第546章 夢一場
襲人是個心眼兒很實誠的女孩兒。她無論伺候哪一位主子，都是全心全意。
先時她是伺候賈母的，老太太因看這個女孩子成天雖然不聲不響，但心裡著實有數兒，眼睛里有活兒，手腳勤謹，為人也良善，這才把她送到寶玉的屋子裡去，叫她用心伺候。
和老太太在一起的時候，襲人心裡只有個老太太。等到伺候賈寶玉，她心裡眼裡便只有個賈寶玉了。
那個時候她還小，也就是十來歲的樣子。旁的丫鬟整日就知道陪著寶玉戲耍、拿巧宗兒，盡找些輕閑的活兒來做。
襲人並不這樣，她少年老成，雖然也是每日笑眯眯的，但極少有玩笑太過的時候。最多也就是見了寶玉淘氣，她抿嘴一笑而已，有時還要勸上幾句，叫他們別太出格了。
為此賈母和王夫人對她的沉穩和勤謹更喜歡了，直接就提她做了寶玉身邊一等一的丫鬟，別人都要聽著她說話辦事兒。
即便如此，襲人也從沒有得意忘形的時候，反倒是更加穩重起來，對寶玉伺候得更加用心，也更輕易不肯和她們一起淘氣了。
寶玉先時並不喜歡這個瞧著有些木納的丫鬟，更何況她的容貌不過是中上而已，實在說不上出色。
寶玉喜歡的是那些個活潑又漂亮俏麗的丫頭，比如晴雯之流。
晴雯生得是真叫漂亮。從小就出類拔萃，要不然賈母那見過大世面的老人家也不會一眼就相中了她，巴巴的從賴大家的手裡要過來。
老太太很早就把晴雯放在了寶玉身邊兒，比襲人過來的還早。
依著老太太的意思，晴雯是日後要給寶玉做妾室的。
娶妻重人品，納妾重色相。
自古就是如此。
寶玉愛你了晴雯，寵極了晴雯，把個晴雯慣上了天。
襲人沒有來之前，寶玉身邊最得他心意的就是晴雯。襲人來之後，最得寶玉心意的，還是晴雯。
寶玉不喜歡這個不聲不響，總是盯著他，隨時準備走過來規勸他的丫鬟。
何況她生得還不漂亮呢！
但是賈母和王夫人偏偏要抬舉襲人，誰也沒辦法。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寶玉也慢慢品出了襲人的好來。她心細如髮，她勤謹異常，總是能把自己伺候得舒舒服服。
慢慢地，寶玉也就離不開襲人了，他也故意抬舉襲人，把一眾相貌出眾、伶牙俐齒的小丫鬟都給壓了下去。
除了晴雯，晴雯是特例，她漂亮得不像話，因此無論什麼時候都能張牙舞爪。
晴雯是看不上襲人的，總感覺她笨笨的，無論哪一點兒也不出色。
但主子們都喜歡她，要抬舉她，旁人就是再眼氣也沒法子。
好在襲人是個省事兒的，即便是有賈母、王夫人和寶玉撐腰，可也沒見她張狂過。無論對誰，她總是那麼小心謹慎，輕易不肯得罪人。
她越發這樣，寶玉心裡倒是對她更加愛憐起來，也肯和她親近了。
襲人不是賈府家生的奴才，她六歲的時候死了老子，家裡過不下去了，這才被賣來賈家為奴，給母親和哥哥換了些銀子過生活。
襲人當日進府的時候，她也打著自己的小九九呢。
她本來想的是來賈府好好做事起，好好伺候主子幾年，等到自己年紀大了，就求求主子，自己贖身出去了，還能和家人團聚。
可是慢慢的，襲人這念頭就越來越淡了。
一來是她漸漸喜歡上了賈府。賈府好高大氣派，和賈府來往的都是高官重臣，是她們家一輩子也高攀不起的大人物。
可是這些個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來了賈府，都變得那麼親切可親，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在談笑間就擺平了。
襲人也是個女孩子，也有女孩子的虛榮心，她喜歡過這種生活，夢想著有一日能和這種大人物來往。
況且賈府真的很有錢！不要說那些個主子們了，就是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外頭有錢人家的小姐才能穿得起的。
更不用說那些個金銀首飾了。太精美了，外頭的人恐怕做夢也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這麼華貴精美的首飾！
二來，襲人也看上了寶玉。
寶玉出身自不必說，樣貌也是極好的，就是他的脾氣秉性那可也是萬里挑一的。
雖說這小少爺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嗜好，但對女孩子是真的好，知道心疼人。
三來，賈府的主子們也是當真對她好。賈母和王夫人自是不必說了，就是其餘的，就像是二奶奶王熙鳳、大奶奶李紈，還有一眾小姐們也都對她極好。
賈府有一點是極難得的。她們對下人很少打罵，甚至還很尊重，這是在其它府里根本就不可能的。
賈府那幾個小姐，看見他都是叫她「姐姐、妹妹」，連名字都很少叫。
為著這些，襲人便死心塌地在賈府里呆了下來，勤勤懇懇服侍著寶玉。
先開始的時候，她也沒有想太多，可是到了後來，寶玉和她越發親密起來。她也漸漸懂了男女之事。
特別是後來寶玉也懵懵懂懂明白了一些事情，半是央求，半是強迫地和她做了那種事情……
襲人心裡既緊張害怕，有有些期望。自己把清白都給了寶玉，寶玉會怎樣呢？
雖然說他口口聲聲說一定不會辜負自己，可誰又知道呢？
直到後來王夫人也表態，單單給她加了月錢，和趙姨娘等人相平，她心裡這才略微有了些底氣。
太太的意思，不就是日後叫自己做寶玉的侍妾么？
這已經是很好的結局了。她已經心滿意足了，在這麼大的一個賈府里，做府里唯一正經主子的妾室，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若是以後再生下個一男半女，自己這一輩子也就算完滿了。
襲人一直做著這個夢。
這本來是一個美夢，她常常沉浸在其中不願意醒過來。
可是這個美夢一點點變了。賈府已經不再是過的賈府了……原來日日來往的貴人慢慢絕跡了，賈府越來越窮，人越來越少，賈府越來越窮困潦倒……
更叫他絕望的是，寶玉心裡只有個林妹妹，她在寶玉心裡一點兒地位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