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兄妹緣盡

  薛寶釵終於進了大牢。


  才一進來，撲面而來就是一股子霉臭氣，比之牲口圈裡的味道還要難聞。


  這裡低矮陰冷，光線混沌。


  薛寶釵個子不高，就是她也需要低著頭、彎著腰才能前行。


  王短腿個子比寶釵要高一些，他走在前頭帶路，腰彎得好像蝦米一樣。


  牢獄內空間狹小，兩旁是胳膊粗細的木樁攔出的一間間牢房，裡面三三兩兩坐著些犯人。


  見著他們進來，那些個人無力地翻眼睛瞅了幾人一眼，便又低頭不動了。


  寶釵留著眼淚，捂著嘴，艱難地向前走著。


  她心裡越發難受起來，她怎麼也沒想到哥哥居然是被關在這麼個地方。


  這裡是關押人的么？就是普通人家的牲口圈也比這要強許多吧？


  越往裡走光線越黑，臭氣越沖鼻，熏得幾人幾乎都要吐出來。


  腳底下也不知踩的是什麼東西，一時滑膩膩的，一時軟綿綿的……


  幾人都不敢去想，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吐出來。


  「薛蟠……薛蟠……有人來看你來了……」


  王短腿一邊走一邊低聲喊。


  「嘩啦啦」


  猛然前面不遠處傳來一陣聲響，緊接著就有人叫道「是誰？是誰來瞧我？」


  這聲音蒼老嘶啞，怎麼聽也不像是薛蟠的聲音。


  幾人嚇得冷汗直流，忙順著聲音傳過來的地方摸過去。


  「是誰？是誰來了？是不是帶我出去的？快救我！快救我！」


  薛蟠激動地大聲嚷嚷起來，只是他聲音完全變了樣，就連寶釵都分辨不出這到底是不是薛蟠。


  「快來，快點來啊！我在這裡，快救我出去，快救我出去，求求你了！」


  薛蟠越發著急，拚命拍著木欄大叫。


  只是眼前一片漆黑，眾人只能聽見聲，卻看不見人。


  「薛蟠，薛大爺，你別叫！你若是再叫喚，我就把人帶走了，叫你再也見不得！」


  王短腿兒急得連忙低聲叫道。薛蟠可是皇上欽點的重刑犯，斬立決，是任何人不得探視的。


  他如今偷偷帶人進來見這最後一面，已經是擔了好大的干係！若是叫人發現了，他吃不了兜著走！


  要不是看著薛蝌的面子，又有茜雪幫著說好話，他才不幹這麼危險的事情。


  「好，我不吵，我不吵，你們快放我出去！」


  薛蟠果然立刻就放低了聲音，不聲不響在一邊等著了。


  「啪嗒」一聲響起，眼前立刻出現了一團微光，原來是王短腿兒打著了火石，點燃了一盞燈籠。


  燈籠火苗細微如豆，它跳躍著，火光慢慢變大，眼前的黑暗緩緩褪去，眼前的一切都逐漸清晰起來。


  等到眼前一切清晰起來，眾人禁不住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

  只見不遠處的牢房裡，一個披頭散髮、鼻青臉腫的男人，正扒在木欄上，迫切地盯著他們幾個。


  想來這人必然就是薛蟠了。


  可是眾人誰也不敢認，那人眼睛腫得像個爛桃，滿臉青紫，到處是血……他這副模樣，別說是人，就是到了地府，閻王爺恐怕也認不出這人是誰。


  連薛寶釵都遲疑地盯著那人在細看，可她不論怎麼看，都認不出眼前這人是誰。


  薛蟠雖然說不上什麼英俊瀟洒，但好歹也算得上五官端正。


  眼前這人看起來倒像是鬼一樣，難道竟然是薛蟠？

  這短短一日未見，他怎麼就變成這麼一副模樣？

  「妹子，好妹子！你怎麼來啦？你快走，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薛蝌，你怎麼把我妹妹帶來了？誰叫你這麼做的？你快帶她出去，不然我出去了，一定收拾你！」


  正在寶釵猶豫之時，那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犯人突然咆哮起來。


  「真的是哥哥？他……他怎麼……」


  薛寶釵再也忍不住，往前就撲，也顧不得牢頂低矮碰了頭。


  她幾步撲過去，一把拉住了薛蟠的手，放聲大哭起來。


  薛蟠先是一愣，緊接著就急忙推寶釵，道：「妹妹，你快走，這不是你一個女孩兒該來的地方，快走！」


  他一邊說，一邊也忍不住落下淚來。淚水順著滿臉的血痂流下來，越發看得恐怖了。


  薛寶釵哪裡還顧得上這些，她死死抓著薛蟠的胳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看見兄妹兩人這樣，薛蝌忙別過臉去偷哭，就連那個小丫頭子也紅了眼圈，低頭抹淚。


  「唉……來這裡相見的都是如此啊！」


  王短腿兒也在一邊嘆息：

  「有句老話怎麼說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薛寶釵見哥哥如此狼狽不堪，哭得肝腸寸斷。再想到他恐怕明日就要被推出去斬首了，她更加心疼得恨不得一頭就撞死在這裡才好。


  薛蟠不知就裡，這位大少爺還想著是家裡能把他救出去呢。


  他忙推妹妹道：「好妹妹，你莫哭了，你哭得我心裡好難受！這次我是真的知道錯了。你回去和母親好好說說，就說我知錯了，這次一定改！你告訴母親別不捨得銀錢，好歹救我出去要緊！」


  寶釵怎麼捨得告訴哥哥真相，只是不住點頭，一面哭著說道：「這次……這……次你真……真的……改了吧！」


  薛蟠忙點頭：「我一定能改，我再也不惹妹妹傷心了，我要是再這樣，就叫我死後變個大王八，百年以後給妹妹馱著碑去……」


  這句話是薛蟠以前哄妹妹常說的，每每都能哄得寶釵破涕而笑。


  可這次，寶釵聽哥哥這麼一說，更是想起平日里哥哥對她的寵溺來，越發哭得要暈厥過去了。


  十多年的兄妹情，如今一朝了斷，何等殘忍，錐心刺血！


  一想到日後陰陽相隔，永不再見，寶釵由不得哭得昏死過去，但她轉瞬間便又清醒了過來，死死抓著哥哥的袖子，兩眼緊緊盯著他的臉，似乎是要把薛蟠永生永世都記在腦海里。


  就算是日後踏上黃泉路，喝了孟婆湯，她也不會忘記這個自幼就呵護著她，寵溺著她的哥哥。


  薛蟠見妹妹這麼傷心，忍不住就也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往外推寶釵，不住口勸道：「妹子，我錯啦！我再也不這樣了，你快走吧！我過幾日就能回去，你快走！」


  眾人站在一邊，也都是心裡難受，低著頭不斷抹眼淚。


  「唉……好了，馬上那換崗的人就來了，咱們還是快走吧！要是叫人抓住，咱們都要麻煩……」


  王短腿兒低聲催促道。


  「寶姐姐，咱們還是快走吧！」


  薛蝌也急忙過來勸寶釵，薛蟠在裡頭也是一個勁兒催促。


  這一生一世，再不能見面！

  生生世世，只此一面！

  薛寶釵痛得魂魄都要碎了，痛至極處，寶釵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