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亡(中)

  莫小妹白天勞心勞神,晚上才剛剛睡熟,猛然聽見耳邊有人嚎啕大哭,立時把她驚醒,嚇得她心肝亂顫渾身冷汗。她一翻身坐起來,可是眼前一片漆黑,只聽見屋子裡有人哭得撕心裂肺,這可把小妹嚇得半死,急忙呼喊高媽。


  正在她膽戰心驚之時,眼前忽然亮光閃動,原來是高媽已經起身把蠟燭點亮。昏黃的燭光搖曳中,只見司棋披頭散髮,一邊大哭,一邊要往床下沖,翠兒正死命抱著她腿往回拖。


  「我的姑奶奶,這黑燈瞎火的,你倒是怎麼了?」小妹叫了一聲苦,急忙起身抱住了司棋,不許她亂動。


  司棋身材高大,小妹和翠兒兩個就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抱不動她,反倒是被司棋要帶下床去。高媽急忙放好燭台過來幫忙。三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容易把司棋按在了床上。可是司棋仍然拚命反抗,嘴裡哭嚎的聲音在大半夜聽起來十分駭人。


  「這是怎麼了?莫不是讓鬼纏身了?」小妹嚇得渾身亂顫,聲音都發顫。


  「姐姐,你別嚇我,什麼鬼纏身?」翠兒被小妹一句話嚇得渾身發抖,差點哭出來。


  「不像!」高媽說道,她一邊說一步急忙拍了拍司棋的臉頰,問道:「司棋,你醒醒!你到底夢見什麼了?快和高媽說說!」


  高媽一陣猛拍,司棋這才從半夢半醒中清醒過來,她睜開浮腫的眼皮,哭喊道:「二小姐!二小姐她死了!我要去送二姑娘!」


  「你這可是胡說!你怎麼能好好地就咒她死?」高媽急忙大聲說道,「可是你白天胡思亂想,這才做了噩夢!二小姐活得好好的,怎麼會死?」


  「是真的!剛才二小姐已經進來和我道別的,你們沒有看見?你們看,她不就在門口站著笑呢?」司棋迷迷糊糊一嗓子喊出來,把三人嚇得汗毛直豎,渾身涼氣直冒。


  幾人急忙向門口望去,悠忽間似乎有一道白影一閃而沒,把三人更是嚇得幾乎要哭出來。


  「二小姐!二小姐!你等等我!」司棋猛然一聲大叫,掙扎著就要下床。


  「司棋!司棋!司棋!你莫要嚇我!」小妹嚇得渾身亂顫,眼淚橫流,她死命壓著司棋哭道。翠兒也嚇得一聲不敢吭,全力抱著司棋胳膊不肯鬆手。


  「司棋!你睡糊塗了!你們小姐可是活得好好的!方才桑媽媽才來報過平安!」高媽雖然心裡害怕,面上卻不肯露出來,她摟著司棋的肩膀,拚命把她壓回在床上,一邊大聲喊道。


  「真的?」司棋哭著問道。


  「可不是!就剛才來的,不信你問問小妹和翠兒!」高媽大聲說道。


  「是!是!是真的!」小妹和翠兒一邊哭一邊拚命點頭。


  「可是,剛才小姐才來跟我告別,說是她要走了!難道真的是夢?」司棋抽噎著說道。


  「是夢!都怪你白天胡思亂想,晚上才做噩夢!」高媽急忙說道。


  「那怎麼是夢?明明是二小姐來了!她穿著鵝黃色的衣服,臉色也好了,就和她在賈府里的時候一模一樣!還跟我說來看我一眼就能安心走了……」司棋兀自不相信,說起她夢裡的情形。


  「那是好夢!可不是預兆著二小姐要好了?大半夜的你可是快睡吧!」高媽急忙安慰道,一面又讓翠兒下地給司棋倒了一杯熱茶喝了,這才哄著司棋躺下。


  小妹見司棋肯躺下,這才稍微放心。她滿腹狐疑,膽顫心驚的向門口望了一眼,見房門處一片漆黑,並未見什麼異常的東西,這才安心。她偷望了高媽一眼,見到高媽臉色中帶著悲戚,由不得心中一沉。


  三人哄騙了半天,司棋這才重新安穩睡去。小妹被這一番驚擾再也睡不著,見高媽兩人也沒了睡意,她索性就披上衣服半靠在床上,又把翠兒摟在懷裡,依靠在高媽身上,這才感覺稍微好了一些。


  三人無語半響,燭光閃爍不定,微微發出爆裂的聲音。小妹扭頭見司棋睡熟了,這才低聲問高媽:「高媽,二小姐……」


  高媽滿臉悲容,點點頭低聲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小妹忍不住一陣心酸,眼淚撲簌簌落在懷裡翠兒的臉上。翠兒急忙伸出小手給她擦眼淚,小妹更覺心痛,緊緊摟著翠兒低聲嗚咽。


  要說莫小妹從來沒有見過迎春,她對迎春的認知全部來自書中。但是司棋平日和她講給無數迎春日常的事情,說她如何在賈府中堅強獨立,如何受盡委屈也不肯向人求救,如何對待身邊的下人寬容和善……無形中她對這個默默無聞的賈府二小姐已經非常熟悉,就好像是相處了很久的好朋友好姐妹一樣。


  可如今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才出嫁兩個多月的時間就被荼毒致死,她怎能不難受?

  何況,迎春才十七歲!還是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卻被孫紹祖這個畜生虐待致死!

  「小妹!」高媽急忙低聲叫道,「不要哭了。死的總是死了,活的還要活!有時候,死了反而是解脫了!」


  「嗯……」小妹答應了一聲,半天才強忍住悲意,「是啊,我們活著的還得好好活著!孫紹祖,你等著!有朝一日我總要找你好好算這一筆賬!」


  若是小妹知道,綉桔此刻已經為她的小姐報仇,估計她的心裡會好受一些。


  白天,小妹和司棋剛走不久,綉桔就急忙拿了一些銀子去找桑媽,央求她去給迎春找個大夫。桑媽低聲道:「姑娘,我何嘗不知?只不過那畜牲將將回來,眼看著天也要下大雪了,姑娘且等等?」


  綉桔無奈,只得千叮嚀萬囑咐,請桑媽媽一有機會快去尋個大夫過來。桑媽答應了,又偷偷把小妹送來的衣物和吃食先包了一包遞給綉桔,囑咐道:「千萬不敢讓人看見,咱們化整為零,一點點把這些東西悄悄地運過去。」


  綉桔點點頭,夾著小包袱就出來,眼見著天色愈發陰沉,寒風呼嘯,估摸著定是要有一場大雪。她左右看看沒人,這才夾緊了包袱,縮著脖子急匆匆向迎春呆著的小破房子跑去。


  才進了門,身後就是一陣狂風撲過來,把本已經破爛的木門好懸吹散架,嚇得綉桔一哆嗦,忙死命按住。等風小了她才敢鬆手。


  屋子裡早就是冰冷刺骨,光線陰暗。綉桔走進裡屋,卻見迎春正斜靠在牆上喘氣,原本豐潤的身子已經枯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而已,她頭髮乾枯,雙眼深陷,皮色黑青,看起來和鬼沒什麼區別。


  綉桔一見自己小姐這副模樣,心疼如同刀絞,急忙幾步竄過去,一把扶住迎春,勸道:「小姐,你快點躺下,這大冷的天,你起來做什麼?」


  迎春喘了一陣,才張嘴呢喃道:「不要緊……我現在倒是感覺好些…….你且給我拿點子水過來……給我擦把臉。」


  綉桔擔心道:「小姐,你的身子弱,天氣又冷,不如等等再說?」


  迎春閉著眼睛,微微搖搖頭,兩行清淚順著枯瘦的臉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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