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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記:無明無夜,我與英雄同行

  文/張瑞坤、王劉金。


  五月說不得。


  2020年5月9日,天氣晴,25℃,大風4級。


  2020年5月16日,從火場回來後的第一天。18時,晴朗的天氣突然像娃娃臉一樣說變就變,我坐在食堂靠窗的位子向遠處眺望,隻見一團團黑色的烏雲在空中迅速集結,轉眼間,從天邊浩浩蕩蕩的“殺”了過來,它們“押走了”太陽,天空變得灰蒙蒙的。


  “嘿,這鬼天氣,真是悶的要死!”戴榮立邊吃著碗裏的紅燒肉,邊用紙巾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嘴裏還不忘抱怨著。我抹一把頭上的汗,心想,雷雨將至!但雨聲遲遲未至,倒是風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狂躁。


  “哎,你說這是不是天意呀?”


  “嘶……胖子,吃飯堵不上你的嘴是吧?”或是雷雨前的悶熱令我心情煩躁,我無心搭理他,隻能放句狠話刹住他這“喋喋不休、侃侃而談”的毛病。


  《初刻拍案驚奇》卷九:“可見天意有定,如此巧合。”我本不信天意,世間的種種巧合,不是偶然就是預謀。可這一次自己置身場景,令我不得不去琢磨它。


  2019年5月13日,昆明安寧發生森林大火,過火麵積550畝,單位受命趕往撲救,而就在撲火結束歸建當天,晉寧區再次發生森林火災,我們戰袍未解再出發。2020年5月9日,安寧青龍街道發生森林大火,我們鏖戰6天5夜將林火撲滅,歸建後不到兩個小時,晉寧雙河鄉再次發生森林火災,隊伍再次聞令而動。同一個時間點,一模一樣的經曆,曆史驚人的相似,令人匪夷所思。


  午後,總是讓人感到疲倦,昏昏沉沉不想動彈。青草、綠樹和紅的、白的、紫的野花,被高懸在天空的一輪火熱的太陽蒸曬著,空氣裏充滿了甜醉的氣息。除了那夾著熱流的大風,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下午。


  “哎呀,這天兒,忌休閑,易打火呀!”而我認為的美好沒有持續三分鍾,就被一句亂入的話紮了個透心涼。瞅了戴榮立一個白眼,我從門前的石階上站起,順手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似乎是想到什麽,他突然嚴峻的掏出手機點開了網頁,在對話框內輸入“2019年安寧森林大火”,很快找到了去年那場令人記憶深刻的滅火戰鬥,點開鏈接,上麵有這樣一段:

  “雲南安寧發生森林大火,已投入2000餘人進行撲救……”


  “過火麵積550畝,起火原因仍在調查……”


  “……森林消防員晝夜鏖戰……”


  關閉了網頁,他又重新看向我,似乎在證明他的猜測並非憑空捏造。我欲轉身離開這個破壞美好的家夥,還未走邁出步子,隻見衛生員王川提著醫療箱火急火燎地跑來,“嘿,你倆還在這侃大山呢,快換衣服,打火了!一聽著火了,我掉頭就往宿舍跑去。“胖子,你這烏鴉嘴開過光吧!”路過戴榮立身邊還不忘挖苦他一句。“嘿嘿,還真是說不得啊!”他尷尬一笑,邊跑邊脫著自己的外套。


  21時30分,我隨著支隊第二梯隊抵達火場。火場地形為山林地,植被為以雲南鬆為主的針闊混交林,林火蔓延類型為穩進地表火並伴局部樹冠火。此時,火場已形成東北、東南、西3條火線。前指對火場進行勘查後,抓住夜間低溫,風向穩定的時機展開了滅火行動,我跟著走在了東北線隊伍的前麵。行動從星夜持續到了白晝,風力滅火機的轟鳴聲也在我耳邊響了整整一個晚上,當它真正停下的時候,我才微微聽到了山間的風聲,感受到了大山的寧靜。對講機裏斷斷續續的傳來了另外兩線的捷報,明火均已得到有效控製,隊伍正在清理餘火和處理煙點。


  “看來咱們效率還是很高呢,今日有望歸家!”正當我沉浸於幻想,支隊長的一番話將我拉回了現實,“同誌們,馬上到中午了,氣溫回升,風力加大,戰鬥才剛剛開始,一定不能掉以輕心呐!”

  五月真是說不得,它容易和你較真!

  10日正午,受風力和氣溫升高的影響,火場東北線局部複燃,西線溝穀、山脊、山頂等部位出現大量煙點。


  主泵副手

  2020年5月10日,天氣晴,29℃,大風5級。


  滅火作戰持續到了第二天,由於中午氣溫過高且風向不穩等眾多不利因素,支隊前指將作戰時間定在了夜間,依托山穀中的一個天然湖泊,架設大功率水泵配合常規機具分隊實施以水滅火。擔任水泵架設任務的是直屬大隊二中隊,由中隊長趙延慶統一指揮負責。


  傍晚七點,戰鬥正式打響!水泵的發動機聲一直在湖麵上回蕩。


  作為一名記錄者,我留在了湖邊。戰鬥開始前,主泵手謝俊文就砍了一根一米長的樹枝插在了水中,水位隻淹到了樹枝的一半不到,與其說是湖,或許“水潭”這個詞更為合適。從水泵啟動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靠著手電微弱的光死死的盯著水位的變化,時不時的搗鼓一下油門或捧起水澆在泵上降溫,我原本以為今夜也將如此一帆風順,但萬萬沒想到困難才剛剛降臨。


  “不行,水位越來越低了!不出半小時吸水管指定浮出水麵!到時候山上的水回流就麻煩了!”謝俊文的一句話,直接指出了問題的要害,他繼續說:“吸水管得往深處去!”


  “班長,我下!”此時說話的張文,是去年8月份入職的預備消防士。借著他頭燈的亮光,我仔細將他打量了一番。黝黑皮膚上刻畫出清晰的輪廓,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裏閃爍著堅毅的目光,高挺的鼻梁是那麽的引人注意!我相信他在生活中對待身邊人就如同春風拂麵的清新,在戰場上又有秋風掃落葉般的幹脆。後來才知道,張文在入職森林消防隊伍前是一名五年退役的老兵。看謝俊文遲遲沒有答複,他知道如果沒有一個充足的理由,今天這水肯定下不去,“我真搗鼓不了這玩意兒,這泵要在我手上熄火了,再想啟動可就難了!”


  “注意安全,慢點!先用腳探,再往前邁!”謝俊文很了解手底下的消防員,哪些科目精哪些科目弱他一清二楚,張文所說的確屬實,他們入職時間不長,新式水泵也配發不久,對於曾經毫無水泵架設經驗的他們來說,在實戰中操作起來確實困難。


  “得嘞,放心吧,我水性好著呢,以前在部隊可沒少在野外下水!”話音剛落,他就利索的將鞋子脫下,卷卷褲腿拿著吸水管朝深處走起,我雖看不清他的腳,但水麵上泛起的漣漪表示他正慢慢的往前挪。


  “停停停!可以了,夠深了!”雖然白天很熱,但山裏夜間的溫度真的很低,我將手電光射向他所佇立的位置,陪他說起了話。至少我認為有些光亮和聲音,一個人在水裏不會那麽害怕。自此開始,每隔十分鍾他便會下水抖一抖吸水管,伸手在水中撈一撈順著水流吸過來的雜草或者垃圾,以免堵塞吸水口。


  戰鬥一直持續到了深夜,有了大功率水泵的助力,前線的兄弟們無論是撲打火頭還是為常規滅火機具加水都方便快捷了許多,而張文的身影也來來回回的在水中和岸上穿梭,我本打算將他下水的次數一一記錄,但隨著夜深犯迷糊,我也漸漸數不清了。直到次日淩晨,橘紅色的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萬頃山林迎來了一道曙光,他仍是赤裸著雙腳,靜靜地站在岸邊,隨時準備下水。


  謝俊文評價張文,“無論是考核比武,還是滅火實戰,在架設水泵這一塊兒,張文從未讓我失望過。若我負責主泵,那他就是我最好的副手。”


  曾在烈焰之中帶我離開

  2020年5月11日,天氣晴,28℃,大風5-6級。


  夜初靜,人已寐!

  在火場的第三個夜晚,連續奮戰的兄弟們已是疲倦不堪,在火燒跡地邊小憩,每個人都陷入了深深的熟睡中。作為一名新聞報道員,我有主動承擔守夜任務的覺悟,和打火頭、攻險段的兄弟們相比,他們更需要休息。


  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點綴著閃閃繁星,讓人不由深深地沉醉。通信員高強睡不著,斜靠著一棵斑駁的老樹,仰望著星空,似有所思。


  “兄弟,和我聊聊?”我輕輕地跨過身邊正在熟睡的戰友,找了個平坦的位置挨著高強坐下,小聲的和他白話起來。中午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這場戰鬥或許還長,他的心理疙瘩要不及時解開,遲早是個隱患。高強用力的揉了一把臉,冷靜下來,一幕一幕的畫麵閃過他的眼前。


  11日中午12時,火場北線在陣風的作用下急速向隔離帶方向蔓延,支隊受領任務依托隔離帶阻擊火頭。李孝忠支隊長帶助理員張斯捷和通信員高強先期到一線勘察火情,大部隊在另一側的半山腰待命。火場的風很怪,四麵八方胡亂的吹,我甚至有幸用手機紀錄到了一個小型的龍卷風從我身上掠過,黃沙四起,樹葉飛揚。望著不遠處升起來的滾滾濃煙,不止是我,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的凝視著他們三人離去的方向。


  “周毅仁周毅仁!組織水槍手下來!快快快!”對講機裏傳來急迫的聲音,那是支隊長的聲音。


  他們遇險了!


  “水槍手!快!跟我來!”特勤大隊大隊長周毅仁還沒等水槍手過來,自己扔下身上的所有裝備就朝著五百米外的火線衝去!我緊跟其後。由於火線在山的另一側,我們對具體情況一無所知,除了祈禱和奔跑,我們別無他法。再次遇到他們三人,臉上布滿汗珠和煙塵,盡管狼狽,但總算是有驚無險,安然無恙。


  “對於我來說,今天是重生,窮盡一生也無法忘記。”高強回憶著避險的場景與我娓娓道來:“當時風向穩定,火線隻是穩進地表火,支隊長帶著我和張助理勘察作戰路線,正當我們準備往回返時,這風就跟著了魔一樣吹了起來,地表火發展成了樹冠火,火焰足足有十餘米高。我當時嚇傻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臉上傳來一陣陣灼熱感,手腳早已不聽使喚。”說到這兒,他越發大聲,似乎吵到了熟睡中的戰友。


  我擰開一瓶水遞到他麵前,他抿了一口,然後壓低了聲音繼續描述著驚險的一幕,“支隊長扯著我的袖子往後退,嘴裏不停的說著‘蹲下蹲下!’空氣變得滾燙,連呼吸都變得難受,我聽得出支隊長的聲音變得沙啞。”說話間,他從上衣兜掏出一包皺巴巴的軟雲煙,抽出一支叼在嘴裏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大約有兩分多鍾,火勢突然減弱,支隊長瞅準時機拉著我和張助理就往前衝,當我們從火頭側方越過後,在我們剛剛避險的後方又冒起了一股樹冠火,綠樹成蔭瞬間化為一片焦土。若當時沒有及時離開或者跑錯方向……”襯著月光我能清晰的看見高強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此時所有安慰的話是那麽的蒼白無力,平時的我能言善辯,現在也沉默了下來,隻能靜靜地傾聽著。


  “嘿嘿,說來也好笑,當時都陷入險境了,支隊長還問我‘高強,知道往哪跑嗎?’”或是劫後餘生,又或是心中煩悶有所傾訴,他說著說著竟笑了起來,“往後跑,山腳有個水庫!”


  “扯,人在林中寸步難行,你能跑過火嗎?任何時候避險不能順風跑,燒過的地方永遠比沒燒過的密林安全。救命的知識還得好好學啊!”聽高強有模有樣的敘述著,我心中的敬佩油然而生!處變不驚的安然,鎮定自若的氣概,我們要學的可不止一點半點。


  “我心存感激,是支隊長在烈焰之中帶我離開!”或許感激的言語不夠煽情,但話不在多在於情。火場之上皆兄弟,世間還有什麽能比同生共死的感情更為純粹。

  晚間吹著西北風


  2020年5月12日,天氣晴,27℃,大風5-6級。


  此次大火引起了社會各界廣泛關注,森林消防員、政府領導職工、公安幹警、解放軍、群眾上下一心遏製大火。可惜天公不作美,由於酷熱天氣和大風的“相助”,山火肆虐四天四夜不知疲憊。對於森林中萬千生命來說,這次山火是一次災難。我看見過燒焦的野豬毫無生氣的躺在林間,也目睹了一條被燒斷尾巴的蛇從我麵前逃竄,比起人類,它更怕無情的大火。


  下午,山火猶如一頭喂不飽的餓狼,沿著西北、北方向繼續席卷,嚴重威脅到了北甸村和新立鈦業化工廠安全。17時許,接火場聯合指揮部命令,支隊聯合大理州森林消防支隊一共449名指戰員在新立鈦業廠部集結。


  為了拍攝現場的全景,我找了一個比較靠邊並且還算高的小樓,不緊不慌的爬上樓頂,並非是我悠閑,隻是這雙腿實在酸疼的厲害。當我真正的站在樓頂俯瞰到這座“小鎮”時,夕陽終於耐不過時光的磨礪,墜落在山穀裏,最後一抹餘暉親吻著山腳的田園,從炊煙嫋嫋的廠房裏,不時傳來幾聲狗吠雞鳴。此時此景令人心生熟悉,好像一個遙遠、朦朧的夢,我嗟歎著“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夜色漸濃,我們清楚地看到了火線到底有多長,如果非得讓我誇張一點形容,那就是“長城般的長”,如此“恢弘”的山火場景,我估摸著很多人都是頭一次遇見。化工廠正好在火頭的西北方,廠部內存放了大量易燃易爆物品,隨著火勢蔓延的軌跡,如果不遏止火頭的飛速發展,一旦飛火入廠將釀成一場無法想象的災難。我順著火勢蔓延的方向望去,這堪比史詩級電影的畫麵深深的震撼著我,我暗自告訴自己:“這場保衛戰,我們能贏!”


  “火太大了,常規機具沒法靠近,靠水泵澆也是杯水車薪啊!”


  “隔離帶正在開設,按照火勢速度,來不及了!”


  我聽著眾人議論紛紛,偏頭間看見李支隊長、楊政委一臉堅決的從聯指會議室走了出來,不一會兒,對講機裏傳來支隊長的作戰命令。“每個中隊派兩名經驗豐富的戰鬥員帶著點火器到前麵來,其餘人員攜帶常規機具跟在後邊兒,今晚的戰術‘打燒結合,阻隔林火’!”


  “同誌們,救援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今晚注定是一場硬仗,一場惡戰!我們的後方是村莊,腳下是化工廠,我們無路可退,唯有勇敢逆行,勝利一定屬於我們!”聽完政委的戰前動員,每個人心中都充滿了必勝的信念,他們的拳頭攥的緊緊的,心中戰意滿滿,仿佛告訴世人“不破樓蘭終不還!”


  支隊260名指戰員一字排開,浩浩蕩蕩的向著大火出發。


  路程不算太遠,時間也不算太漫長,二十分鍾的山路我們到了指定的點燒位置,支隊長將所有點火手召集到一起進行了明確的安排部署,又詳細交待了各中隊撲打的時機和方向。


  “所有人,按照分工展開行動!注意安全!”


  5月13日淩晨4時30分,我們在火頭蔓延的方向燒出了一片不大不小的火燒跡地,而點燃的火線也在風力的作用下和北線明火接上,在兩個火頭碰上發生爆燃的瞬間,整個天空都被映成了紅色,方圓數十裏以內恍如白晝,持續了整整十幾分鍾才漸漸暗下。這一刻,所有人懸著的心也終於沉了下來,隨之而來的是按不住的喜悅,一夜的努力終於迎來了勝利。。


  “今夜吹著好風呀!”一夜的戰鬥太過緊張,此時他們正在向身邊的人敘述著種種,而唯獨這句話清晰的飄進了我的耳中。是呀,諸葛亮向天借來了東風,我們借來了一場西北風。


  可是,真的是風幫了我們嗎?還是說,我們利用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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