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故人故事
白秀不想讓他為難,便道:“那我們先回去吧。”
白銳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也不強撐著了,連連點頭,道:“好,我先送你過去。”
他又探頭看了一眼,結果被來人撞了個正臉。
見對方走了過來,他趕緊縮回頭,推了推白秀,說:“你往這邊走,要是遇到有人問,就說是我帶你進來的。
你走到碼頭——它就在這路的盡頭,直接上船就行了,從裏鎮出去的外人,白桑哥哥是不會盤問的。
哎呀,我姐過來了,我得走了!”
也不等白秀反應,白銳已經慌慌張張地跑開了。
白秀倒是鬆了口氣,見四下無人,便擇了個方向悄然潛去。
雖然離開的時候不過幾歲,但對白家他還是相當熟悉的。
裏鎮不比外鎮,即便二十年過去了,也依然沒有太大的變化。
依著記憶,他很快就到了青龍宗。
他來青龍宗是為了找一個人。
此人正是“楓葉林一役”三個幸存者之一,她很有可能知道當年他父母失蹤的真相。
而他要趕在白晏回來之前找到此人,不然在她的幹涉下,對方很有可能不願透露當年的真實情況。
這個人叫做白幽,是他父親白殊的師姐,也是當時鳳凰宗宗老天機公唯一的女兒。
爭奪鳳凰宗執首失敗後,她負氣嫁給了還不是族長的白棟,從此脫離了鳳凰宗。
夜漸漸深了,整個白家裏鎮都被籠罩在一片寧靜之中,青龍宗也不例外。
除了幾名巡夜的弟子,一路上白秀幾乎沒有碰到任何人。
也不知繞了多久,他忽然聽到一陣簫聲。
那簫聲在寂靜的夜裏低鳴輕吟,有如故人相念,很是動聽。
白秀心中一動,閃身朝那個方向行去。
夜風忽起,吹得葉子颯颯作響。
白秀一聽,方知這是一片竹林。
然而未等他靠近,那簫聲便停了。
一個清冷的女聲緩緩道:“故人來訪,何必如此拘謹,白幽已恭候多時。”
白秀心中一驚,暗道,莫非她早就知道自己會來?
不過既然已被對方勘破行跡,他也不必繼續遮遮掩掩,便現了身,穩步走到那人身邊。
“……”白幽轉過身來,下一刻眼中滿是驚詫之意。
但很快,這驚詫便轉為迷茫,她怔怔道:“阿殊,你、你回來了?”
白秀訝然,這白幽竟是將他錯認成了他父親。
見他一怔,白幽總算回過神來,自嘲笑道:“我真是糊塗了,就算他還活著,又怎麽會是這般年紀。”
她心有所感,抬手摸了摸眼角幾不可察的皺紋,喃喃道:“是啊,已經過了二十年了,我都老了……”
其實她在這個年紀依然十分美麗——她眉目間雖清冷卻有著青竹一般的雅韻,一頭青絲隨意挽著,氣質很是出塵。
歲月並不曾在她身上留下過多的痕跡,隻不過經曆了太多,回憶難免會在眼中留下一些沉珂,可這也是時間留給一個人的必然的沉澱。
她細細地打量著白秀,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恍惚道:“你跟他真像,要是白曈那丫頭見了,恐怕……”
白秀心中不由覺得奇怪。
他自然還記得他父母的模樣,就長相而言,他與他父親並沒有太多相像的地方。
他不由想道,可能因為久別初見,白幽這個故人才從他身上看到他父親的影子吧。
對方的目光太過專注,讓他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斟酌片刻,決定主動開口,沉聲道,“白幽姑姑,我這次來是想問您一些事情。”
白幽斂眉一笑,平靜道:“關於他的事?”
白秀自然清楚這個“他”指的是誰,便鄭重地點了點頭,又行了一禮,這才誠懇道:“還請白幽姑姑如實相告。”
白幽終於不再看他,背過身,看著月光灑在寂靜的竹林間,兩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輕輕地浮動在斑駁的竹影之下。
她看著那兩個影子,思緒一下回到了二十年前,苦笑道:“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二十年前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白秀知道她已經同意自己的要求,索性不再做聲,聽她慢慢述說著。
白幽歎了口氣,開口道:“我恨你父親,這二十年來一直沒有變。
是他奪取了父親的信任;
是他搶走了鳳凰宗執首的位置;是他惹來那些人,害了整個鳳凰宗;
也是他背信棄義,丟下為他殊死拚鬥的族人一走了之,從此再無音訊。”
她失笑一聲,喃喃說道:“如果隻是這樣該多好啊,我隻需要一心一意恨他就夠了……”
她又轉過頭看著白秀,緩緩道:“當時你父親已經是鳳凰宗執首,並且馬上就要成為白家族長。
或許覺得自己閱曆不夠,那年你父親決定和你母親一起外出遊曆。他們離開了差不多一年,後來終於回來了。”
白秀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您是說,在‘楓葉林一役’之前,他們回過白家?”
白幽點點頭,非常肯定地道:“沒錯。”
一絲疑惑悄然浮上白秀心頭,他不禁道:“可是據我了解,當年我父母是遭人追殺,根本沒有機會回到白家,這才迫不得已傳訊向天機公求救。”
白幽蹙眉道:“他們確實回過白家,這件事隻有我一個人知曉,隻是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們遇到了這麽大的麻煩。”
“那他們為什麽不直接向大家求救,反而要悄悄回來?”白秀不解道。
白幽苦笑一聲,低聲道:“大概是不想連累白家吧,以圖安排好族裏的事後可以在外躲避一段時間,就此將事情掩過去。你父親的性格,我還不清楚麽……”
她說著說著臉上神色一僵,頓時沉默了下來。
白秀聽出了她語氣中難以掩飾的信任,追問道:“這麽說來,您也不相信我父親會背叛白家?白幽姑姑,當年的事是不是另有隱情?”
白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失神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想了二十年,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那樣做。”
她睜開眼睛,定定地看著白秀,說:“當時我父親收到他的求救信,連夜召集族內高手前去救援。
雖然我已經不是鳳凰宗的人,但是還是一起去了。
在那裏,我們遭遇了六宗創宗以來最殘酷的一場戰鬥,敵人很強,不斷有族人重傷或者死亡。
我很擔心你父親,所以一邊打鬥一邊尋找他的身影,然後便看到他帶著你母親從一邊悄悄退走了。”
白秀無法相信這樣的真相,下意識問道:“您是說,您是親眼看著我父母離開的?”
白幽自嘲笑道:“沒錯,要不然我絕對不會相信他真的會那麽做。那一瞬間,我特別失望和憤怒,所以我追了過去,想要問個清楚。”
白秀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不過他很理解白幽當時的心情,換做是他,他也會這麽做。
“他們走得很快,我拚盡全力才追上他們。”白幽仔細回想著,當時的情景、當時的心境,哪怕過了這麽多年仍是曆曆在目。
二十年前,楓葉林。
白幽很著急,她想追上白殊親口問一問,為什麽他要丟下他的族人突然離開。
難道他真是眼見形勢不對,打算用族人的犧牲換取自己金蟬脫殼的機會嗎?
滿山的紅葉遮蔽了她的視線,她的眼中隻有一片血色,仿佛那是族人灑下的熱血。
突然間,她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靈力波動,當即追了過去。
很快兩個人影映入了白幽的眼簾。
白殊和謝清苑也是一身狼狽,他們互相扶持著,竭盡全力趕著路。
忽然白殊停了下來,白幽隱約聽他說道:“我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清苑,我得回去看一看,你先走吧。”
說著他轉身要走。
謝清苑一把拉住了他,急聲道:“阿殊,他很快就要追上來了,到時候我們想走都來不及了。你放心吧,他的目標是我們,不會過分為難白家的。”
白殊一陣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說道:“好,聽你的。”
白幽知道再不攔住兩人就沒有機會了,於是她高聲喝道:“白殊,你真的要丟下你的族人一走了之嗎?!”
聽到她的聲音,白殊的身形頓時一震,轉過身看著她,有些躲閃地道:“幽兒,你怎麽在這……”
白幽看出了他的心虛,冷笑道:“我為什麽不能在這,難道你以為你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然後心安理得地苟且偷生嗎?!”
“我……”白殊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
謝清苑嘲弄一笑,瞥了一眼白幽,幽幽開口道:“白大小姐真是大義凜然啊……
其實說來說去,你也不過是借此機會發泄你敗給阿殊的怒氣罷了。
可在爭奪鳳凰宗執首這件事上,他並沒有錯。
你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比如脫離鳳凰宗,以及嫁給白棟。”
“哼,要不是你……”白幽咬牙切齒地盯著她,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謝清苑看著她,哂笑道:“我怎麽了?你是想說,如果不是我,你就嫁給阿殊了?嗬嗬,你覺得阿殊會喜歡你?”
白幽眼中一陣酸澀,卻還是冷笑道:“我白幽才不會喜歡他這種臨陣脫逃的懦夫。
沒錯,在禦靈修行上我確實不如他,敗給他我心服口服,但換做是我,就算是死,我也要對得起‘鳳凰宗執首’這個五個字。
這是鳳凰宗所有人對他的信任,可他卻辜負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