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貨運馬車:2~8金霍克

  戴恩被艾拉無懈可擊的友善態度逼得走投無路，隻好硬著頭皮回到營帳，花了點時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卸下身上裝備的武器，換上了艾拉剛剛帶給他的便服，洗了把臉後，就跟隨萊茵娜前往了駐地的中心，一個雪白的，門上懸掛著光潔而飽滿獸皮的高大營帳。


  戴恩正伸手準備掀門簾，卻發現身後的萊茵娜停下了腳步，打算轉身離開，便把手放了下來。


  戴恩說：“萊茵娜，你不跟我一起進去嗎？”


  萊茵娜的表情微微動搖了一下，很快又恢複正常，說道：“你是小孩子嗎？什麽事情都要別人陪！”


  “我不是這個意……”


  “好了好了，快進去吧，團長最討厭等人了，他要是煩了就等著我給你收屍吧！”萊茵娜打斷道，隨後搖著手離開了。


  “額……”戴恩無奈地回過頭，略顯不安地掀開了門簾，走進了昏暗的營帳中。


  這營帳從外麵看雖然很大，但內部空間卻並不寬敞，戴恩甚至要側著身前進。究其原因，隻能是因為裏麵實在堆了太多東西……各種良莠不齊的異國手工藝品被隨意堆在鋪了野牛皮的地麵上，幾乎有一人高；擺放著各種奇特武器的架子斜在過道中央，讓原本局促的通道一分為二，更加難以通過。總之這營帳裏的所有東西都亂作一團，簡直可以稱之為混沌了，唯有多到數不清的書籍整齊地擺放在頂天立地的書架上，將那個患有收藏癖的男人的床鋪團團包圍。


  這個高到令人驚歎的男人穿著深褐色鑲著金邊的睡衣，半臥在一張櫻桃木製成的窄床上，他那兜帽上縫著白獅子鬃毛的純白色長袍被隨意地丟在床邊的木椅子上，另一張木椅子上墊著羊毛毯子，看上去像是給來客準備的。


  “羅傑……團長？”戴恩試探地問道。


  羅傑的年齡是個謎。有著一頭淺灰色及肩卷發的他臉上布滿了分不清是傷疤還是皺紋的溝壑，現在正用著那清澈的雙目，借助著昏暗的油燈，閱讀著一本綠色封皮的厚重書籍。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書頁上，仿佛沒有聽到戴恩的聲音。


  沉默了片刻後，灰發男人終於開口了，他那滄桑而沉重的聲音回複道：“坐下。”


  戴恩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聽從了他的“命令”，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羊毛毯子上，一聲不吭地等待著對方的發言。


  一分鍾……兩分鍾……羅傑依舊我行我素地閱讀著，完全不在意戴恩心中的焦急。


  戴恩終於按捺不住，開口道：“那個……”


  羅傑目光沒有轉移，邊看書邊說：“你怎麽不問問題？萊茵娜說你有很多事情要問。”


  “額……我……”戴恩說，“萊茵娜已經回答我了不少……”


  羅傑輕輕咳了一聲，說道：“是嗎？那你可以走了。”


  戴恩說：“我……去哪？”


  羅傑說：“你不是打算回王都？”


  “可是……”


  “你不是想回去嗎？”


  “可萊茵娜說，我要是回去，我父親就……”


  “嘖……你沒有自己的想法嗎？”羅傑說，“還有，很少有人敢直呼她的名字。”

  “誰？萊茵娜？”


  “總之你要走就趕緊離開吧。”羅傑說，又忍不住咳了好幾下。


  “你身體不好？還是受傷了？”戴恩問道。


  “不用你操心。”


  “你認識我父親？”戴恩說。


  “這不問題還很多嗎。”羅傑不屑地說。


  “你知道格雷長官為什麽要害我嗎？”


  “不知道。”羅傑說，“和你的父親有過一些交集罷了。他是個正派的人。”


  “我不能回王都……”戴恩低頭說，“父親他……會失望的……”


  羅傑毫不在意戴恩的臉上的惆悵，仍然自顧自看著手裏的書籍。


  沉默又持續了好幾分鍾，羅傑突然重重合上書頁，雙眼看著眼前的空氣，嚴肅地說道：“你小時候，有什麽夢想嗎？”


  “啊？”


  羅傑這不按章法出牌的提問讓戴恩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幾秒鍾後，茫然地看了看灰發的男人，思考了片刻後，深吸了一口氣，回答道：“有倒是有……我從小就希望將來有一天能買下南方海邊的聖天使城堡，讓我的母親和妹妹能到城堡最高的塔樓裏眺望南邊的大海和西方的至高大山……”


  戴恩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畢竟和初次見麵的陌生男人——還是這樣陰沉的家夥——談及兒時不著邊際的理想，不禁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但羅傑下一秒的反應卻大大出乎戴恩的意料。這個嚴肅深沉、飽經滄桑的高大男人，突然爽朗地大笑了起來，笑聲震得周圍的陶罐都在微微顫動。他這樣捧腹大笑了好幾分鍾才停下來，隨即又斷斷續續地咳嗽了起來。


  戴恩有些不快，他提高了音量說：“有那麽可笑嗎？”


  “不、不是……”羅傑說，“還真敢想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那可是大陸最昂貴的城堡之一，裏麵世襲管家一年的薪水，就能抵你這樣的蹩腳騎士一輩子的工錢了。”


  “是你自己問小時候的夢想的，小孩子哪會管那麽多？”


  “好吧好吧。”羅傑又回歸嚴肅，“那你現在還想買下她嗎？”


  “額……”戴恩說，“想當然是想……”


  羅傑又打開那本書，恢複了開始的閱讀狀態，冷冷地說道：“你又怎麽可能做到。”


  “……”


  戴恩呆若木雞地看著麵前的男人。


  “你暫時就呆在這座城市吧，那個騎士團的敗類也不至於費那麽多力氣找到這裏來。”羅傑說，“走吧，我也要朝著我自己的道路前進了。”


  戴恩右手握拳，置於左胸，向男人行了個軍禮，隨即轉身離開。快步走出這雜亂的營帳前，他又聽到了來自羅傑低沉的聲音：“行李我讓他們打包好放在你剛才待的營帳裏了，離開駐地往南走，去北市獵狗大街220號二樓。”


  戴恩回頭向羅傑致意，又回頭準備離開。


  “你知道聖天使城堡現在的價值是多少嗎？”羅傑的話再次令戴恩止步。


  “？”戴恩用疑惑的眼神看著羅傑，揣測著這個陌生男子的意圖。

  “我不……知……”


  “七十四萬五千兩百二十四金霍克，外加每年近一萬金霍克的管理費用。像你這樣的騎士一年賺30個金霍克，不考慮價格的變化，需要兩萬五千年才買得起。”


  “額……所以說那隻是兒時的幻想罷了……”


  “幻想……嗎？”羅傑低頭輕聲說，“沒事了，你先走吧。”


  戴恩向羅傑點頭致意，懷著複雜的心情離開了他的帳篷。


  &

  戴恩獨自回到剛剛休息過的營帳，沒有見到萊茵娜和艾拉的身影，他發現自己的武器、盔甲和製服被整整齊齊打包好了，上麵還捆著一床厚毛毯，出征時隨身帶著的80銀霍克一枚不少地躺在包裹邊上的錢袋子裏。


  騎士彎腰提起行李，將包裹背了起來，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床邊的桌上擺著一張用羽毛筆寫著“北市，獵狗大街，220-2，團公所，哈曼尼”的羊皮紙。他將羊皮紙塞進衣服口袋，準備離開白獅團的駐地。


  周圍歡快的氣氛讓他略感惆悵，戴恩有點遺憾沒能和萊茵娜以及艾拉道別。萊茵娜雖然講話有些咄咄逼人，但她直爽的性格卻意外地讓戴恩感到心情放鬆；而艾拉的溫柔友善，也讓剛從戰場回來，飽受軍隊強硬作風之苦，又慘遭陷害的騎士感到一絲溫暖。


  戴恩從傭兵聚集著的營地離開，穿過隨心所欲布置在草地上的木柵欄，朝西南方的湖畔和遠方美麗的白城牆望了一眼，便踉踉蹌蹌地爬下草坡，踏上了一條人工平整的泥土小道，小道兩旁的雜草和灌木幾乎與他齊高，此刻正隨著微風搖擺晃蕩著。要是在戰時，這種小道一定會讓行軍的士兵們草木皆兵，不禁顫栗。但如今戰爭已經結束，他也不急於到達目的地，戴恩大可將所有緊張感拋在腦後，盡情漫步享受美妙的天氣和青草的芳香。


  “就這麽不辭而別了？我們還沒決出勝負呢！”戴恩在第一個十字路口右轉後，一個熟悉的身影用爽朗的聲音朝他喊道。


  萊茵娜身著戎裝，銀色的胸甲被擦得鋥亮，在太陽的照射下發出了刺眼的光芒。她肩上披著繡著金色獅子紋章的白袍，騎在一匹漆黑的高頭大馬上，昂首看著戴恩。她看起來比第一次見麵時更加威武、氣勢不凡，卻不像之前般咄咄逼人，令人忍不住和她拌嘴。看著高於自己視線許多的紅發女戰士，戴恩沒有感到壓力，反而更加放鬆了下來。


  萊茵娜的身後停著一架載貨的馬車，兩匹褐色的挽馬正悠閑地吃著路邊的野草，等待主人使喚它們出發。駕車的是那位名為艾拉德莉斯·哈曼尼的銀發少女，據萊茵娜說這位深閨女孩般弱不禁風的少女也是白獅團的副團長，這至今令戴恩感到難以置信。但他對這個女孩印象不錯——她溫柔和善、待人真誠，又長著一張親和力極強的可愛麵孔，可以說是人見人愛的類型了。艾拉回過頭，朝戴恩笑了笑，騎士抓了抓頭皮，用不自然的笑容回敬。


  “怎麽？”萊茵娜突然朝戴恩大聲說，“對艾拉那麽殷情，都不願意回我的話了？”


  戴恩聽出了萊茵娜話裏的戲謔，並沒有當回事，笑了笑轉移話題道：“不不不……沒這回事！倒是你們，怎麽在這裏……”

  “真好呀，艾拉今後就要和這個少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萊茵娜壞笑著說。


  “什……什麽啊！”艾拉臉漲得通紅，“沒這回事！”


  萊茵娜迅速壓製了對方無力的反抗：“沒什麽好害羞的嘛！艾拉年紀也差不多了！”


  “沒這回事……”


  萊茵娜已然無視了艾拉的反抗，轉向戴恩，說道：“我送艾拉回城裏，聽到有行人的聲音就停下來了，沒想到是你這個家夥！算了，正好帶你一程吧，否則步行要花上兩個小時以上了。”


  “那真是太感謝了！我為之前對你的無禮道歉。”戴恩說。雖然悠閑，但傷還未痊愈的他想到自己要步行到哈姆萊·勒巴克還是有些退縮。


  “哈哈哈！沒什麽沒什麽，我還挺中意你的！”萊茵娜笑著說，“要是早幾年遇到你，說不定就不會讓給艾拉了！”


  艾拉的表情既尷尬又驚訝，戴恩也有些不知所措，他隨後又回味了一下她的話。言下之意，現在的她已經有意中人了？還是說有什麽別的隱情？騎士很快放棄了對這些雜事的思考，問道：“幹脆讓我來替你護送她吧？這樣你就不必特意趕個來回了。”


  “喲，這麽快就想趕我走享受二人世界了嗎？”萊茵娜說，“今後日子還長著呢！”


  “額……是我輸了……”戴恩說，“比起我來說，就別戲弄她啦……”


  “好吧好吧！”萊茵娜說，“不過我還是得做你們的跟屁蟲，我還有點私事要去城裏辦，而且我老家也在哈姆萊·勒巴克，打了那麽久仗不回去一趟有點說不過去。”


  “上車吧，戴恩先生，我們得在天黑前進城。”艾拉說，“雖然有萊茵娜……和您在，但市郊的道路晚上還是不太安全。”艾拉似乎對戴恩的實力還沒有十足的信心。


  “有盜賊出沒嗎？”戴恩問。


  “那倒不算什麽……”萊茵娜陰沉著臉說，“傳說這附近晚上有鬼魂出沒哦……”


  戴恩打了個冷顫，他覺得周圍的空氣突然陰冷了下來，陽光也一下子被浮雲遮蓋，在這片領域投下大片陰影。戴恩環顧四周，隱約覺得草叢的深處似乎有什麽未知的東西正瞪圓雙眼，窺視著他們。


  “別……別聽萊茵娜胡說！”艾拉突然大聲說，“她就愛……就愛捉弄人！”隨後立即轉回身去，低下頭輕輕顫抖著。


  戴恩從艾拉的聲音中感受到了明顯的畏懼，但這一出人意料的舉動讓戴恩回到了晴朗舒適的現實中。


  “鬼魂什麽的，應該不存在吧。”戴恩嚴肅地說。


  “誰知道呢，這種事情。”萊茵娜說，“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


  戴恩聳了聳肩，加快腳步，將行李丟在貨艙上，跳上馬車坐在了艾拉身邊。


  萊茵娜調轉馬頭，踢了踢馬肚皮，超過了艾拉的馬車，在泥土地上揚起一串沙塵。艾拉很快也揮了揮馬鞭，讓馬車跟隨萊茵娜的高頭大馬朝城市的方向行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