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死亡
紅牆琉璃瓦，朱門繡金匾，匾額上“夕顏殿”三字龍飛鳳舞。
庭院深深，芳草萋萋，細雨綿綿，濺起滿地飛煙，如夢似幻般的水霧朦朧中，卻有人狼狽地從雨中跑來。
“太子妃娘娘——”
見狀，宮女們嚇得驚慌失色，連忙迎上前，卻被方素心大聲喝退：“全部都給退下去！”
一幹人等麵麵相覷，諾諾頷首稱“是”，隨後退出了夕顏殿。
偌大的宮殿重歸沉寂，唯有風聲從窗外呼嘯而過的聲響。
方素心苦笑著關上房門，渾身無力地癱倒在地，妝容早已被雨水浸濕，此刻的她，衣衫盡濕，發絲淩亂，一臉狼狽，哪像以往優雅高貴的太子妃？！
她該怎麽辦？她不想穆青死，卻也同樣下不了狠心去傷害涼柏，一旦那人出了事，她自己遭殃也就罷了，偏偏連致兒，她唯一的孩子都在劫難逃……
什麽一家團聚，分明是個笑話！
“素心，對不起，是我讓你為難了。”
溫和的聲音忽然響起，方素心猛然抬頭，詫異地杏眼圓睜，問道：“穆青，你怎麽在這？”
昨日一別，她以為他會明智地馬上離開王宮，可他竟然……
分明是在找死！方素心忿忿地想著，明顯不讚同他的做法。
男人安慰地笑笑：“我是個男人，保護不了自己的妻兒已是大罪，再當一次逃兵，連我自己也無法原諒這樣的愚蠢。”
方素心驀然失控，淚水奪眶而出，且愈演愈烈，雙肩抑不住一陣顫栗。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五年前，她與他被迫分離。皇帝親自下詔，將她許配給了涼柏。可是大婚當夜，她笑得那樣勉強，涼柏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索性連碰她一下都不屑了……
婚後一年，兩人甚至一直未曾同房，最後她的父親急了，一次次暗示她去“勾引”涼柏。
終於那一晚，她尋找了機會，把玄天燼灌醉，並在他酒中下了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誰也不曾想到，涼柏竟然早已察覺異常，不過是在裝醉，而那一夜，穆青居然打通層層關係混入了王宮……
之後的事情，對她而言，實在難以啟齒。
舊情人相見，仿佛幹柴遇上烈火，一夜纏|綿，鑄就了之後的十月懷胎。
方素心沒有料到涼柏在裝醉，她以為一出李代桃僵的戲碼天衣無縫，卻惟獨算漏了她名義上的夫君。
穆青在宮中偷偷逗留了將近一月，直至她的父親發現了異端，威逼利誘令穆青遠離了她……
從她懷孕到生下孩子，涼柏都表現得十分正常。然後，即便當她身體好轉了，他也不曾動她半分。
長此以往，方素心慢慢地開始慌亂起來，大概察覺到了她的擔憂，涼柏偶爾也會來夕顏殿過夜，卻隻是同床共枕，一眠到天明，兩人似乎很熟悉，卻又十分陌生……
方素心也記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慢慢地欣賞那個愈發深沉愈發冷漠的男子，這種欣賞由淡轉濃，漸漸地變了味。
她有時候也會懷疑，懷疑涼柏早已知曉了真相，知道致兒並未他的親生兒子，知道她的背叛。可是每一回涼柏抱著孩子的時候，神情卻是難得溫和，不見一絲嫌惡。
時間如沙，握在指間，越想抓緊，流逝得卻越快……
一晃三年到頭，致兒三歲了，她也逐漸忘記了穆青，曾經情竇初開的美好歲月早已是昨日黃花，凋零枝頭，不複還。
涼柏依舊對她不冷不熱，他不會惡言相向，也絕不會溫聲軟語，直至那一天……
臭名昭著的幻月忽然闖入洛華宮，將她扔出房門，並拋下驚人宣言。但真正的轉折卻是三月後，宮女回報，太子主動召見了幻太傅……
那一天之後，涼柏似乎變了。
至少再一次同床共眠時，她從他口中聽到了一個人的名字——幻月。
明明是厭惡至極的人，為什麽突然之間就喜歡上了呢？她不懂，但心卻隱隱抽痛。曾經犯下錯，已無從悔改，她如今想抓住他的心，卻再也找不到突破口。
或許當年大婚之夜，她能及時斬斷過去，對涼柏真誠地笑一笑，或許很多事情都會不同。
如今，她揮淚如雨下，心痛不已，追悔莫及。
“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走也還要回來……”她泣不成聲，下意識地握緊了一直抓在手中的匕首。如果一定要有人死去的話，那麽她寧可——
“穆青，對不起。”她顫抖著搖搖頭，銀光一閃間，匕首刺入了男人的胸膛。
“素心……”男人溫柔地喚了最後一聲，頹然倒地……
“對不起……穆青，對不起……你若是不回來的話，我也不必……”方素心終於崩潰，失聲痛哭，傷心難耐地抱著膝蓋，眼淚不住地往下掉。
她隻是個女人，一個並不堅強的女人，而致兒，是她唯一的弱點。
屋外淅淅瀝瀝的雨絲連成線，同樣迷離了人的眼，然而——
嘭地一聲，房門被人強行推開！方素心狼狽地跌向一旁，慌亂之中捋捋發絲，看向來人，頓時嚇得麵色蒼白如紙，許久才回過神來，哭聲道：“太子殿下……”
幻月攙扶著涼柏，麵色複雜地站在房門前，身側還跟著護駕同行的小染。
先前他與方素心擦身而過時，便發現了異常，卻未在意，推門入殿後，見涼柏若有所思地坐在床頭，一旁的金絲楠木矮幾上正放著熱氣騰騰的銀耳燕窩，便猜那是方素心剛剛送來的，卻不知這兩人是怎麽回事。
“幻月，我想出去逛逛。”
“那麽大的風，外麵還下著雨，你身體虛弱，還是——”
“幻月，扶我起來。”
“……”
他終究還是拗不過涼柏。
“去哪？”
“夕顏殿。”
涼柏一路沉默不語，神色冰冷駭人，泛著蒼白的麵頰隱約可見幾絲狠厲。
孰料，待他們抵達夕顏殿時，卻不見一個宮女，安靜得有些詭異的院子，依稀間有人在低聲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