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到底是人還是妖?
看到鬥簾的樣子,紅壤心急了起來,如果鬥簾在此時顯了真身,那麽一定會被天庭所察覺,到時候什麽都掩藏不住了,逆天偷生的蓮起,鬥簾造的殺業,全都要藏不住,他唯一真心愛過的這兩個人,就要陷入萬劫不複的地步,而且,說不定還會累及創造他,一直以慈愛對待他的炎帝。
“鬥簾,你冷靜一下,聽我說,我靈台已封,真身已毀,已經與凡人無異,如果要再成仙,除了重修一途,別無它法。鬥簾,一個凡人要修仙的機率有多少?你清楚,如果沒有機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有你相助,以我無功無德之身,想要修得入仙班最少也要十世,鬥簾,你要再等我十世嗎?就算你等了我十世助我成仙,而那時我也隻是一個小仙,也許連長居天庭的資格都沒有,隻能守著一山或水,可你有想過,到了那個時天庭會是什麽樣的光景嗎?”
見鬥簾冷靜了下來,紅壤接著說:“你離開那麽久,你的位子,你的榮耀,都會被取代,我可以做一個默默無聞,隻守著一山一水,甚至連蟠桃大會都不被邀請的小仙,可是,你可以嗎?你會甘心嗎?你可以忍受眾仙看到你,隻有印象卻叫不出名字的情況嗎?你可以接受仙子們遇見你眼睛裏沒有仰慕,隻有視而不見,甚至是嫌惡嗎?”
走到鬥簾的麵前,看著那張他曾經愛過的臉,紅壤輕聲的說:“你知道你不行,你生來就被仰慕、妒嫉、欽羨的目光追隨著,你習慣成為焦點,永遠處在眾星拱月的情況下,你受不了默默無聞,被忽視的日子的,那樣的日子不該是鬥簾該過的日子,那樣也不是鬥簾會忍容的情況,你知道的,鬥簾。”
鬥簾鎮靜了下來,他的臉又變回有長長白眉的那一張,一身厲氣消退。
“你應該發光發熱,受著眾人仰慕欽佩的目光,鬥簾。”
“但是,那樣的我身邊卻不再有你。”
紅壤低下頭,輕聲的說:“是的,鬥簾,我將不會再那裏,我想要有屬於我自己的生活,就算是隻有一山一水一裏地,那裏的人會記得我的名字,我的朋友,我的家人,他們看到我會喊我的名字,不會老是皺著眉頭苦思了老久,最後隻能擠出一句“鬥簾的朋友”。”
衣袂飄飄,仙風道骨,老和尚望著紅壤,心中已經有了決斷,“你想我怎麽做,紅壤?”
紅壤的眼前有些模糊,是啦,果斷的鬥簾,不拖泥帶水的鬥簾,這才是他認識的那一個,也是他愛了超過千年的那一個。
“鬥簾,請你放過蓮起?我知道這樣會帶給你麻煩,但,我也隻能厚顏的這樣求你。”
鬥簾看向紅壤,紅壤容顏不變,仍然是那副憨直仁厚的樣子,紅壤是一個執著的人,曾經花了人間百年的時間為他造一個稱手的杯子,他也清楚紅壤對他的感情,但他沒有,他對紅壤沒有那種感覺,他以為隻要他把紅壤放在好朋友的位置上,隻要他對紅壤態度永遠不變,那麽紅壤也不會變,誰知道他錯了,紅壤會變,紅壤已經不甘於隻當他的朋友,而他卻也無法回應紅壤的感情,因為他對紅壤沒有那種感覺,或者說,他對誰都無法產生那種感覺,即使歲月無限,天庭一日人間一年,他也沒有辦法花費人間百年的時間,隻為為對方造一個稱手的杯子。
他和紅壤之間,紅壤才是不言放棄,最執著的那一個,當初紅壤執著的是他,現在紅壤執著的是蓮起,當初任人嘲諷相對,紅壤也沒有放棄過要對他好,如今危難在前,紅壤也不會放棄蓮起,鬥簾非常明白。
隻是,其實他不是紅壤想的那樣,他並不是完全不暸解紅壤,他知道紅壤的感情,他無法回應紅壤,所以他隻能拿他給的起的給紅壤,即使紅壤並不需要那些;一直以來,紅壤都是笑著收下來,雖然他給的紅壤不需要,但因為那是他給的,所以以紅壤會笑著收下,他沒有想過紅壤有一天會不滿於此,想要離開。
“你能確定那妖物對你有相同的心意嗎?那妖物曾經愛過段雲生,還為著段雲生守身,不肯獻身於你不是嗎?”
紅壤搖了搖頭,“我不能確定,但我確定我對他的心意,我想要努力看看。”
“你又如何能確定,你愛他不是因為他的身上有我的存在?”
紅壤抬起頭堅定的看著鬥簾,“遇上蓮起的時候,我隻是個凡人,而他就是蓮起。”
鬥簾在紅壤的眼睛裏看到了無可挽回,但即使如此他還是不甘心,“我可以不抓蓮起,但是我有個條件。”
“你說。”
“既然你讓我找了十世,我就要蓮起等你十世,這十世之間你們不得相見。”
“蓮起已經是凡人之身,他活不了十世之久。”
“那簡單,我在吞人山設個結界,隻要他不離開吞人山就不老不死,我亦會在你的識海裏設個禁製,封你所有記憶,待十世後如你有緣回吞人山,你將會記起所有的事。”
紅壤露出欣喜的表情,眼看就要彎腰作揖向鬥簾道謝,紅壤的笑容剌痛了鬥簾的心,他做出了阻止的手勢,“但是,這其間隻要你們其中一人變了心,那麽一切約定就會作罷,我會把蓮起拘回天庭,而你要再修仙回我身邊,再也不提蓮起。”
鬥簾的條件實在太苛刻,蓮起或許還能守住,但他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前塵盡忘之下那還有可能記得今日之約呢?哀求的看向鬥簾,卻見鬥簾別開臉不看他,紅壤隻能點頭答應。
轉眼蓮起、老和尚和那個突然出現的人一起消失在眾人的眼前,皇甫毓在一聲聲驚呼裏站起來,捂著還流著血的脖子,皇甫毓走到蓮起先前躺著的地方,那裏還有他的血,和他死去皇兒的血,但是已經沒有蓮起,在德福的攙扶下,皇甫毓撿起蓮起踼掉的那個玉鞋,抬頭看到籠子裏的段雲生已經斷了氣,突然想起太醫院那裏還有蓮起最在乎的人。
“派人去太醫院看傅敬堯還在不在。”
皇甫毓命令一下,就見一名死衛飛奔而去,皇甫毓才走回原地坐下,死衛又出現在皇甫毓眼前,“稟皇上,傅敬堯已經不知去向。”
皇甫毓點點頭,沒有絲毫驚訝的表情,這裏所發生的一切,雖然讓人意外,卻又在他意料之中,從蓮起救了他的命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他一定會為此付出些什麽,如今看來是以他大皇子一命換他一命,皇甫毓自問後不後悔?他的答案是否定的,他隻覺遺憾但不後悔,畢竟他還有許多皇子,而且能生更多皇子,讓他後悔的倒是當初對蓮起太心急躁進,以致蓮起兵行險著。
不過,他是皇帝,去了一個蓮起,他還有江山,江山雖然非他所愛,但時至今日,他已經不能沒有江山。
皇甫毓拿著玉鞋遙想著蓮起,突然手裏的蓮起先後被人搶走,不,是被猴搶走,皇甫毓連忙大喊住手,阻止侍衛攻擊猴子,看到兩隻猴拚命保護玉鞋的樣子,皇甫毓忍不住心中一動,罷了,人已經不在,留鞋又有何用。
“德福,讓人把那兩隻猴子送回吞人山。”人不在,留鞋無用,留下猴子更是無用,他就好人做到底,“擬旨,吞人山上有仙,曾經救朕一命,不許任何人上山驚擾,違者斬之決。”
鬥簾和紅壤之間的對話蓮起並沒有聽個全,他已經失血過多,後來什麽時過昏了過去,蓮起自己也不知道,待他再醒發現自己身在竹屋時,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是他的魂魄自己回到那裏,等了好幾日傅敬堯都沒有來,他想,這樣也好,至少傅敬堯還能活著。
不過,後來小甲和小乙居然拎著玉鞋找來了,而且還看得到他,蓮起才知道自己並沒有死,可是這幾日他不吃不喝的居然也不曾感覺到餓或渴,難不成他法力恢複了?
試著施法,卻又無法施法。
蓮起皺著眉,他不懂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傅敬堯呢?老和尚呢?他現在到底是人還是妖?他什麽都不知道。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蓮起發現他並沒有變老,可是小甲和小乙卻日漸哀老,三十年過去,小甲和小乙老到已經爬不上樹,可是蓮起容顏依舊不變,蓮起在矮榻前釘了兩階的階梯,方便小甲和小乙上下,釘梯子的那天,蓮起釘到了手,他會痛,也會流血,但是睡一覺手指上的傷卻好了,連個疤都沒有,他明明隻是草草隨意敷個草藥而已。
他到底是妖,還是人呢?
三十年過去,蓮起並沒有想出答案。
又過了三年,小甲死在睡夢之中,那天小乙抱著小甲不肯放手,還好那時是冬天,多放幾天也不怕臭,五天以後,小乙終於接受小甲離世的事實,蓮起抱著小甲,牽著小乙一起到山神廟,把小甲放到山神廟裏,山神廟何以能化腐物的原由蓮起並不清楚,但傅敬堯跟他提過這件事,他記得。
回到竹屋後第二天小乙就下不了床,小乙病了,蓮起看著病秧秧的小乙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當時下著雪,蓮起感覺有些涼,但並不冷,他以為真的不冷,誰知道小乙會因此病了,蓮起對於自己的狀況他感到更疑惑,卻仍找不到解答,而縱使他盡心盡力的照顧著小乙,小乙還是沒能熬過那年冬天,小乙死後,蓮起也把小乙抱到山神廟裏。
當秋天到來時,小甲和小乙都化成了白骨,蓮起學傅敬堯把小甲和小乙裝到小甕裏,跟裝著傅敬文白骨的那個甕放在一起,寂寞時蓮起就去那裏,無聊也去,基本上他幾乎天天都去,有時一天去個三四次,掃落葉,拔雜草,他不上香,但會帶果子過去裝假和小甲、小乙一起吃,順便也分傅敬文幾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