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竇娥還冤
從籠子裏剩下的五顆果子遞給猴子,傅敬堯背起籠子來,呂四曲見他說完話後,傅敬堯沒有喊他走,便以為傅敬堯這是默許他留下了,看到傅敬堯拿果子給猴子吃,肚子也跟咕嚕咕嚕叫起來,這三天,他要跟著傅敬堯,又要自己找東西吃,可真是折騰,傅敬堯有柴刀,有猴子當幫手,可他什麽都沒有,對山路不熟,又怕被發現,真是提心吊膽加挨餓受凍,看了下吃的津津有味的猴子,呂四曲想,有果子給猴吃,沒道理不給人吃吧?
“小傅,給哥一個,哥快餓死了。”呂四曲手伸的長長的,臉上的笑很自然,就像當初拍著傅敬堯的肩說“這賣醃魚的事交給哥,哥保證你賣個好價錢。”那時臉上的笑,隻是呂四曲並不知道,後來老廚子找了傅敬堯,叫傅敬堯下次有魚,直接把魚給他,因為魚過了呂四曲的手,每條魚就少了兩個錢進傅敬堯荷包裏。
但是,錢的事並不是傅敬堯容不下呂四曲的原因,呂四曲家貧人多,傅敬堯可以暸解,怪隻怪呂四曲對蓮起起了別的心思,即使隻有一瞬。
“都給猴子了,你跟我去摘吧。”
“真的一個都沒有了?”呂四曲才不信,憑關門時傅敬堯臉上那緊張的勁,他就不信傅敬堯一個都不給屋裏那個睡美人留。
呂四曲站起來就往傅敬堯背上的竹筐探頭,但他雖然比傅敬堯年長卻矮了傅敬堯一個頭,看實在看不到底,他隻好伸手去拉,加上踮腳,這才一眼看進筐底,居然真的一個也沒有,嘖了一聲,看向猴子,猴子馬上齜牙以對,又嘖嘖兩聲,呂四曲才放棄不想跟著去的念頭。
又擠出了笑,彷若剛才一切不曾發生,呂四曲笑容可躹的問:“小傅啊,咱這是要去那裏摘果子?哥又餓又累的可能走不遠。”
“不到一個時辰的路有顆橘子樹,我們過去那裏摘。”
無視於傅敬堯的麵無表情,呂四曲摸摸肚子道:“一早吃橘子不會太酸嗎?哥昨天一天隻吃了幾串半酸的葡萄。”
聽到呂四曲的話,傅敬堯的臉就更冷了,那葡萄他是刻意要留下的,打算等個幾天,待葡萄熟度更佳,甜度整個提上來,才要摘給蓮起嚐嚐味,沒想到,居然被呂四曲吃了。
“走吧。”
傅敬堯僵就臉轉身就走,猴子對著呂四曲張牙舞爪一番後也跟了上去,一隻爬進了傅敬堯背上的筐裏,一隻繞著傅敬堯邊走邊玩,呂四曲暗在心底咒了一句“最好被踩死”,沒想到那猴子卻突然向他丟了顆石頭,呂四曲先是一驚,接著便是憤怒,被家人推出去送死,臨走前連隻雞腿都沒有給他煮,早上傅敬堯寧可把水果喂猴子也不給他吃,他已經夠憋屈了,現在還被猴子欺負,呂四曲反射動作就是彎腰也撿了一顆石頭要丟猴子。
傅敬堯感覺到褲角被扯動,低頭,就見猴子指著後頭,再往後頭一看,呂四曲手拿著石頭正要丟過來。
“你做什麽?”
被傅敬堯抓正著呂四曲覺得真是冤,比竇娥還冤,他還真沒有想過要丟傅敬堯,他是要丟猴子的。
“那猴子剛拿石頭丟我。”
傅敬堯低頭看猴子,猴子正對呂四曲齜牙,背上竹筐裏那隻也一樣,傅敬堯拍了拍地上那隻猴子,然後轉手抓住猴子的上臂,手一提一甩,地上那隻猴也進了筐裏,又拍了拍兩隻猴子的頭,傅敬堯才抬頭看向呂四曲。
“等下路不好走,節省點力氣。”
說完,也不待呂四曲回應,便轉身自逕往前走去,呂四曲在後頭吐舌頭,做了鬼臉,跟上,走了半個時辰,呂四曲就體會到傅敬堯所謂的“等下路不好走”,有多不好走,坡度全超過六十度,根本沒有路,一路都是傅敬堯用柴刀開辟出來的,呂四曲雖然一直擔任跑堂的工作,一天也有得走上七個時辰,但那是平地啊,對肌耐力的考耐沒那麽大,呂四曲現在隻覺得兩隻腿又硬又麻又沈,根本跟不上傅敬堯的腳步。
呂四曲真的不想開口喊傅敬堯等他,他是真的打算跟傅敬堯住山裏,一直住到他有本可以衣錦回鄉,不然至少也要有個買房子、置個店麵做生意的錢,所以,他不想在傅敬堯麵前顯得太沒有用,要知道傅敬堯雖然還穿著粗布衣,可那屋裏睡著的美人穿著的可是金錦,呂四曲也隻有在一年一次縣太爺巡縣時,才在縣太爺夫人身上看過。
可是,他現在真的跟不上了,前頭的傅敬堯隻剩不到拳頭大的身影,再不喊,他就要把人跟丟了,“小傅,小傅,走慢點,哥跟不上了。”
傅敬堯聞言回頭,他看了一下呂四曲,然後找了顆石頭坐下,坐下後,傅敬堯把背上的竹筐放到地上,將兩隻猴子抱出來,一隻猴子一落地就自己找了顆樹爬上去,另一隻則靠著傅敬堯坐下,傅敬堯取了係在腰上的竹筒喝了水,也喂猴子喝了一些,一丁點要往回找呂四曲的意思都沒有。
呂四曲見狀暗啐了一口,心想,這傅敬堯這一年的轉變還真是大,不隻樣子變,連性格都變了,一年前他見到傅敬堯可不是這麽狠心的主,那時他在送酒的回程遇上了傅敬堯,見傅敬堯那醃魚風味特別,趕忙拿去給大廚子嚐味,去的路上就說好,事成讓傅敬請他大吃一頓,沒想到傅敬堯不僅請他吃了一頓好的,除了剩菜還外加一隻雞讓他包回去,最重要的是傅敬堯後來還拿了個紅包給他,回家他數了數,約莫是賣醃魚一成的錢,讓呂四曲都忍不住後悔自己每條魚先扣了兩錢下來,不就是因為這樣,呂四曲才決定要特別的對傅敬堯好,才會到處給他說好話,找工作,也才有後來夜香伯的事。
咬緊牙根,呂四曲拖著身子拚命往上爬,這三天他想了很多,回去就算能活著也隻能活的像條狗,做再多錢也是讓家裏拿去,大哥的束修費,二哥的束修費,祖母病了,祖父病了,娘的藥錢,屋子該修了,圍籬該補了,大哥該娶媳了,要給大哥大嫂置間新房…永遠沒完沒了,別家抽中了活祭簽是愁雲慘霧,他家倒是討論了一整夜那補償的錢要拿來再起間房,還是給二哥存聘金,而他就被鎖在祖母的房間裏,桌上擺著個大碗,大碗裏有兩個菜和一塊巴掌大的瘦肉。
那瘦肉一點油花都沒有,呂四曲知道,有油花的肉肯定進了大嫂的碗,因為那女人肚子裏有了孩子,祖父、祖母和爹都眼巴巴望著第一個長孫出生,全家人隻有他的娘來看過他一次,卻也是勸他要認命,不要怨,下輩子再回來給她當孩子,那時她肯定會好好疼他。
呂四曲當時哭了,抱著他娘一起哭,他哭老天為何對他一家如此苛刻,讓他家必須賣了他才能起房或是給他二哥娶妻,可現在呂四曲明白了,他家這樣不是老天的問題,看向眼前仍是一身粗布衣的傅敬堯,想起屋裏那睡美人穿的金錦,呂四曲明白沒有什麽逼不得已的事,隻有珍不珍惜的問題,他再也不會想著下輩子要重回他娘的肚子裏,讓他娘重新好好疼一次了,可以看見的這輩子他娘就做不到,還寄望到下輩子去?也隻有他這種蠢蛋才會信那種虛話。
硬撐著,呂四曲才半走半爬的走到傅敬堯的位置,一到呂四曲什麽也不管就躺到地上,原本雪白的衣服早就變灰色,現在再髒點也沒差,再不休息就算他心髒不爆掉,他也喘不上氣了。
傅敬堯站起來,卻發現呂四曲拉著他的褲角,傅敬堯動了動腳,呂四曲閉著眼睛攤在地上,胸腹起伏急促,一臉是汗,看上去就是累極的樣子,可是,任憑傅敬堯用力甩腳,他的手卻緊緊抓著傅敬堯的褲角不曾有一點鬆動,傅敬堯踼了幾下,靜看了呂四曲一會,又坐下來,山裏沒有人聲,隻有蟲鳴鳥叫,和猴子不滿的吱吱叫聲。
靜了一會,呂四曲才開口道:“我知道你是故意給哥苦頭吃的,你想叫我知難而退,可你不明白,哥沒有退路了,哥下山就是不死,也隻能被家裏人當豬一樣賣來賣去,小傅,你別趕四曲哥走好嗎?四曲哥隻要攢夠了買房、討媳婦的錢就會走的。”
呂四曲說話的時候眼睛仍然閉著,傅敬堯聞聲看過去,看到了呂四曲短短的睫毛裏隱著水珠子,歎了一口氣,怎麽辦呢?他知道呂四曲說的是真的,但他不想冒險,傅敬堯一秒都不能忘記當初蓮起躺在推車上的樣子,那推車甚至被他藏起來,每天出門采集捕獵時,他都會偷偷去把推車從頭到尾仔細的看一遍,至於他在找什麽?傅敬堯自己也沒有一個定案,又或者,他隻是在提醒自己絕對不要忘記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