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自古多情空餘恨(6)
淩厲的劍風一道道的化在空中,慘白的劍尖錚錚響著。
玉塵仿佛用盡了氣力去習這劍法,一招一式氣勢壓人,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這憾人的壓迫感中,卻是有著一種無以察覺的悲愴。
天地間,如風雨肅殺。
芯遙和水月急急的看著那抹白色的身影,知道玉塵是將這滿腹的無奈與心痛都發泄到了那劍法上。可是她的身子,怎麽吃得消這劍法帶給她的反噬?!
水月看在眼中,心中早已萬分的急躁,銀劍出鞘,就要上前去攔住玉塵。
誰料,一道白色的影子卻瞬間閃到眾人麵前,一柄寶劍直直格住了玉塵的劍。
玉塵輕輕瞥了一眼來人,唇角一抹譏誚的笑容劃過。
手中微微一使力,劍鋒便直直逼向他。
玉塵眯著雙眸,死死的看著他帶了溫和笑容的俊俏容顏,心中,是說不出的疼痛。
沒有絲毫的言語,她手中的劍光一刻未停,容錦始終微笑著拆招。
但是這樣下去卻也不是辦法,玉塵的劍勢越加逼人,容錦得空深吸一口氣,凝定了心神,揚手稍稍擋開玉塵的劍,左手便要扣上了玉塵的手腕。
玉塵親咬水唇,倒退一步,一柄劍便就這樣如電閃般,指住了容錦的心口!
所有的人都狠狠吸了一口冷氣:“殿下——”
容錦擺了擺手,沒有理會眾人,隻是看著眼前那一臉平靜的女子。
她傾城絕色的容顏上,甚至還帶著一點點的笑意。
溫柔似水。
但是容錦卻可以感覺的到陣陣刺骨的寒冷——玉塵,真的是生氣了。
劍鋒一點點的靠近容錦最柔軟的皮膚,一點點的血跡慢慢滲出來——玉塵的力道把握的恰恰好。
“疼嗎?”她輕聲問他,嘴角噙笑,音色柔冷。
容錦淡淡點了點頭,老老實實的回答:“傷之我身,自然會疼。”
玉塵眨了眨眼,似是自言自語一般的低聲淺吟:“可是,你疼得,也隻是身上。”
言罷,她自嘲一笑,收回了劍,遞還給怔住的芯遙。
容錦低頭,右手撫上那微微有些刺痛的心口,微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輕輕的看著背對著他的玉塵。
“吩咐下去,誰也不準靠近這小院一步。”
“是。”芯遙和水月齊齊道,自己也退了這小院。
見眾人都退了出去,玉塵揚起了頭,這一眼,便看見天空中似有若無如絲般的白雲。
在這藍天之下以不可見的速度緩緩飄動著。
一排人字形的大雁飛過,整整齊齊的遷徙。
玉塵這才想起來,原來,已經快要入冬了啊。
自己來到南齊這裏,也半月有餘了罷……
“怎麽,容錦,難道你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終究是不喜歡這般的無言以對,玉塵轉身,笑問。
容錦抬眼望著玉塵,靜靜道:“玉塵,你應當知道,我愛的人,從始至終,隻有你一人。”
玉塵望著天邊浮雲,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如此的可笑。
“真的是這樣麽?”她自言自語道。
忽又看著容錦,目光淩厲如劍風:“若真如你所說,那麽,我要她連著她肚子裏的孩子一起消失。”
她緊緊的看著容錦,語速平穩的說出這句話。
容錦卻怔了一下。
心思敏捷的玉塵捕捉到了他這刹那的猶豫,忽然就笑了。
不同於方才唇角淺笑,卻是捂著唇,肆意的笑容。
肆意到,甚至有淚水打濕了臉頰……
“我說過,我絕對不會與另一個女子共侍一夫,也絕對不會幫別人養孩子。”她道。
即使知道她懷上他的孩子是在他與她認識之前,可是她還是無法接受,他與別的女人有染。
更讓她無法的接受的卻也不是這些。
而是——容錦刹那的猶豫。
為什麽要猶豫?
不是說什麽都聽她的嗎?
不是說隻愛她一個人嗎?
不是說隻娶她這一個妻子嗎?
“容錦,你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她大聲問道,或許,這是她第一次這般的大聲吧,不複往日的溫柔,也沒有如冰般的寒意。
隻是,帶了些笑意,帶了些……
哭腔。
容錦的心猛地一顫,魅惑的桃花眼輕輕眨了眨。
卻是強自冷靜的展開了一個笑顏。
“玉塵,我愛你。”他說。
“但是,我也絕對不能殺了宓夙,以及她肚中的孩子。”
他的聲音很平穩。
如波瀾不驚的湖水般,連一絲紋樣都不曾有。
玉塵止不住陣陣刺骨的寒冷襲上胸腔。
——她忽然輕咳了起來,怎麽也止不住。
捂住唇的手絹,一點點的染上魅惑妖嬈的紅色。
“嗬嗬……”她看著那紅色,吃吃笑著。
思考了良久,終是問出了那一句話:“容錦,我與宓夙,你,選誰?”
輕輕攜了唇角那一絲妖嬈,玉塵努力的平定了胸腔中翻天蹈海的腥味,兀自笑著對他道。
容錦白色的錦衣在清風的微微揚著,一如他平淡如水的笑容。
他看著玉塵,萬年不變的溫柔而魅惑的笑容:“宓夙雖然是宓家之女,但她已經懷了我的骨肉,我斷然不可拋妻棄子……”他一句言語,輕淡如風。
卻是像針一般,狠狠的紮在玉塵的心上。
“很好,很好。拋妻棄子……原來,在你心中,宓夙才是你的妻。容錦,你很好。”
幾乎是咬著牙說這句話,玉塵緊緊的看著容錦,像是要將他的容貌永遠刻在心中一般。
“容錦,遇上你,我沒有後悔過。救你,我也不後悔。愛上你,我也不悔。”
“我說過,我已經將此生情愛傾注於你一人。容錦,你雖負我,我也不會對你如何。”
“你既然選擇了宓夙,那麽,我也就沒有繼續守在你身邊的必要了。”
“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分道揚鑣罷。”
她看著容錦,任憑淚水肆意模糊了雙眼。
決絕的說著訣別的話語。
此情本應長相守
你若無情我便休。
不是不愛,不是不戀,隻是……愛不起,戀不起。
這般的容錦,這般的讓她眷戀一生,她怎麽舍得放棄?
可是……木已成舟……他與另外一個女人,是她所無法接受的事實。
容錦微笑著點點頭:“既如此,那麽便按照你說的吧。我也決計不是強留於你。”
聞言,玉塵知,這已經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再說下去,也隻是徒增悲痛罷了。
她眨了眨眼睛,唇邊揚起了一個最美的笑容。
輕輕轉過身去,決然離開。
容錦看不見她的表情,隻聽見那漸遠的淺聲低語:“容錦,是不是愛過了,便要知足了?”
是不是愛過,便以為得到了所有?
是不是愛過,便以為是天長地久?
是不是,以為,在一起了,便是永遠?
是不是……
是不是……?
守在門外的芯遙和水月,正在小院外徘徊,抬頭便見玉塵打開了門。
而後走了出來,又旋身輕輕的將門掩好。
轉身麵對芯遙與水月的時候,玉塵再也忍不住了。
蹲下了身子,任憑白色素紗落在青石板上,沾上泥土清香。
手指捂著唇,怎麽也止不住的輕咳。
芯遙和水月訝然的對視一眼,卻見玉塵越咳越厲害,怎麽也收不住。
芯遙連忙走上去:“公主——你怎麽了?!”
她的指縫間,不斷的溢出那紅的刺眼的液體,混著她眼中無意識的流淌出的淚水。
硬生生的挑斷了芯遙與水月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
“公主——!”
兩人驚呼一聲,去扶起玉塵。
玉塵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從未有過的眩暈,從未有過的冰冷感覺。
隻覺得那厚重而沉悶的空氣壓得自己怎麽也喘不過氣來。
眼中的物鏡,愈發的模糊。
恍惚看見芯遙與水月焦急的臉色。
模模糊糊道:“帶我……離開……”
話音落,卻已然暈了過去。
這樣的傷情傷心,任她心裏素質再好,一時間卻也是難以接受。
芯遙與水月倒吸一口冷氣。
方才小院中究竟發生什麽事情了?!
公主竟然要他們帶她離開?!
“先別管這麽多了,公主既然這般吩咐,我們照做便是了。我先將公主送回殘陽門,芯遙,你去找那個重陽小姐來,公主說過,重陽小姐會看醫,關鍵時刻,便去喚她來。”
芯遙擔心的看了一眼玉塵,點了點頭。
她和水月都知道玉塵的事情,可是,即便知道她並非是真正的公主,她和水月卻還是始終如一的守著玉塵。
況且,玉塵是青蓮皇後的妹妹,她和水月,更是怠慢不得。
水月將玉塵輕輕打橫抱起,歎了一口氣,點足施了輕功便離開了這王府。
心中輕輕祈禱著:“公主,你千萬不要出什麽岔子,否則,水月即使是死,也無法原諒自己。”
玉塵在他的心中,已然同青蓮皇後一般重要。
他怎麽舍得看她受傷?怎麽舍得……見她心殤至此……
緊閉著門的小院中,白衣男子在風中佇立,青絲飛揚了時光。
舞亂了這一場流年。
那個女子離開的這一句淺問,久久的回蕩在他的胸腔。
他緩緩伸出一直負於身後的雙手,修長的骨節交替著白色與紅色。
她問他:“容錦,是不是愛過了,便要知足了?”
究竟,是不是呢?
他輕輕握住被自己捏的疼痛的手指,輕聲道:“傻瓜啊,僅僅是愛過,我又怎麽會知足?”
人呀,都是不會知足的啊。
愛過了,戀過了,幸福過了。
又怎麽舍得放手……
又怎麽舍得放你離開……
又怎麽舍得……見你心殤泣血……
可是……唯有這般,才能讓你安全吧……
玉塵……
你.……會理解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