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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 梅開半麵,情滿徐妝

  “連城?他是慕容連城!”


  也幾乎是她這一聲喚出,那些黑衣蒙麵的刺客盡皆駭懼的往後倒退,不過躊躇了片刻,那為首的一人便喝道:“我們走!”一眾人如鳥歸叢林,迅速的驚乍而散。


  但連城沒有給那為首人逃走的機會,一隻箭矢倏然拋出,劃過長空,直擊向了那人的後心,那人發出一聲悶哼,立時栽倒在地。


  做出這一連串的動作後,慕容連城沒有片刻的遲疑,立即蹲下身來查看謝陵的傷勢,但見那箭頭上泛著微青,他的眸中頓閃出憂懼之色。


  此時的謝陵也漸漸感覺到身體有些麻木,眼前的景致也如水光波瀾一般搖晃不定,但從那模糊的視線中,她依然能感覺到少年眸中的擔憂和恐懼,以及那欲還休飽含深情的隱忍和堅毅。


  就像是從前那個倔強又驕傲的少年重新回到了自己麵前,謝陵不禁抬手,撫向了他的鬢發,以及那一雙盛滿無數不安情緒的眼睛:


  “連城,你為何會來?”


  少年沒有回答,卻是哢嚓一聲撕開了她的衣襟,將一隻手輕輕的握在了那支箭矢上,半響,又似在猶豫著什麽,他的眸光中泛著不忍和憐惜。


  “連城,我時常夢見你,我從前待你還不夠好,不夠好,所以……”


  “你不要話!”少年低聲打斷,竟是心下一橫,握緊了那支箭矢陡地拔出,謝陵疼得發出一聲低吟,還沒明白過來怎麽回事,就感覺到肩上一暖,卻是慕容連城將唇瓣湊到了她的傷口上,將一口又一口鮮血吸出,吐到了一旁的草地上。


  “連城,你在幹什麽?”謝陵本能的欲去推他,餘光裏卻瞥見那草地上濺上的鮮血竟是泛著微黑色,這才明白原來他不過是為了吸出她傷口上的毒血,心中頓時如暖流淌過一般,既驚措又感動,“連城……”


  “連城,你是記得我的,是嗎?不然,你為何會來救我?你又怎知我在此處?”


  謝陵心中有萬千疑問想要吐出,她知道那日武陵王府外的一見,不過是他有意的隱瞞,可他為何要隱瞞,為何不願道出實情?


  少年依舊沒有回答,而是抱起她迅速的穿過這片白揚林,向著秦淮河畔的一處街坊奔去,避開人群,他尋了一家隱蔽的寺廟推門而入,方才將她放下。


  “你在這裏不要動,等我一會兒。”


  輕聲交待完這句後,他又飛快的奔出寺廟,謝陵在寺廟裏不過等了一刻鍾的時間,就見他匆匆而回,手中正端著一碗搗爛的草藥。


  “快,服下它,可以止血,清除毒素。”


  少年看著她,一臉擔憂乞求道。


  “這是你搗的藥?”謝陵問。


  少年點頭,清澈的目光中透著幾分急切。


  謝陵含笑道了聲:“好。”也不再多問,便將碗中草藥一並服下,剛放下碗,又見少年遞過來一條潔白的絹帕。


  “多謝。”


  謝陵的眼中禁不住又一潤,接過絹帕後將唇邊藥漬拭盡,再次目不轉睛的看向了慕容連城。


  “連城,你可願再幫我一個忙?”她忽然問。


  “你。”少年目光瀅瀅,極為專注的看向她道。


  謝陵便是一笑,旋即正色道:“我今日殺人了,而且殺的這個人身份很不一般,如若查出凶手是我,必會讓我整個謝家受到牽連。”


  頓了一聲,她又道,“原本我也布好了局,製定了完美的計劃逃脫,可沒想到螳螂捕蟬,還有黃雀在後,現在我受傷了,而這個箭傷便是我無法掩飾的證據,

  所以,連城,我需要你的幫忙,幫我掩飾這個證據。”


  “那你要我如何做?”


  謝陵再次一笑,做出側耳傾聽之姿勢,道:“連城,你聽,那是什麽聲音?”


  慕容連城順著她目光投射的方向,望向了寺廟之外不遠處的秦淮河,正值夜幕降臨,河上數隻畫舫淩波,燈火的光芒幾乎將夜空照得恍若白晝,隱約可聞絲竹管樂聲以及名伶的歌聲隨風飄來:


  “楊柳亂成絲,攀折上春時。葉密烏飛礙,風輕花落遲。城高短簫發,林空書角悲。曲中無別意,並是為相思。”


  歌唱的正是晉安王蕭綱曾經所作的《折楊柳》,靡靡奢華,淡淡愁緒,融入其中。


  “聽晉安王殿下正在這秦淮河上與眾士子們煮酒清談,共飲暢歡,這歌聲可真動聽啊,隻可惜……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所謂的鄭聲淫樂,靡靡之音,大抵便是如此罷!”


  謝陵不自禁的感慨了一句,又看向慕容連城,道:“連城,你是否也知道十四年後的建康城?”


  見少年沒有回答,她又苦笑道,“師傅曾,若想改變亂世之象,就必須要先劈開一道荊棘血路,這就是我將來要走的道,而這條道便已經開始了……”


  到這裏,她又收回視線,目光清幽又專注的看向了眼前的少年,並伸手撫向他那一雙明亮清澈好似盈了山澗清嵐一般極好看的鳳眸,低下聲音道:“連城,我知道你的箭法極準,所以……我想再次將命交到你手中。”


  慕容連城的臉色倏然一變,還未等謝陵出下文,便已果斷拒絕道:“不行,這個忙我絕不會幫!”


  “如果你不願意幫,我便隻有一命抵一命,以此來逃脫嫌疑,方才可保我謝家無虞。”


  少年眸中一潤,陡地別開了目光,似掙紮著握緊了雙拳,頓了好半響,才問:


  “難道就沒有更好的辦法嗎?”


  謝陵搖頭道:“以現在的情形來看,對於我來,最好的辦法就是他……晉安王殿下,連城,我沒有太多時間選擇和猶豫。”


  這句話時,她已起身款步行到了他麵前,在他微微的怔愣中,她輕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輕落下了一吻,以呢喃般的細語低聲道:“我在畫舫上等你,兩刻鍾後,請一定要來!”頓了一聲,她又以極鄭重的語氣道了句,“連城,我信你!”


  連城,我信你!


  完這幾個字後,她便頭也不回的朝著飄浮著點點浮華之光的秦淮河畔走去,慕容連城陡地回頭,喊了一聲:“等等——”待她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時,他將身上的一件雪色長袍解下,拋至她手中。


  “冷,別著涼。”他道,微微彎唇一笑,眼中泛出些許瀲灩之光,一時之間,仿佛無盡月華都攬進了其中,漾出無與倫比的動人之神彩。


  謝陵披上長袍,也回以一笑,轉而縱身一躍,便奔進了夜色之中。


  ……


  彼時秦淮河上的一隻巨大畫舫之中,宴會已然進入最熱鬧鼎沸之時,場中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數名士子們一邊舉著酒樽,一邊載歌載舞,更有甚者幹脆解開了衣襟,學那晉時的名士阮步兵,一邊狂飲美酒,一邊縱情高歌,唱著:“禮教豈為我輩所設!”

  徐昭佩執著一隻酒樽,聽著那些名士們的吟詠,不免覺得意興索然,便悄然退離了宴會現場,走出船艙,望向了漫的星鬥。


  一名鬟跟在了她身後,正嘟著嘴抱怨:“娘子,這些郎君們恁地也太過份了,他們分明是在拿娘子取笑。”


  “那又怎樣?誰叫我生無鹽,好叫他們拿了短處,不過好在我也早就習慣了,聽著這些話倒也不覺刺耳!”


  徐昭佩話剛完,就聽得一聲:“誰你生無鹽?”這聲音清朗,好似破開了重重迷障而傳來,徐昭佩醉意惺忪的雙眼頓時一亮,竟覺眼前好似光乍開,一道白影正踏著月色緩步行來,端得是“玉樹臨風,爽朗清舉”。


  “原來是謝家郎,郎君生得好生俊美,叫女子我好一陣失神。”徐昭佩吃吃笑道。


  來人正是謝陵!


  剛至畫舫船頭,就見一女子從船艙行走,步態搖曳生姿,頗有悵然失落之意,於是謝陵計上心頭,便借此機會向她行來。


  “你不是來參加晉安王殿下的清談宴會,怎麽又出來了?裏麵的人在做什麽?”行至徐昭佩麵前時,謝陵便問。


  “還能做什麽,不就是在作什麽美人賦麽?晉安王殿下文采卓絕,隻要他開了個頭,那些士子們便紛紛拍手叫好,遣詞唱作,一個個盡拿我來作文章。”


  “他們哪裏是在作詩,分明是在嘲笑我家娘子貌若無鹽!”那鬟緊接著埋怨了一句。


  謝陵便明白怎麽一回事了,南梁時期,以蕭衍、蕭統、蕭綱為代表,擎起了南梁詩風文化的三座大山,其一便是以蕭統為代表的永明體,其二便是以蕭綱為代表的宮體詩,所謂的宮體詩不過是以宮廷女子甚至是女伎為寫作對象,所作的詩風極其靡豔浮誇,引領了一陣聲色犬馬之風,

  後世的陳叔寶所寫的“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昭後廷”便是學習的蕭綱的這種宮體詩風,這也是陳朝滅亡之後,詩人為何發出“隔江猶唱後廷花”這樣的感慨。


  這便是亡國之音啊!


  但時下的士人們隻懂得極時行樂,全然不顧這種奢華靡豔生活下所潛藏著的危機。


  謝陵微微忖度了一刻,方才看向徐昭佩,含笑道:“其實你長得很美,隻是世人不懂得欣賞你的美罷了!”


  徐昭佩一愣,旋即掩了嘴吃吃直笑,笑罷之後,又望向謝陵道:“謝郎君莫不是在諷刺我,笑?”


  “我沒有笑,不知徐三娘可聽過一句:梅開半麵,情滿徐妝,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特點和風情,而三娘的風情便在於這裏……”謝陵著,便將她額邊的厚發撩起,果然便瞧見她長眉入鬢處有一塊紅色的胎記,便問,“三娘身上可有帶胭脂?”


  徐昭佩本能的想要躲避,聽她這麽一,竟然有些魔怔住了,點頭道了聲:“有。”便命身邊鬟將胭脂遞到了謝陵手中。


  謝陵打開胭脂,拿起畫筆,輕輕沾上一點,塗抹在了徐昭佩的眼角胎記處,然後又叫那鬟拿出銅鏡遞到徐昭佩麵前。


  鏡中女子微微側首,便可見原先厚厚額發掩蓋處竟然多了一朵極嬌豔的梅花,不但不醜陋,竟然令得人更加嬌媚生豔。


  徐昭佩不禁咧開了唇,歡喜一笑,又看向謝陵道:“梅開半麵,情滿徐妝?你的便是這個意思?”


  謝陵也不解釋點破,隻含笑點頭,又道:“我們進船艙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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