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風起
盼雪並不是淹死的,而是被人活活悶死後才扔到湖裏去的。
春梅站在陸九凰身後顫巍巍地扯了扯她的衣袖,聲音都有些發抖,“小姐……快別看了,怪瘮人的。”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陸九凰睃了她一眼,又環顧了一圈那些豎尖著耳朵想要偷聽的丫鬟小廝,冷笑著吩咐春梅:“派人去通知她的爹娘來將人領回去,死在我陸府裏可真是晦氣。”
“九凰表姐這麽能說出這般薄涼的話?”人群中忽然插進來一道聲音,循聲望過去發現來人正是聽到消息後匆匆趕過來的季靈書。
這會兒盼雪的屍身已經拿一塊白布蓋了起來,不過四周圍的泥土都淌著水有些浸濕。季靈書本來已經走近了的,卻又後退了兩步不想打濕自己的繡鞋,她有些憤怒地瞪著陸九凰,“九凰表姐難道都不想查清楚她投湖自盡的緣由嗎?”
“不過是個丫鬟而已。”陸九凰嗤笑一聲,“簽了死契的奴才命都是主子的,就算被打殺了又如何?如今她投湖自戕弄髒了陸府的湖水,我不追究她家人的罪責已經是開恩了。書表妹還想怎樣,難道是要我厚葬了她不成?”
“表姐視人命如草芥,就不怕今日之事傳了出去之後為人所不齒嗎?”
陸九凰微眯起眼,“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將這件事聲張出去?”周圍的丫鬟小廝紛紛低下頭去不敢看向氣勢逼人的陸九凰。
季靈書漲紅了臉眉眼間卻依然倔強,“表姐今日難不成是鐵了心地想要仗勢欺人?”
“隻有刁奴和惡狗才會仗勢欺人。”目光凝在她的臉龐上,頃刻陸九凰又莞爾一笑,“不過聽書表妹的語氣,倒好像認為是我害死了盼雪似的。”
季靈書微微一怔,又目光灼灼地看著陸九凰不肯退步,“難道不是嗎?”若不是她對掩月表姐的份例斤斤計較,掩月表姐又怎麽會拿不出替盼雪弟弟治病的銀錢,還得削減自己的用藥才能勻出些錢來。盼雪也就不會因此覺得愧對婉月表姐而選擇投湖自盡了。
她卻忘了盼雪不過是個丫鬟而已,陸九凰乃至整個陸府並不欠她什麽。
“飯可以亂吃但話不可以亂說。”陸九凰涼涼地開口說道:“凡事還是給自己留有幾分餘地的好。先前書表妹怒衝衝地找我興師問罪,到頭來卻隻是一場誤會吧。”
“第一次你頂撞我,我可以當你是年輕氣盛不與你計較。可若是再有第二次,我就會覺得書表妹是有心針對我……”話不曾說完,但警告的意思不言而喻。
季靈書咬著下唇,眼眸中閃過一絲惱怒。
“都散了做自己的事去。”春梅將圍在周圍的小廝丫鬟都遣走了,陸九凰留下兩個小廝吩咐他們將盼雪用草席裹起來送到掩月院去。盼雪畢竟與陸婉月主仆一場,臨走前也該再看她一眼才是。
陸九凰麵沉如水,眼中無悲亦無喜。季靈書恨恨地跺了跺腳,就跟在那兩個小廝身後朝掩月院走了過去。
陸婉月都沒敢揭開蓋在盼雪身上的白布,隻慘白著臉悲傷過度地流下了幾行清淚,“盼雪怎麽會這麽傻呢?”季靈書扶住她,隻覺得她渾身輕得沒有幾兩重,好似都能被風吹走一般,心裏免不了又是微微泛疼,“婉月表姐你也別太難過了。”
“盼雪跟在我身邊已有九載。”陸婉月眼眸空蕩蕩的視線不知道落在何處,喃喃囈語著,“她還說日後要給我當陪嫁丫鬟,一輩子都跟在我身邊的。”
季靈書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恨聲說道:“是陸九凰逼死了盼雪。”
“表小姐,不要亂說話。”碧荷的聲音略有些尖銳,嚇得季靈書心弦一顫。碧荷使了個眼色後屏退了左右,這才對她柔聲說道:“表小姐千萬要小心隔牆有耳。如今三小姐掌著家,保不齊咱身邊的人之中就有她的眼線呢。”
“難道這陸府當真由她一手遮天了不成?”季靈書眸光微沉。
陸婉月拭去眼淚強笑道:“書表妹就當這件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也切莫聲張出去,萬不能敗壞了九凰妹妹的名聲。”
“那盼雪豈不是白死了?”季靈書十分不甘心。
陸婉月垂下眼簾,麵色還是白如宣紙,搖搖欲墜的好似隨時隨刻都會倒下去一樣。季靈書瞧著她還掛在眼睫上的晶瑩淚珠,暗暗握緊雙拳向她保證道:“表姐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還盼雪一個公道的。”
“表妹。”陸婉月含淚看著她。
陸九凰換了套男裝準備出門,也給春梅備了套小廝服讓她和自己一道出去。
春梅這是第一次女扮男裝,走起路來還是身姿搖曳的十分女氣。陸九凰調教了半天,最後無比頭疼地放棄了。春梅也被折騰得有苦說不出,隻央求陸九凰帶夏竹出去別帶她了。
陸九凰卻不想帶夏竹,她還是覺得夏竹是雲淮遠的人。從前雲淮遠就一直派人在暗中監視著她,自從陸九凰知道他的身份後,又訂了親,他便明目張膽地將夏竹送了過來。
雖然夏竹的賣身契就在陸九凰手裏,她可以被使喚,可以被信任,但卻唯獨不能依賴。
就像不能依賴雲淮遠一樣。
她這次帶春梅出去也隻是想讓她去百草堂提前熟悉一下,日後好替她跑腿。陸九凰和百草堂建立了長期的合作關係,百草堂為陸九凰提供藥材,陸九凰又陸續給了百草堂幾張藥方,照例隻分得其中的一成利,不過數月就已經有了不菲的收益。照這速度到她出嫁前定然能攢出一筆豐厚的嫁妝來。
今天林清竹竟然在坐堂,陸九凰自從那日之後就再也沒在百草堂裏見過林清竹,問起小廝,小廝也隻說是林府有些事情,他往後不會來坐堂了,沒想到今日居然又來了。
小廝徑直將陸九凰帶到林清竹的診室內。那前來求醫的人居然是李朝陽,春梅瞥見他時下意識地就往陸九凰身後躲了躲,顯然是那次被拍飛時的痛楚還讓她印象深刻。
李朝陽第一眼並沒有認出女扮男裝的陸九凰。
他的手臂被陸九凰折斷時隻覺得一陣鑽心刺骨的疼痛,但李朝陽並沒有放在心上。他雖是文官,但也自幼習武,更是被李密丟進軍營裏摸爬滾打了幾年,這些皮外筋骨傷他都已經習慣了。
可這一次卻不同。李朝陽去看了許多大夫,其中亦有精於跌打正骨一脈的名醫,卻都無法將他的斷臂接回去,眼看著這條手臂就要廢了,李朝陽心裏也開始慌亂了起來。都說林家身為醫道世家,每一任的家主及其少主醫術都極為高明,尤其是如今的少家主林清竹少年天才,早已是名聲在外。
所以李朝陽就找到了百草堂來,指名道姓得要林清竹為他醫治。
因而林清竹今日才會出現在百草堂內坐堂,陸九凰又湊巧來藥堂取藥,小廝隻以為他二人是事先約好的,所以才找往常一樣將陸九凰帶到了林清竹跟前。
自陸九凰進來之後,林清竹就有些心神不寧的,替李朝陽正骨的時候捏錯了地方,惹得李朝陽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都受不住疼得叫出聲來。
林清竹眸光微沉,略微收斂心神,卻又有些疑惑,“你這手臂究竟是如何折斷的?那人的手段極為詭秘邪異,尋常正骨之術根本毫無作用。”
“其餘大夫也這麽說。”李朝陽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那林公子也是束手無策嗎?”
林清竹想了想才說:“也並不是全然沒有辦法,隻需將你手臂上的骨頭都敲斷了再重新接起來。不過過程會痛得令人無法忍受,而且也會留下些後遺之症,日後這條手臂怕是使不上勁兒了。”
“使不上勁兒那和廢了有什麽區別?”李朝陽有些狂躁了起來,眼底也泛起一片猩紅色,好似要噬人。
“李公子的妹妹近來好些了嗎?”陸九凰開口問道。
李朝陽就轉頭看了過來,認出陸九凰的那一瞬間眼眸中的殺氣幾乎要凝實了,“是你!”
陸九凰瞧著他那條軟綿綿耷拉在身側的手背,笑容微有些嘲諷,“九凰說要卸李公子一條手臂,難道你以為我是在聽和你說笑嗎?”
李朝陽欺身上來又想要對陸九凰動手,陸九凰身形疾退躲開了李朝陽的攻勢,同時之間甩出一根淬了麻藥的銀針刺入李朝陽頸間。
這麻藥可是陸九凰特別改良過的,效果那叫一個立竿見影,李朝陽隻覺得脖頸上被蟄了一下,然後身體瞬間就麻痹了起來。撲通一聲摔倒在了地上。
林清竹神色急切地湊上來問陸九凰:“陸三小姐你沒事吧。”
陸九凰笑了笑,“林公子可算是不躲著我了。”
林清竹的目光便又閃躲著不敢看她,“最近實在是府裏有事要忙,所以沒有時間來坐堂,並不是……並不是躲著你。”他忍不住想靠近陸九凰,想將她的眉眼都刻畫在心上。可真正接近到她的時候,心裏又忍不住惶恐、害怕了起來。
這世間有何藥可解相思呢。
“小姐,這人可怎麽辦哪。”春梅搖晃著陸九凰的手臂,打破了二人之間無言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