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人心
瞧陸九凰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季靈書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九凰表姐對自己做過的事情心知肚明,何必和我裝糊塗呢?”
“書表妹可是在為我二姐姐抱不平?”陸九凰也不生氣,唇角還噙著一抹淺笑,她本就是明豔嬌俏的長相,隻略施粉黛便美得不可方物。她的美與婉月那種弱柳扶風的病態美截然不同,似是有著鋒利的棱角,張揚自信令人心折。
“非是靈書要替婉月表姐強出頭。”季靈書不肯輸了氣勢,隻挺起胸膛,一雙寫滿不平意的清亮美目瞪著陸九凰,“實在是九凰表姐欺她柔弱無依,做得太過了些。”
“那又如何?”陸九凰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襟,眉眼間頗有些不耐煩。
“二姐的掩月院每旬所撥得的份例是和我棲梧院一般多的,何來克扣一說?至於二姐自幼就體弱多病,所以這些年來她尋醫問診的費用都是從公中另外支出的。”
“從前大姐掌管中饋時許是不想麻煩,因而每隔一段時日就將二姐用藥所需的銀錢囫圇地結給掩月院。可九凰曾見過二姐服用的藥方,身為醫者自然清楚藥方上不過隻有二三味珍貴的藥材,根本就值不了那麽多錢。對比之前的賬本,怕是被掩月院的那些刁奴從中眛下了五成。”
“陸府不是出不起這些錢,可卻也絕不容許刁奴欺主。”
“九凰前些日子裏一直不曾找著合適的契機去和二姐提這些事情,如今既然書表妹開口了,那九凰此次還真是要好好清查一番掩月院中的那些奴才。”微眯著的杏眸中流露出幾分凜冽的殺意,竟是比有些瘋魔的陸辭畫還要讓人心驚膽戰。
季靈書沒想到陸九凰竟然能以此為由頭想要去找掩月院的麻煩。她在掩月院裏呆了幾日,隻覺得那些仆婦丫鬟都如陸婉月一般溫柔和善,絕不會是背主欺人的惡奴,她有些著急地辯駁:“掩月院裏的下人都被婉月表姐約束得很好,絕對不會做出克扣主子用度的事情來。”
“知人知麵不知心哪書表妹。”陸九凰有些意味聲長,“從前九凰在府裏可不就是過著人人都敢踩一腳的日子嗎?那些見風使舵、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刁奴可多得去了。”
“可是……”
陸九凰打斷她:“如今陸府一切事宜皆由我來做主。書表妹放心,九凰一定不會縱容著那幫奴才欺負到我二姐姐頭上去的。”她瞧著季靈書有些泛白的臉色又輕笑了一聲,自嘲道:“說來也是慚愧,兩位表妹是隨著表姑婆一道來府上做客的,卻還要為陸府的事如此操勞費心,倒顯得九凰有些治家不嚴了。”
季靈書低眉順眼,“是靈書逾矩了。”藏在寬大衣袖下的手卻是無聲地握緊成拳。
還算是聽得懂人話。陸九凰這才笑眯眯地說:“書表妹有空也可以和夢表妹一道來我棲梧院裏坐一坐,這府裏的日子也的確是有些煩悶無趣。”
“靈書還是喜歡去掩月院裏看書。”
“二姐院裏的藏書確實豐厚。書表妹這般愛看書不怪乎會如此博聞強識呢!”
“九凰表姐過獎了。”
如此敷衍地寒暄了幾句,陸九凰才和她二人道了別,晃悠悠地踩著青石板回到了棲梧院。
正碰見神出鬼沒的夏竹回來後在給春梅她們幾個派發禮物,這個送朵頭發那個送根發簪,還買了不少諸如糖炒栗子的小吃。幾個丫鬟湊在一起嘰嘰喳喳的如同枝頭上活潑的雀兒一般。
夏竹餘光裏瞥見陸九凰的身影就想跑,剛飛上牆頭就被陸九凰叫住,險些從牆頭上牆頭上栽了下來。
“你的休假到此結束了,趕緊給我滾回來幹活。”
夏竹就涎皮賴臉地湊到她跟前來,“小姐不生氣了麽?”
陸九凰掐住她臉頰上的軟肉扯了幾下,輕飄飄地說道:“就是因為還在氣頭上所以才要拿你撒氣呀。”雲淮遠已經有好幾日不曾來看她了,看來之前真是被陸九凰氣得不輕。
還真是小氣呢。
“小姐,你就看在奴婢給您帶回來一些藥材的份上饒過奴婢吧。”夏竹揉了揉被自家小姐扯紅的臉頰,笑容有些諂媚。
陸九凰這才斂了紛飛的思緒,頗有些興致地問她:“都有哪些藥材?”
夏竹一看就知道是拍馬拍對了地方,忙屁顛屁顛地將藥材雙手獻上,“小姐一看就知道了。”
陸九凰前些日子大概分析出了玲瓏丹的成分,隻還有幾味藥材不是十分肯定。現在她已經開始著手配製玲瓏丹了,但有幾味藥頗為罕見,她幾次卻百草堂都沒尋到。雲淮遠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看到她寫下來的配方,暗暗記在心裏,一直讓人替她尋著這幾味藥材。
如此體貼的未婚夫即使在現代也是提著燈籠都未必能找得著的呀。
“小姐?”夏竹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陸九凰眸光一閃回過神來,有些不自在地問她:“你家王爺最近還好嗎?”
夏竹嘿嘿一笑,嘴上卻說:“奴婢如今跟在小姐身邊怎麽會知道王爺的近況呢?小姐要是擔心王爺的話不妨寫封信去問問。”
“我隻是隨口一提罷了。”陸九凰有些臊得慌,嘴硬道:“你如今既是我的丫鬟,就少再給他通風報信。”
“奴婢哪有給王爺通風報信?冤枉哪~”夏竹拖長了聲音跟唱戲似的。
陸九凰踹了她一腳,她皮糙肉厚也不覺得疼,還是嬉皮笑臉的。
*
下午的時候陸九凰帶著春梅和夏竹去了一趟掩月院。
她早上說的那番話並不是單純地為了嚇唬季靈書。掩月院上下一直像個鐵桶似的密不通風,所有的丫鬟仆婦都對陸婉月忠心耿耿,嘴巴閉得比河蚌還要嚴實。春梅明裏暗中打探了好幾回,半點又用的消息都沒探聽到。
這就是陸婉月的高明之處,即使是陸九凰都做不到如她這般盡得人心。
季靈書這會兒就在書房裏看書,陸婉月坐在美人榻上繡著錦帕,陸九凰被碧荷迎進去的時候她聚精會神地都沒有察覺,穿針引線地繡出錦帕上一對栩栩如生的鴛鴦。
陸九凰不禁想起先前自己繡的那個荷包,上麵兩隻水鴨子醜得令人不想再看第二眼。她繡完之後本打算壓箱底的,卻被雲淮遠討要了過去。陸九凰看著他送給自己的玉佩和麵具,覺得還他這麽一個荷包自己並不吃虧,所以就欣然同意了。
雲淮遠收下的時候還說這就是陸九凰贈與他的定情信物,他一定會妥當收好的。陸九凰翻了個白眼,耳垂卻是紅得幾欲滴血。
“九凰妹妹?”陸婉月一連喚了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
這些天陸九凰可真是越來越容易出神了。
提著裙裾在榻上坐了下來,陸九凰細細地端詳了陸婉月片刻,“姐姐看上去氣色不大好。”
陸婉月把手裏的繡品放了下來,伸手在臉旁上摩挲了幾下,笑容裏有幾分苦澀。
“書表妹今日責怪了九凰克扣姐姐院子裏的份例。”陸九凰垂下眼簾。
“書表妹怎麽會有這種想法?”陸婉月露出驚詫的表情。
陸九凰伸手握住陸婉月沁涼的手,神情冷肅道:“姐姐若是受了委屈大可告訴九凰,千萬別憋在心裏。”
“妹妹這是說的什麽話,我怎麽有些聽不大明白?”
“府上的奴才刁鑽勢力。”陸九凰的目光冷了下來,握著陸婉月的手稍稍用力,“姐姐一直呆在掩月院裏怕是不清楚從前九凰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那些刁奴仗著九凰不得勢,竟敢克扣棲梧院的份例,九凰身為陸府的嫡小姐,有時卻也會吃不飽穿不暖。”
陸婉月手上吃痛卻仿佛毫無所覺,隻是心疼地看著陸九凰,“我竟不知道妹妹還受過這般苦。都怪我不好,沒有盡到做姐姐的責任。”
“姐姐毋要自責,九凰今日來也不是向姐姐訴苦的。”陸九凰淡淡地掃了眼伺候在陸婉月左右的碧荷和屋裏的其他幾個丫鬟,“姐姐的藥材費都是從公中支出的,每一筆賬本上都記得清清楚楚。九凰也是懂醫的,心裏很清楚姐姐這一帖藥大概需要多少錢,所以每次給的銀錢都隻多不少。”
“可如今書表妹卻說九凰克扣了姐姐的份例。九凰思來想去,卻也隻想到是下人在其中動了手腳這一種可能性。”
陸婉月咳嗽了起來,有些氣血不順,“大概是其中有什麽誤會吧。如今掩月院裏的丫鬟跟在我身邊都有了好幾年,平日裏對我都很是恭敬,應該不會做出那樣的齟齬事來。”
“人心可隔著肚皮呢。”陸九凰替她順了順氣,淺笑道:“姐姐應當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才是。”
陸婉月長長的眼睫如蒲扇般扇了幾下,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
“九凰還是覺得要將掩月院裏的下人們都徹查一番才好,姐姐以為呢?”
陸婉月沉默了許久,才開口緩緩說道:“我院子裏有個丫鬟也是苦命之人。她家中有個重病的弟弟,醫藥費需要很大一筆錢。”
“那姐姐也不該不顧惜自己的身體。”
陸婉月強笑道:“我待院子裏的這些丫鬟都有如親人一般,不願她們受苦。”
陸九凰不讚同地看了她一眼,“姐姐就是太過心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