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不安
盡管陸九凰給她進行了緊急燙傷處理,可是李暮煙被一盆開水兜頭潑下,從臉龐一直到脖頸下的皮膚都是紅彤彤的,轉眼間就起了水泡,又紅又腫的猙獰可怖。
陸九凰也不敢隨意地將她的衣裳褪下來,因此並不知道她身上的燙傷有多嚴重。
李暮煙疼得一直在哀嚎,到最後聲音都已經沙啞了。她控製不住地想要去摸自己的臉,可她的手也被燙出了水泡,在她掙紮的過程中被弄破了,流出來一些淡色的水。她勉強還留有幾分理智,不敢再伸手去觸碰自己的臉,隻用手指死死地摳住地麵,力氣大得指甲都要翻了起來。
屋裏的其他女子都有些害怕地不敢看她,隻有季靈書鼓起了勇氣對陸九凰說:“你不是會醫術嗎?快救救她呀!”
陸九凰冷然地瞥了她一眼,“能做的九凰都已經做過了。”
“可是她看上去那麽痛苦……”季靈書喃喃道。
“可九凰並非罪魁禍首。”
季靈書噤聲,偷瞄了一眼神色恍惚的陸辭畫,想起她麵無表情地將手伸進滾燙的沸水中時的光景,有些瑟縮地往陸婉月身後躲了躲。
陸辭畫沒轉頭,隻眼珠子轉過來森然地看著她,渾身都好似被包裹在一團陰惻的鬼氣之中。季靈書抖得更厲害了,甚至有些不切實際地幻想著陸辭畫在跌落河渠中的時候就已經被女鬼給附身了……
陸九凰現在可真的是頭痛欲裂了。
雖然知道陸辭畫和李暮煙之間遲早會爆發出矛盾,可陸九凰怎麽也沒想到這場爆發居然會來得如此早,還來得如此巧。
沒忍住去問陸辭畫:“你好端端的發什麽瘋?”
陸辭畫木訥地轉了轉無神的眼珠,半幹半濕的青絲猶如水底糾結纏繞的水草。她看了眼陸九凰,嘴裏又發出兩聲詭異的笑聲,“我要殺了你們!”轉念間又小聲地念起了方才李暮煙在詩會上作的詩,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癡癡傻傻得有些不太正常了。
季靈書躲在陸婉月身後探出個腦袋,害怕地問:“她怎麽了?”
“大概是失心瘋了吧。”陸九凰眸色複雜。
陸婉月擔憂的目光從陸辭畫和李暮煙兩人身上掃過,“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九凰已經派人去通知二皇子府和李府了,應該再過不久就會有人過來帶她們回去了吧。”
“大姐姐可真可憐。”陸婉月眸中已有淚光閃爍,看上去宛若一朵純潔無暇的白蓮花。
陸九凰嗤笑一聲,“卻也不知是拜誰所賜。”
陸婉月眉睫微垂,看上去十分傷心的模樣。季靈書似乎又沒有那麽害怕了,她惡狠狠地瞪了陸九凰一眼,這才柔聲安慰起了陸婉月。
可她卻瞧不見陸婉月唇角彎彎,分明是在笑呢。
二皇子府和李府的人都來得很快。
李府來的人是李暮煙的嫡兄李朝陽,他有一雙如同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瞳,看似平靜的眼波下總是暗藏著銳利如鷹膺的眼神,配著一張端正剛強、棱角分明的英俊臉龐,更顯得氣勢攝人。
他瞧見被燙得麵目全非的李暮煙時臉色陡變,卻又很快收斂了情緒變得平靜無波了起來,隻除了一雙銳眼中還暗藏著幾分憤怒和心疼。
“驚華郡主,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李朝陽的嗓音和他的外表一般冷酷,與朝陽這個名沒有半分契合。
陸九凰並不喜歡這般質問的語氣,微蹙著眉說:“今日詩會令妹與陸側妃皆是不請自來,所以九凰並不覺得有什麽可向李大人解釋的。”她直視著李朝陽黝黑的眼眸,“李大人不如先帶令妹回府治療,待她清醒過來再問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李朝陽緊盯著她,眼神好似鎖定了目標準備給予其致命一擊的獵豹般危險。半晌後才打橫抱起已經昏過去的李暮煙跟陸九凰告了辭。
陸九凰在他身後說道:“令妹身上或許也有燙傷,回去後身上的衣物不要直接脫掉,最好拿剪子剪開。”
李朝陽回頭對她道了句謝,然後抱著李暮煙大步向外走去,步履間有些匆忙與慌亂。
李暮煙倒是有個好哥哥。
二皇子隻派來了幾個府裏的下人,那群人也不關心陸辭畫的恍惚和她手上的傷口,隻恭敬而又淡漠地請陸辭畫回府。
陸辭畫臨走前忽然回過頭來深深地看了陸九凰一眼,唇齒張闔著無聲地說道:“我不是放過你的。”然後唇角微掀露出一抹凜冽的笑,令陸九凰莫名有些心悸。
好好的一場詩會就因為最後這一點小苗頭被徹底點燃了。
毀於一旦呐。
陸九凰回去的時候還和季靈夢坐在一輛馬車裏。季靈夢酒還未醒,睡意酣然。陸九凰盯著她睡覺時微微張開的櫻桃小嘴出了會兒神。不覺有些羨慕這個喝醉了以後呼呼大睡的傻姑娘。
那些肮髒與齷蹉,她全都不會知道。
一回陸府後季王氏就迎了出來,見她的兩個孫女和陸府的兩位表小姐都沒出事才鬆了一口氣,又有些埋怨地說:“我早就說過在府裏操辦宴會就行了,表小姐不聽非要去那什麽別院。如今害得二皇子的側妃落了水,若是二皇子怪罪下來……”
陸九凰頭昏腦漲的不想聽她絮叨,打斷道:“二皇子的側妃亦是我陸府的大小姐,她再怎麽樣也不會問難陸府的。更何況九凰是陛下親封的郡主,她一個皇子的側妃能奈我何?”
季王氏被她周身散發出的冷冽氣勢震懾到了,訕訕地閉了嘴。
陸九凰回到棲梧院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扯著被子蒙過頭昏天暗地睡了過去。
直到入了夜陸九凰才醒過來,房間裏點著一盞昏暗的燭燈。雲淮遠在燈下聚精會神地看著書,陸九凰醒過來他都不曾發覺。這個時刻兩人之間仿佛有了老夫老妻的默契。
陸九凰抽過身後的枕頭朝雲淮遠砸過去,他看都沒看地伸手接住,再抬起頭時眼眸中盛滿了寵溺。
“我餓了。”陸九凰披散著頭發擁著被子坐在床上。
雲淮遠手放在嘴邊吹了聲口哨,沒多時就有人輕輕叩門。他親自去開門把晚膳接了進來送到陸九凰跟前,就差直接喂到她嘴裏了。
陸九凰掀了被子下床坐到桌邊用膳。雲淮遠也不看書了,就單手撐著下巴眼睛眨都不眨地看她。
慢條斯理地用完晚膳,陸九凰用眼神示意雲淮遠可以走了。
雲淮遠問:“關於今日發生的事,凰兒就沒有什麽想跟本王說的麽?”
陸九凰看著他那雙深邃悠遠的鳳眼,有些任性地說:“我以後再也不要舉辦宴會了。”
“嗯,不辦了。”雲淮遠還是盯著她看。
良久的沉默之後,陸九凰才敗下陣來,垂下眼簾,長而翹的眼睫毛如鴉羽般忽閃著,在眼底投下一道淡淡的光影,“九凰有些不安。”
她的一隻手還搭在桌子上,雲淮遠想要伸手將它握住,卻被陸九凰縮了回去藏在寬大的衣袖裏。她重又抬眸看向雲淮遠,眼底俱是迷茫和惘然,“瞧見陸辭畫和李暮煙的下場,九凰的心裏就覺得不安。”
雲淮遠隻凝視著她,並不言語。
“這個時……雲國的女人都太可憐了。”陸九凰險些說漏了嘴,慌忙改口道:“九凰不明白,這塵世分明這般廣闊,女子憑什麽非得繞著男子團團轉呢?”
“就為了雲萬裏,陸辭畫視骨肉親情於不顧,處心積慮地想要除掉我這個嫡親妹妹,如今更是和她的手帕交反目成仇。那麽滾燙的一盆熱水她沒有半分猶豫就朝李暮煙當頭潑了過去……”要對一個人恨到什麽地步才能麵不改色地將自己的手伸進滾燙的沸水中。
陸九凰從不覺得自己是個仁慈善良的人,可她卻也自認為絕不能做到如陸辭畫那般殘忍無情。
“凰兒不安是因為害怕自己會變成陸辭畫那種人嗎?”
陸九凰緩緩地搖了搖頭,十分堅定,“九凰絕不會變成她那種人。”可她看向雲淮遠的目光中添了一分哀戚,“九凰不安是因為害怕有朝一日你會成為第二個雲萬裏。”
雲淮遠變了臉色。
“當初雲萬裏追求陸辭畫,對她又何嚐不是百依百順的呢。可當雲萬裏對她絕了情的時候,轉頭就可以將陸辭畫寫給他關於閨房情趣的詩念給別的女人聽。”
“如今陸辭畫和李暮煙鬥得兩敗俱傷,而雲萬裏呢,他還可以去追求喜歡別的女人。可當這些女人被他厭棄後,卻從不會恨他,隻會遷怒於下一個搶走雲萬裏的人。”
李暮煙與陸辭畫兩人落得如此下場,罪魁禍首其實不就是雲萬裏嗎?
“你如今待九凰這般好,可日後若是變了心喜歡上其他女人,或許九凰能容得下她,她卻未必容得下九凰。”陸辭畫先是鬥敗了原主,如今又僥幸鬥敗了李暮煙,可日後雲萬裏身邊難道就不會再有其他女子了嗎?
如此源源不斷,她總有鬥不過的一天。
陸九凰不怕雲淮遠變心愛上別的女子,大不了就將他從心頭上剜去好了。
可她害怕那些為愛失去理智的女子,會在她毫無防備時朝她潑來一盆滾燙的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