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反常
陸九凰合衣睡在火堆旁,半夜裏整個人蜷縮成蝦米狀捂著肚子,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從額頭上滑落,嘴裏含糊不清地發出囈語。
雲淮遠被吵醒後喚了她幾聲,她卻似乎被魘住了,微弱的火光裏映出一張毫無血色的小臉,眉頭緊蹙著似是十分痛苦。
猿臂一伸將人撈進懷中,入手一片滾燙,陸九凰已經被燒得有些神誌不清了。雲淮遠神色一緊,將人打橫抱起飛速掠下山去。那些藏在暗處的黑衣人也顯露出身形,將山洞裏有人居住過的痕跡都清掃幹淨了。
雲淮遠抱著陸九凰來到感業寺後院的一間寮房中,又去請了清遠大師過來,和他略微提了幾句今天發生的事情。陸九凰在感業寺後山失蹤的事情隨著陸婉月回府時就已經在京中傳遍了,他明天將陸九凰送回去之前還需要打點妥當才行。
陸九凰燒退下去的時候外麵已是天光乍破。雲淮遠守了一夜沒合眼,直到暗一拿石子敲在窗欞上提醒他,他又深深地看了陸九凰一眼才起身離開。
翌日清晨陸九凰醒過來的時候先是驚了一下,然後才看清楚房間裏的擺設布局,就是寺廟中最普通的那種寮房,一顆高懸的心才落了下來。
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了,連傷口都重新包紮過,陸九凰捂著肩膀上的傷口隱約間還記得昨天後半夜的事情。
枕邊擺著雲淮遠為她準備的衣裳。穿上後才發現和昨天陸九凰穿的那一件無論是款式還是顏色都極為相似,不過料子要好上許多,摸起來十分細膩柔軟。隻要不是有心分辨出區別,大概會以為是同一件。
倒是心細如塵。
陸九凰剛出房間,就有個和尚告訴她馬車已經備好,就在寺外等著,隨時可以出發。眼珠子轉了轉,有意向他套話,“小師父可知昨天九凰是怎麽回來的?”
“寺中的師兄在山間晚修時恰巧遇到了從後山摔下來的女施主,這才將女施主帶了回來。”和尚雙手合十,眉眼仁慈。
陸九凰笑了笑,“多謝大師。”
“阿彌陀佛。”
陸九凰被感業寺的馬車親自送回了陸府,更有感業寺的和尚替她澄清解圍。
城中雖然議論紛紛卻也不敢再有非議,隻能暗道那陸九凰真是運氣好,失蹤了一晚上都沒出事。
陸辭畫卻是氣歪了嘴。她一晚上都在詛咒陸九凰死在深山中,最好能被野獸拆吃入肚,熟料陸九凰一早上就跟個沒事人似的回來了。
才一邁進棲梧院,春梅就紅腫著一雙眼睛迎了上來,一臉的關切不似作偽,“小姐你這回可真是嚇死奴婢了。”這丫頭如今倒是對她忠心耿耿,或許真的可以成為自己的心腹。心思轉過,陸九凰就吩咐她去打些熱水送到房裏來。
春梅進來的時候,陸九凰間身上的繃帶都解了下來,露出有些猙獰的傷口。春梅手抖了下從盆裏潑出些水來,臉色雖然有些泛白卻還算鎮定。
陸九凰眼裏滑過一絲滿意,又讓她去內室的抽屜裏拿金瘡藥。春梅把藥拿過來之後就直接跪了下來發誓說以後一定會對小姐唯命是從,若有二心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行了。我早跟你說過,隻需用行動告訴我你改過了就行,不需要說這些廢話。”陸九凰露出光裸的肩膀,讓春梅給她上藥。春梅從地上爬起來之後手就一直抖個不停,不知是害怕還是激動。
“過兩天找人牙子再買幾個人進來。”陸九凰愈發意識得身邊能用的人真是太少了。而且出門在外不帶上一兩個丫鬟,真正出事的時候連個能通風報信的人都沒有。
“這棲梧院裏的下人以後全都歸你管。隨你怎麽管教,我隻有一點要求,必須要對我忠心,明白嗎?”
春梅下意識地挺起胸膛大聲應道:“是!”
等藥換完了之後,陸九凰問:“二小姐怎麽樣了?”
“二小姐從感業寺回來之後就病倒了。掩月院昨天晚上燈火通明的折騰了一些,好些大夫早上才從院子裏出來。”春梅似是有些同情陸婉月,“昨天二小姐一回來就去求著老爺派人去感業寺後山找小姐呢!”
“那我還真得去看看婉月姐姐呢。”眼波流轉,似有嘲諷劃過又很快被掩蓋了過去。饒是春梅都沒看出來陸九凰在想些什麽。
陸九凰到掩月院的時候,陸婉月正半靠在榻上喝藥,滿屋子都是中藥味。她一見到陸九凰,眼淚就簌簌地往下掉,“我隻當她們說妹妹平安回來了是哄我的,現在親眼瞧見妹妹好端端的,我也就能放心了……咳咳。”她一張臉漲得通紅,幾乎要將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陸九凰忙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給她順氣。陸婉月就順勢抓住她的手,有意無意地探了探她的脈搏,等氣息平穩後才問道:“妹妹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何一晚上都沒有回來?”
她自以為自己做得隱蔽,可又怎麽能瞞得過陸九凰的眼睛。都說久病成醫,看來陸婉月身上的秘密還多著呢。
唇角彎彎勾起一絲輕笑,陸九凰答道:“是九凰魯莽非要去那深山裏轉悠,誰知道竟然摔了下去。若不是寺裏的師父將九凰撿了回去,隻怕姐姐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九凰了。”
陸婉月忙伸手捂住陸九凰的嘴,“莫說些不吉利的話!”
“是是是,姐姐快躺下休息罷。九凰再給姐姐開帖藥,保證喝上兩劑就能藥到病除了。”
陸婉月笑得像朵抱緊風雨摧殘後依舊傲然綻放的花,柔弱和堅韌糅雜在一起後折射出的美令人折服,“妹妹的醫術就和娘親一樣厲害。”她因為自記事起就一直養在方曲兒身邊,所以也叫方曲兒娘親。
對上那似天山泉水一般清澈的眼眸,陸九凰笑容有些苦澀,“九凰都要記不清娘親的模樣了。”
陸婉月就有些心疼地握著她的手,“你還有我呢。”
“是啊,娘親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陸婉月頓時臉色一僵,流露出幾分慌亂來,過了半刻才勉強地笑了笑說道:“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陸九凰起身,“那姐姐先休息,九凰過些時日再來看姐姐。”
“好。”
等陸九凰出去後,陸婉月的身體才抑製不住地顫抖了起來,碧荷立刻給她喂了顆藥丸,又喝了幾口水才平複下來。陸婉月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濕了,她躺在榻上渾身都提不起力氣,隻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睛,視線不知落在何處。
碧荷就安靜地伺候在榻邊,良久才聽到一句輕若無聞的聲音。
“我做這些,娘親若是在天有靈……會恨我嗎?”
碧荷不知道要怎麽回答,而陸婉月也沒指望她能回答,沒過多久就沉沉昏睡了過去。
片刻後有隻鴿子從掩月院裏飛了出去。
*
入夜之後,棲梧院裏的燭火很快就熄滅了。陸九凰這回身體虛損得厲害,白日裏一直氣短心虛、頭暈眼花。勉強運行了兩個周天的九鳳轉,腦子雖然清明了許多,手腳也不再冰涼得有如冰塊,但身體還是乏得厲害。損失了那麽多的氣血一時間壓根補充不回來,隻得日後慢慢調理。
裹著被子就要睡去,耳畔又想起了那細小清脆的鈴鐺聲,陸九凰霎時睜開眼睛,手像壓在枕頭底下的匕首摸去。
“醒了?”熟悉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陸九凰鬆了口氣,將匕首重新放了回去,不耐煩地問:“又來做什麽?”
來人是雲淮遠。他除了第一次造訪時驚動了陸九凰設下的鈴鐺外,其餘幾次都是光明正大敲門進來的。幾次下來陸九凰的那些機關陷阱他全都了然於心,今天故意讓鈴鐺發出聲音也隻是通知陸九凰一聲而已。
他將房裏的蠟燭點亮,在陸九凰床邊坐下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額上。陸九凰拍開他的手,他卻不躲不避被拍了個正著,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陸九凰被光亮刺得睜不開眼,眯眼看他,才發現他今天穿著一身玄色長袍,更加襯得他麵如冠玉。
“麵具呢?”
“之前答應過你的,隻要凰兒能替本王解了毒,本王當以真麵目出現在凰兒麵前。”雲淮遠正色道,還從懷裏掏出那張他常戴的麵具放在枕邊,陸九凰拿在手裏掂量了兩下,挪揄道:“純銀的,王爺可還真是奢侈呢。”
“凰兒若是喜歡,可以留著。”
陸九凰撇了撇嘴,“九凰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才不需要這等遮掩之物。”卻還是拿在手裏沒有還給他。
雲淮遠眼底噙著笑意更濃,“先前送給凰兒的那塊玉佩怎麽從來沒見凰兒佩戴過?”指的是那日宮宴後他派人送來的那塊血玉。想到那日這人先是在禦花園內戲弄於她,後腳就又讓人送來禮物。之前陸九凰不知他就是那黑衣人,現在想起來,越發覺得雲淮遠此人心機深沉,難以琢磨。
“不知道丟在哪個角落裏了。”
雲淮遠麵色一變,竟有些……委屈,“凰兒明明將那塊玉佩收在首飾盒裏了。”
“知道你還問!”陸九凰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吃錯藥了,怎麽這麽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