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兄弟
場麵一度十分尷尬。
視頻中的場景實在令人不忍卒視,無數地球人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臉。
某鄉村,村民活動中心,對口分析團隊。
“完了!”“傻逼了!”“這下麻煩了!”
“快跑啊!還杵在那裏幹什麽?趁他們還在發呆快跑啊!”
“這麽多人跑個屁啊!上啊!趕緊逮住那個胖子!”
“胖子那麽壯怎麽抓!趕緊抓那個女的!”
“都瞎嚷嚷什麽!”工友們紛亂的叫聲中,李眼鏡重重一拍桌子:“怕個屁啊!不就藏了點食物嗎?被發現了又怎麽樣?”
“啊?”工友們齊齊一愣。
“有什麽好擔心的?”李眼鏡飛快地說道:“以吳先生現在的地位,把食物裝到袋子裏怎麽了?藏在衣服裏怎麽了?被他們看到又怎麽了?難道為了幾塊肉,就把吳先生給宰了嗎?”
“呃……”
工友們扭頭看向視頻,正如李眼鏡所說,望著地上的布袋,眾臣僚臉上有驚訝,有不解,有鄙夷,有思索……就是沒有什麽敵意,更不要提什麽殺氣。
“這……”李眼鏡旁邊,老劉深深皺眉:“怎麽會這樣,不是說撈條魚,逮隻兔子都必須躲起來,不然就會有生命危險嗎?”
“那是什麽時候?”李眼鏡苦笑著說道:“吳先生已經不是平民了,堂堂教會的正式會員,怎麽可能這麽不值錢?”
“可是……”又一位工友也很是不解:“我記得,成為教士之後,吳先生每天吃葷菜的時候,照樣得偷偷摸摸跑到秘密廚房去啊。”
“那是另一回事。”李眼鏡用力地搖頭:“首先逮野味畢竟是占教會和領主的小便宜,有損形象。另外就是……”指著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吳清晨手中半黑半紅的小鹿後腿,李眼鏡繼續說道:“肉質食品交給原住民烹製的結果,你們也看到了……”
“那現在怎麽辦?”
“我怎麽知道?參謀團的完整預案能填滿這個活動中心……”李眼鏡苦笑著說道:“反正就是找借口嘛,肚子不餓不想吃,心情不好不想吃,或者幹脆說實話,這些鬼玩意真他媽的不好吃。”
“這都行?這樣都沒事?”工友們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不是沒事。”李眼鏡摘下眼睛,使勁地揉了揉臉,糾正道:“而是說不會有危險……不過,如果處理不當的話,好不容易在領地高層中建立起來的好感度和影響力就毀於一旦了……將心比心吧,好心好意請人吃大餐,別人還要唧唧歪歪或者搞七搞八,誰會喜歡這樣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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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古世界。
足足楞了半分鍾,握著鹿腿的吳清晨,才緩緩地左右顧盼。
每一位被吳清晨盯住的臣僚,都馬上露出了很是勉強的笑容。
以地球頂尖團隊培訓出來的觀察能力,吳清晨輕而易舉地看出,這些虛偽的笑容之下,分明就是滿滿的鄙視和深深的不屑。
以地球頂尖團隊培訓出來的微表情分析能力,吳清晨不用開口,光看這些人扭曲的表情和瞟來瞟去的眼神,吳清晨就能猜出他們內心的大部分想法:
下等人就是下等人;
這輩子沒吃過好東西;
撐不下去就硬撐,硬撐不下去就藏起來帶走;
屁股配不上位置,就是這樣的下場……
“哈……咳……哈哈……”這個時候,農事官終於打破了餐廳的沉默:“這個……沒事沒事……這本來就是分給洛斯閣下的食物……一下子吃不完,收起來也沒什麽。”
農事官一邊打圓場,一邊幫吳清晨拾起布袋。
另外一邊,衛隊長也彎下腰,將掉在地上的水果和鵪鶉撿回桌麵:“洛斯閣下年紀小,現在身體確實又稍微有點弱,分成幾次吃很正常。”
死開!
不會洗地就閉嘴!
聽著兩位豬隊友隻會讓旁人更加反感的低級開脫,吳清晨臉頰發燙。
“唔……”沒有理會農事官和衛隊長幫腔的言論,阿克福德男爵也開口了:“洛斯閣下開個小玩笑,沒什麽事,大家繼續吃吧……”
說話的時候,男爵語氣挺平靜,但吳清晨還是敏銳地聽出了其中淡淡的不悅。
就這樣鬧個疙瘩?這怎麽行?
吳清晨左右看看,重點瞟向右側,下一階層的兩個座位。
隱藏食物的魔術,雖然集中了全球頂尖魔術師的智慧,將簡單和可靠都做到了極致,但吳清晨畢竟隻練習了很短的時間,出現失誤的可能性,自然在參謀團的預案之中。
針對很有可能出現的失誤,多次篩選之後,參謀團為吳清晨提供了五份善後方案。
前兩個方案比較保守,也比較穩妥,分別從身體和教會兩個方麵,設計了兩個萬金油式的理由,在絕對不會引起額外不滿的前提下,盡量平息在場眾人的不滿情緒。——很顯然,限於情報不足的萬精油式方案,不可能完全消除事件的不良影響。
另外三個方案相對積極,分別從政治、經濟、人際關係的角度出發,主動出擊,不僅可以完全平息事態,還可以進一步提升吳清晨的形象。——但實踐的時候,一定要確認情報,確認實踐條件滿足前置要求,避免事態進一步惡化。
想著這些,吳清晨再次看看和自己隔著三個座位的兩位先生。
沒問題,確實可以實施五號方案。
下定決心,吳清晨深吸口氣。
阿克福德男爵發話,眾臣僚的視線立刻從吳清晨身上挪開,重新開始對付自己麵前的食物。
餐廳內,咀嚼、吞咽、呼嚕的聲音逐漸恢複,眾人交談的動靜,也慢慢由竊竊私語重新走向高談闊論。
正在這時,一個年輕的,稍稍提高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是自由民的兒子。”
用微顫的尾音,稍稍激動的情緒,與場合形成鮮明對比的開場白……等等地球演講大師們教導的技巧,吳清晨飛快地吸引了在場眾人的注意力。
“我是自由民的兒子……”
再次強調重點,吳清晨“略顯激動但絕不自卑”地繼續說道:“在我過去的日子裏,絕大多數時候,吃飯就是一張可以輕鬆舉起來的桌子,一碗勉強裝到一半的糊糊,幾根枯黃的卷心菜,以及一年隻能看到兩三次的豆子。”
“當我開始記事的時候……”吳清晨指指麵前飯桌的蛋殼:“我吃到的第一隻雞蛋,是我的兄長,在份地裏拔了三天雜草,才分到的食物,他倒進了我的碗裏。”
“當我長到桌子這麽高的時候……”朝麵前十幾米長的飯桌比劃一下,吳清晨繼續說道:“我吃到的第一塊肉,是我的兄長,一個人收割了兩布爾牧草,才分到的食物,他又倒進了我的碗裏。”
“當我第一次扛犁的時候……”吳清晨撩開外袍,露出肩膀深深的勒痕:“我第一次一餐就足足吃了兩碗糊糊和一整碗豆子,它們是我的父親,我的母親,以及我的兩位兄長,讓給我的食物。”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麽豐盛的食物……”
指指麵前的餐盤和布袋,吳清晨深深地吸口氣,“強忍著淚水”說道:“我已經是教士了,我以後經常能看到這麽豐盛的食物,可我的兄長,還是自由民的兒子,我第一次吃到雞蛋、肉食,第一次吃飽糊糊和豆子,都是兄長挨餓的結果,我想著……”
“我想著……”抹抹臉龐,吳清晨再次提起布袋:“第一次看到的羊肉、鹿腿、鵪鶉,還有這個……酒,能夠給我的兄長先嚐一嚐。”
“很抱歉,男爵閣下……很抱歉,諸位……讓大家掃興了。”
吳清晨站起來,深深鞠躬。
吳清晨說完了。
舐犢之情,人之天性,無論階層如何,人生在世,誰沒有幾個親情溫暖的瞬間?
看著吳清晨單薄的身軀,微瘦的臉龐,開闊的餐廳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那個……”十幾秒之後,農事官歎口氣:“我這裏還有幾塊肉,你一起拿去吧。”
另外一邊,鋼鐵岩石般的漢子不喜歡囉嗦,衛隊長直接將盤子推到吳清晨麵前。
“不,不用了。”
看到稍遠的臣僚也開始蠢蠢欲動,吳清晨連忙飛快地擺手:“每個人都有自己親近的人,將我自己的食物留給我的兄長,這是主宰的意願……用大家的食物填補我一個人的私願,就違背了主宰的訓示。”——大哥,你是我的哥,求你們了!求你們別添亂了!再亂添分量,老子又得吃黑暗料理了!
“唔……”
臣僚們還要再“表示表示”的時候,男爵老爺麵部線條重新變得柔和,他緩緩發話了:“好了,就這樣吧。今天晚宴,凡是吃不完的食物,大家都可以帶回去。另外,洛斯閣下的這些食物……那個誰,希爾保特,過來!”
“咳!咳!咳!”
正在這時,整個宴會過程中一言不發的男爵夫人忽然連連咳嗽。
“怎麽了?”阿克福德男爵偏過頭。
“咳……咳……”
男爵夫人一邊咳嗽,一隻手用力推著男爵的大腿,另一隻手隱蔽地指著半米之外的長子,以及十幾米之外的次子和三子。
“嗯?啊?哦!”
十秒左右,阿克福德男爵終於恍然大悟。
“埃勒斯、提奈斯,還有巴森……”
男爵老爺手指連點,對立刻站起來的兒子們說道:“你們三個,現在走一趟,帶幾個侍從,把這些食物送給洛斯閣下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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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鍾左右。
埃勒斯、提奈斯,巴森,阿克福德的三個兒子踏出吊橋,邁下丘陵,走到了吳清晨隨員們臨時休憩的木屋。
自由民居住的地方當然不會有什麽好味道,距離木屋還有足足十幾步的距離,男爵閣下的三位公子已經停下了腳步。
低級侍從上前通報,格雷斯麻利地跑了出來。
聽完埃勒斯——男爵長子講述的前因後果,看著另外幾名侍從捧著的餐盤,格雷斯的眼眶立刻紅了。
“慢慢吃吧……”看在吳清晨的麵子上,埃勒斯態度很親和,他輕輕地拍拍格雷斯的肩膀:“洛斯閣下很感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
“那個……”
看看雞肉,看看鵪鶉,看看鹿肉,再看看白麵包和三隻酒杯,格雷斯捂著嘴,使勁地擦著眼角:“老爺,這些東西……這麽多東西……”
“唔?”埃勒斯微微皺眉:“怎麽?”
提奈斯——男爵閣下的次子想到某種可能性:“你也想留給兄長和父母?這不可能,現在天氣這麽熱,等你們回去的時候,這些食物肯定不能吃了……而且,要是可以留那麽久,不用你說,洛斯閣下也肯定會帶回家。”
“不,老爺……”
格雷斯梗咽著搖頭:“我的意思是,這些食物隻能我自己吃嗎?”
“嗯?”男爵三子齊齊皺眉。
難道你也不想吃?
你們兩兄弟這是什麽毛病啊!
“如果可以的話……”
望著城堡的方向,格雷斯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著:“如果可以的話……這些食物,我想讓其他同伴一起吃……他們吃飽了,吃好了,接下來的旅途,洛斯……洛斯……我的弟弟,就能更舒服,也更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