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這一夜
這一夜。
木屋,飯桌。
四歲的列夫,呆呆地看著麵前的雞蛋。
傍晚時分,父親忽然歡天喜地跑回家,拉著自己,抱著弟弟,又歡天喜地地衝出木屋,一路奔跑著趕到了份地。
份地裏人真多啊!
列夫第一次看見這麽多人。
這些多又哭又笑又鬧的人。
列夫有點害怕,想去牽母親,母親卻一直在一次又一次地翻開葉子,往下麵看。
列夫想找父親,父親卻一直在和旁邊的叔叔們不停地說啊笑啊。
列夫想找姐姐,姐姐到處都找不到。
“不要找姐姐了,她去找格雷斯了。”哥哥這麽說。
格雷斯是誰?姐姐為什麽要找格雷斯?哥哥沒說,隻是摸了摸列夫的腦袋。
“家裏的蕎麥結了好多籽,大家高興。”
“你看那裏,那就是蜂窩,洛斯移的蜂窩。”
“管事老爺來了,我們快讓開。”
“牧師老爺也來了。”
“洛斯!是洛斯來了!列夫你快看啊!”
哥哥說了很多很多的話,告訴了列夫很多很多的東西。
長著葉子,開著花的叫蕎麥,不能進去踩;
黑乎乎的,有東西飛來飛去的叫蜂窩,會咬人,會讓蕎麥好;
衣服不一樣的,身後跟著一大群人的叫管事老爺,要讓到路邊;
這種人有時候也叫牧師老爺,一樣要讓到路邊;
這麽多話,這麽多事情裏麵,列夫記得最清楚的是:還有一種人,個子不高,臉上和身上特別幹淨,從光裏麵走出來,所有人都使勁叫他名字,父親會笑,哥哥會叫,母親會哭……那麽,那個人就叫洛斯,洛斯/莫爾。看到了洛斯的時候,要讓到路邊,要叫他的名字,要謝謝他。
到了晚上的時候,列夫的麵前出現了一隻雞蛋。
“這是給你,還有你弟弟吃的雞蛋。”母親這麽說。
又有人來了,父親抱著弟弟,走出去和過來的人說話。
列夫呆呆地看著雞蛋。
列夫吃過一次雞蛋。
很好吃。
母親去弄晚飯了。
列夫很想吃雞蛋。
於是,列夫小心翼翼地剝出指甲蓋大小的雞蛋殼,將殼放到嘴裏吮吸。
指甲蓋大小的雞蛋殼吃完了,列夫又開始呆呆地看雞蛋。
沒一會,列夫又剝下了一點點雞蛋殼。
列夫剝下了稍微大一點的雞蛋殼。
列夫大片大片地剝雞蛋殼。
雞蛋殼吃完了,列夫小心翼翼地剝下了一層蛋皮。
蛋皮也吃完了,列夫小心翼翼地剝下了一點蛋白。
就這樣,列夫把雞蛋吃完了。
父親抱著弟弟回來了。
看著空空的飯桌,還有列夫嘴角的痕跡,弟弟哭了。
列夫抱著頭,躺到了地上,準備讓父親揍。
父親沒有揍列夫,把自己的雞蛋拿給了弟弟。
母親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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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
同樣是木屋,飯桌。
“不行!”
次子重重地拍著飯桌:“前幾天早就分好的份地,現在為什麽要換?”
“不是直接換……”母親安撫道:“你哥哥不是說了嗎?公地過去一點,森林邊上那片份地,以後就留給你了。”
“我不要!”次子毫不遲疑地拒絕。
“再加上中水拐彎那邊的份地。”長子繼續加注。
“也不要!”次子再次拒絕。
“那你要什麽?”長子問道。
“什麽都不要!”次子將腦袋搖得飛快:“我就要原來說好了分給我的那塊!”
“一定要那塊?”長子問道。
“一定!”次子斬釘截鐵地回答。
“如果你一定要那塊,也不是不行……”長子冷笑道:“你再補兩片份地給我!”
“為什麽?”次子滿臉氣憤:“說好了分給我的份地,為什麽要補別的地給你?”
“為什麽?為什麽你心裏清楚!”長子同樣滿臉氣憤:“就憑那塊份地,靠在洛斯家份地的旁邊!”
“那又怎麽樣?”
“怎麽樣?傍晚牧師老爺說的話,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洛斯馬上就要繼續移蜂窩了,到時候蜂窩會移到哪裏,會先移哪邊的蜂窩,你心裏還不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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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
木屋,飯桌。
吃完比往常分量多出許多,也粘稠許多的糊糊,漢塞爾放下木碗,愜意地摸了摸肚子。
“那個……”轉頭看向早一步吃完晚飯,已經開始收拾屋子的婆娘,理查德說道:“家裏還有多少豆子?”
“不是很多。”
“拖出來看看。”
肚皮已經大了幾個月的婆娘,走到床鋪旁邊,將盛放豆子的陶罐拖了出來。
“唔……”漢塞爾從角落拿起一隻籃子,走到陶罐旁邊,開始往籃子裏裝豆子。
一家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了漢塞爾身上。
“怎麽了?漢塞爾……”婆娘問道:“你裝豆子幹什麽?”
“裝一點,給史考特家送過去。”
“為什麽啊!”兒子立刻問了出來。
“因為他和我們家交換了份地幹活。”漢塞爾一邊繼續裝豆子,一邊回答。
“可是……”兒子迷惑地問道:“那不是史考特自己想要嫁女兒,特意和我們換的嗎?”
“是啊……”漢塞爾點點頭:“不過,現在是我想讓他繼續和我們換。”
“為什麽?”兒子更加迷惑。
“為了蕎麥剩下的花兒,也一樣能結這麽多的麥籽。”漢塞爾這麽解釋。
“可是,牧師老爺不是說,應該就是蜂窩的原因嗎?”
“小心一點總沒有錯!”漢塞爾終於抬起頭來,看著兒子說道:“瞧瞧那邊的份地,結籽最多的幾戶人家,我們家,理查德家,雷契爾家,甚至還有桑切斯家,都是交換份地幹活的呀!”
“洛斯家就不是!而且,他家的份地,蕎麥杆兒結籽最多!比所有的份地都多!”
“你……”看著高高昂起脖子,仿佛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兒一般的兒子,漢塞爾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你……洛斯家沒交換份地!洛斯家!洛斯!洛斯是能比的嗎?你居然敢和洛斯比……我,我,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傻兒子!”
深深地歎了口氣,漢塞爾無奈地偏過頭。
還好。
看婆娘肚子的模樣,確實越來越像是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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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
教堂。
四麵石塊砌成的房間裏,幾支點燃的燈心草散發出柔和的光線。
牧師普拉亞,管事伊弗利特坐在桌子麵前,最靠近燈芯草的位置。
安德烈坐在距離燈芯草較遠的位置。
這三人擁有座位。
警役頭子,書記員,莊頭站在桌子旁邊。
吳清晨站在稍微一點的的地方。
這四人沒有座位。
眾人圍住的桌子,近二十枝蕎麥杆兒一字排開。
最前麵是吳清晨家份地裏折下來的蕎麥杆,結籽率增加了接近三倍。
接下來是理查德、漢塞爾、桑切斯幾家份地的蕎麥杆,結籽率增加在兩倍左右。
再接下來的蕎麥杆,結籽率增加在八成到一點五倍之間。
最後幾根蕎麥杆,結籽率增加從一成到五成不等。
對照羊皮卷上記錄下來的份地位置,蕎麥杆結籽率增加程度的變化,以及這些份地與吳清晨家份地之間的距離變化,趨勢的一致性一目了然。
“瞧!還可能有別的原因嘛?”
重重地戳著羊皮卷上最後一片份地的位置,普拉亞牧師炯炯有神的目光,牢牢地盯住管事:“除了蜂窩,還能是什麽?”
“我知道,不用看這個,傍晚的時候我就知道……”看著羊皮卷,伊弗利特管事依然很是遲疑:“不過,就算絕對是蜂窩,也不用這麽急吧?怎麽也得先告訴男爵閣下呀,至於村子裏,我們可以先再移幾個試試……”
“移多少?”普拉亞牧師立刻追問。
“十個?”伊弗利特說道:“屬於我們的蜂窩,都拿出一半?”
“太少了!”普拉亞立刻搖頭。
“二十個?”伊弗利特咬了咬牙:“最多今年不吃蜂蜜了。”
“太少太少!”普拉亞使勁搖頭。
“那你說多少?”
“至少一百個!”普拉亞拋出心目中的底線。
“咳……”伊弗利特嗆了口氣:“一百個!主宰啊,不告訴男爵閣下,就直接移動一百個蜂窩……普拉亞牧師,您的叔叔,巴列斯閣下肯定會帶著鞭子來看望我!”
“這一點不用你擔心……”普拉亞搖搖頭,“我會寫信給我的父親,請他為我擔保。”
“給您的父親寫信……”一瞬間,好幾個念頭湧上心頭,管事略有所悟。
“是的。”普拉亞微笑著點點頭。
這個微笑,無疑加重了伊弗利特管事心中的猜測。
“我明白了……”想通了某個問題,伊弗利特不再糾纏於蜂窩的數目,轉而問道:“不過,您為什麽一定要這麽快移動蜂窩呢?”
“因為,蕎麥的花期不長了。”
中古世界的原住民,雖然不懂“花粉”、“花蕊”、“兩性花”之類的複雜關係,但對於必須先有蕎麥花朵,才有可能產生蕎麥麥籽這一點,還是積累出了經驗。
“唔……”伊弗利特也明白過來:“既然您會寫信,那就由您決定吧……”
“接下來……”
接下來,伊弗利特和普拉亞,同時扭頭望向吳清晨的方向:“讓我們看看您的學生,看看我們的小洛斯的手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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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
森林。
夜更深了。
又一處份地旁邊。
樹木杆,搭頂棚,捆蜂窩,有了前麵三次的經驗,移動蜂巢的活兒已經不再需要用到牛倌幫工,四名牲畜棚的農奴,就已經可以很麻利地完成。
大約是此刻同時有牧師、管事、警役頭目、書記員、莊頭、吳清晨、安德烈,這些掌握了整個艾克麗村莊話語權的管理層注目,牲畜棚農奴格外賣力,整個過程猶如行雲流水,相當利索。
蜂巢出入口揭開——蜂群飛出——蜂群繞窩——蜂群回巢。
隨著蜂群最終回巢,農奴們同時歡呼。
十幾步之外,明亮的火把之下,看完了前麵的練習,看完了周密的準備,看完了順利的過程,普拉亞牧師和伊弗利特管事,卻同時皺起了眉頭。
“洛斯……”普拉亞問道:“前麵幾個蜂窩,都是這樣移的嗎?”
“是啊……”吳清晨點點頭:“都是這樣。”
“這樣的話……”普拉亞沉吟著說道:“時間花得挺長呀。”
“對不起,老爺。”吳清晨露出點不好意思的神情:“這是個笨辦法,是挺麻煩。”
“不。”普拉亞搖搖頭:“辦法挺好,就是……如果能快一點就更好了。”
“加把勁的話……”吳清晨猶豫著說道:“一個晚上,應該可以移兩到三個。”
“太少太少!”
對於一百個蜂巢的基數來說,太少太少!
“沒關係。”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指著剛剛完成活兒的農奴們,伊弗利特忽然說道:“剛才洛斯不是說過了嗎?這些家夥,隻需要教上一兩天就能學會……艾克麗村莊也許很多東西都缺,至於懶鬼嘛……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