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預料和意外
不是吧……
望見遠遠拐角騰起無數的泥土水花,聽見隨風傳來的陣陣悲哞和隱隱約約的慘叫,山坡繁密灌木叢邊,吳清晨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
這樣都行?
這才到第十七處還是第十九處啊?
足足呆立了兩三分鍾,遠處的塵土漸漸平息,滑下陡坡的大群耕牛紛紛掙紮起身,貝克也撲到布朗身邊,吳清晨忽然回過神,倏地起身,走下小坡,繞進叢林,走向村莊東邊的方向。
——
五分鍾之後。
地球世界,某國某軍事機構某參謀室內。
“不是吧……”
“太好了……”
“這……這……”
……
瞪住顯示屏幕裏麵塵土飛揚,慘叫連連的場景,數百名參謀或張大嘴巴,目瞪口呆;或揮舞雙拳,眉飛色舞;或神色嚴肅,凝神思索……
震驚,歡呼,疑慮,興奮……
麵積寬廣的參謀室裏,種種情緒組成陣陣喧囂,隻有房間最右側的位置,一小群軍人沒有加入同僚們的行列,仍然個個神態緊張,目光專注。
這隻小小的角落,屬於參謀團統計組的地盤。
這片地盤的角落裏,胡亂擺放的一條金屬長桌旁邊,指住一麵寬大的投影幕布,統計二組的組長,正在向頂頭上司匯報最新的統計結果。
“1號陷阱沒有生效,失敗原因初步分析:關鍵道具位置出錯,沒有有效利用盲點……”
顯示屏幕裏麵:標紅的1號區域,一邊驅趕耕牛,一邊緩緩走過,牛倌輕輕地揮動趕牛棒,自然而然地撥開了一團荊棘。
“2號陷阱沒有生效,失敗原因初步分析:陷阱隱蔽過於粗糙,無法欺騙動物本能……”
顯示屏幕裏麵:標紅的2號區域,接二連三經過的耕牛,排成長串,心有靈犀地繞開地麵三隻隱約露出的狹小小坑。
“3號陷阱沒有生效,失敗原因初步分析……”
“4號陷阱沒有生效,失敗原因初步分析……”
“5號陷阱成功!效果初步分析:B3號耕牛右側後腿折傷,左前背部撞傷,肋部……P7號耕牛左側腹部刮傷,左部頸部嚴重撞擊,右角……”
顯示屏幕裏麵:標紅的5號區域,幾支圓木組成的橋梁轟然塌陷,兩頭耕牛和幾根斷裂的圓木一起掉下了溪流。
“6號陷阱沒有生效,失敗原因初步分析:選擇材料失誤,無法形成預期效果……”
顯示屏幕裏麵:標紅的6號區域,一支忽如其來的樹枝彈到臉上,牛倌布朗齜牙咧嘴,很是疼痛,不過並沒有什麽直接的後果。
“7號陷阱沒有生效,失敗原因初步分析:……”
“8號陷阱沒有生效……”
“9號……”
“10號……”
“12號陷阱沒有生效,失敗原因初步分析:陷阱針對目標沒有經過目標區域……”
顯示屏幕裏麵:標紅的12號區域,牛倌長子貝克輕輕鬆鬆地跨過兩支樹枝組成的夾子,毫發無傷……
“13……”
“14……”
“15號陷阱成功!效果初步分析:W1號耕牛1,2,4號足蹄外傷。最佳護理效果:預計七日內康複;W7號耕牛1,3號足蹄外傷。最家護理效果:預計十一天內康複;U4號……”
顯示屏幕裏麵:標紅的15號區域,布朗神色驚惶地查看八頭足蹄的受傷耕牛,臉色雪白的貝克,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
“16……”
“17……”
“18……”
“19號陷阱成功!效果初步分析:T3號耕牛翻滾,左腰,左頸,左前腿,右踝,右前背部……多部位擦傷,T9號……R2號……G7號……”
“20號陷阱成功!效果初步分析:P7……P9……B3……B6……N11號耕牛受驚,高速奔跑……中古世界B7號對象,姓名:布朗/羅德裏格斯,右臂,右腿,右腰……右背嚴重踐踏受傷,預計……”
顯示屏幕裏麵:連續標紅的19,20號區域,驚慌失措的貝克因三支奇怪的木樁絆倒,七八頭耕牛飛快地衝向倒地的布朗,更遠一點的地方,拐角騰起無數的泥土水花,衝下陡坡的耕牛們發出陣陣悲哞。
……
從統計二組組長的報告可以看出,吳清晨布置的陷阱,成功的幾率相當低下,二十處陷阱,隻有四處真正發揮效果。
這很正常,時間緊急,吳清晨接受的各項訓練都很倉促,本身資質也平平無奇,能夠有20%的成功率,地球各國各參謀團已經謝天謝地。
實際上,正是考慮到吳清晨的能力和訓練程度,利用上午搜集藥草和下午緊張布置的時間,大約五個小時裏,從牛倌布朗先生放牧耕牛的輪休公地出發,一直到夏役翻耕公地的幾公裏路程裏,根據訓練組足足八個小時的模擬演示,吳清晨足足布置了四十幾處陷阱。
這四十幾處陷阱裏麵,前麵的三十幾處陷阱都相當簡單,大部分都是針對牛倌的個人習慣,生活習性量身打造,吳清晨的工作,大部分都是很簡單的搬動石塊,拉開樹枝,移動荊棘,挖開泥土,等等等等……
這樣的陷阱,布置起來當然相當輕鬆,吳清晨基本沒花費多少時間和精力,搜尋藥草的同時,輕輕鬆鬆就將自己或者村莊裏任何其他人可以輕鬆愉快通過的坦途,布置成為了村莊牛群,牛倌布朗,長子貝克的死亡之路。
顯而易見,就算牛倌先生躲過了19號陷阱的藤條,石塊,荊棘,保持了平衡,控製了軟棒,躲開了飛奔的耕牛,後麵也還有一半的艱辛路程。
而且,為了最大程度的保障效果,剩下的一半路程裏,最後的七,八處陷阱,參謀團放棄了對於布朗和貝克的針對性,換上效果更加顯著,傷害更強大的無差別陷阱。
或者,更加準備地說,當牛倌決定盜用老威廉家的耕牛,導致母牛背部受傷的時候,牛倌的結果已經注定,差別隻在於過程。
灌木叢邊,回過神的吳清晨倏地起身,走下小坡,繞進叢林,走向村莊東邊的方向,趕到牛倌一家或者村莊其他人的前麵,趕去解除最後幾處最危險的布置。 ——
同一時間。
村莊北麵,遼闊平整,黝黑肥沃的領主公地旁邊,淅淅瀝瀝的小雨迎風飄蕩,疲倦勞累的村民坐滿了田地兩旁的泥地。
“當……當……當……”
夏役第三次鍾聲敲了起來。
伴著鍾聲,小路中央,管事伊弗利特/費爾和身旁兩位推著小車的壯碩村民站了起來,村莊的警役迅速走到管事身邊的小車側麵,搬出一籃籃翻耕使用的農具。
很快,一籃籃農具分發給一個個家庭,村民手裏多出了一隻隻鐵鎬,鐵鋤,鐵楸……
時間飛快流逝,警役來回走動,裝滿農具的小車漸漸清空,輕輕揮舞習慣手裏鋒利的鐵製農具,村民們站起身來,走到田壟旁邊,卻遲遲沒有等到開始幹活的號令,隻看到管事越來越差的麵容。
四十七預料和意外(下)
村莊北麵,領主公地。
第三次鍾聲已經過去很久,平常這個時候,管事早就已經扯開嗓子,拉出老長的腔調,號令村民們下地幹活。
可是,這一天,直到最後一個家庭也領到了鐵製農具,最後一位村民也握住了鐵楸,村民們也沒有等到那句熟悉到耳朵生出繭子的“幹……活……了……都……下……地……去……”
越來越多的村民們注意到異常,數百道目光投向了道旁大樹的方向。
大樹之下,裝運農具的小車已經空空蕩蕩,站在小車旁邊,管事伊弗利特滿臉鐵青,捏緊雙拳,正踮起雙腳,拉長脖子,極力向村莊小路的盡頭張目遠望。
發生什麽事了?
村民們開始議論紛紛。
“威廉……”
繞過兩群圍坐的家庭,弗裏曼湊過來,輕輕地推了推坐在田壟,正埋頭出神的威廉。
威廉身體輕輕地晃了晃,沒有反應。
“威廉……”弗裏曼右手多加了兩分力氣。
“恩……”威廉抬起頭來,慢慢轉向弗裏曼,雙眼沒有焦點,表情很有些茫然,過了半天才對慢吞吞地點了點頭:“……是你呀……弗裏曼……”
“想什麽呢?”
“想什麽?……哦,你說我麽?”
晃晃腦袋,威廉的目光清澈了一些:“……弗裏曼,你來得正好,幫我想一想……明天可以借用兩頭耕牛,到底同時用還是先後用……如果先後用的話,可能要耽誤不少工夫……如果同時用的話,托爾德明天自己也要翻耕,去借誰家的犁車比較合適……弗裏曼,明天你家翻耕嗎……哦,對了,你家沒有犁車……”
“沒關係,我弟弟有犁車,而且明天不翻耕,晚上我送到你家……”
“太好了!弗裏曼,太及時了,你……”
“好了好了……”弗裏曼擺擺手,“別想犁車了……威廉,你看看,工具都發完了,怎麽還沒開工?”
“沒開工?”
“你還不知道?”
“剛才在想怎麽借犁車……”一邊說,一邊按住田壟,老威廉站起身,往四周望了一圈,表情很快也變得有些疑惑:“是啊,管事也很急,好象在等什麽……”
“父親,弗裏曼叔叔……”旁邊,伊德拉也湊了過來,從發現異樣開始,伊德拉就一直盯住了管事的方向:“我知道……管事應該在等牛……”
“等牛?”“怎麽回事?”
“應該沒錯……”伊德拉指向遼闊平整的公地另一頭:“……父親……弗裏曼叔叔……你們看,過去這麽久了,村裏的牛群還沒來呢……”
“啊?這……”
“……這是怎麽回事?”
老威廉和弗裏曼抬起頭,順著伊德拉指住的方向望去,立刻同時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伊德拉指住的位置,領主公地的另一頭,當天夏役開始,同時也是村民們昨日夏役結束的地方,極其寬敞的一大片區域裏,隻有不到十頭正悠閑尋找嫩草的耕牛,耕牛旁邊,十餘位車把式犁把式聚成一團,似乎正在說話。
這不可能啊!
平時這個時候,開始幹活的地方,早就應該已經集中五六十頭耕牛,由車把式套上領主老爺的巨大犁車,然後交給犁把式駕禦,浩浩蕩蕩地卷起大片大片的泥土。
無論村民們給自己幹活還是給老爺服夏役,翻耕田地的時候,最辛苦,最繁重,最需要體力的部分,無疑都會交給體力耐力都遠超人類的耕牛完成,而村民們,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跟在耕牛們的後麵,完成鋤去雜草,敲碎硬泥,清理石塊……等等這些需要進一步處理的活兒。
而此時,第三遍夏役的鍾聲已經過去,耕牛卻還隻有可憐巴巴的幾頭,很顯然,這樣的數目,最多隻能套起兩輛老爺的大型犁車,根本沒法開始當天的農活。
難怪到現在還沒有開始開工幹活……
老威廉和弗裏曼對視一眼,很快從對方的目光裏看到了恍然……
……以及變得更加濃厚的疑慮。
“奇怪了……怎麽到現在還隻有幾頭牛?別的耕牛都去哪了……”威廉皺眉思慮。
“嘿,都在路上呢!”伊德拉先指了指滿臉鐵青,踮起雙腳的管事伊弗利特,然後繼續指向可憐巴巴的幾頭耕牛,手指慢慢移動:
“你們看,這是埃裏克森家的耕牛……這是尼爾家的耕牛……這是康納家……這是霍威爾家……這是……這些都是鄰居們昨天領回的耕牛,至於牛倌照料的其他耕牛……嘿……嘿……”
說到這兒,伊德拉的聲音變輕,卻很有些快意的味道。
“你是說……”弗裏曼眼睛慢慢瞪大:“……難道出什麽事了?對啊,今天這麽大的雨,路這麽難走,對,對,有可能……霍威爾家旁邊的山坡經常滑石頭……維爾遜份地旁邊的小路非常窄……阿維利亞家……”
“噓……小聲……”“別……”
凝起眉頭,弗裏曼越說越興奮,聲音也越來越大。
正是這時,幾步之外,一行幾人腳步匆匆地飛快接近,聽到腳步聲,伊德拉和老威廉不經意地回頭,忽然同時臉色一緊,伊德拉飛快地拉住弗裏曼的衣袍,老威廉飛快地堵住弗裏曼的嘴巴。
很可惜,已經晚了。
“胡說!”
“弗裏曼,你當心點!”
旁邊忽然傳來兩聲厲喝。
弗裏曼猛地回頭,第一眼就看到的是麵色凝重,腳步匆匆的村莊警役艾斯皮爾,看了看弗裏曼,艾斯皮爾輕輕地搖了搖頭,憂心忡忡地快步經過。
緊跟其後的是牛倌的次子格林和牛倌的妻子拉米爾,盯住弗裏曼,牛倌的次子和牛倌的妻子臉色更加蒼白,神情更加疑懼,腳步踉蹌地走了過去。
落到最後麵的才是發出這兩聲厲喝的對象,牛倌的弟弟桑切斯,牛倌最近的鄰居賴特。
弗裏曼神色尷尬,聲音早已戛然而止,桑切斯和賴特凶狠的目光一直從老威廉全家到弗裏曼臉上剮完一圈,才加緊腳步,追上警役和牛倌妻兒的步伐。
“這……這……”
仔細回憶自己說過的話,然後想象得罪牛倌全家的後果,警役一行已經走出老遠,弗裏曼的臉色終於完成了從尷尬到蒼白的轉變。
“沒事……沒事……就是說幾句話……”
“對啊,而且你也沒說什麽,隻是抱怨天氣不好……不用擔心,沒什麽事兒……”
“放心吧……這一路的鄰居們,大約全部都在談論這事,不會隻記住你一個人……放心吧,肯定不會有事……”
圍在弗裏曼旁邊,老威廉一家連忙七嘴八舌地安慰。
正說話間,老威廉,弗裏曼,雅克林,伊德拉,格雷斯,或者說,整片公地旁邊,隻要耳朵沒有什麽大問題的村民,都同時聽見了一陣巨大的咆哮。
聲音耳熟能詳,正是村莊的管事伊弗利特。
“等一等!還要等一等?你能等?我能等?公地能等?夏役能等?老爺的活兒能等?”
無數目光飛快地向道旁大樹聚集。
大樹之下,牛倌的妻子和次子低頭彎腰,滿臉蒼白,神色驚懼,似乎正在解釋,或者正苦苦哀求,兩人旁邊,放棄踮腳張望的管事,臉色已經極不耐煩,聲色俱厲,緊握的手臂青筋綻出,每一次開口都是一串串巨大的咆哮:
“下大雨!下大雨就可以這麽遲?路太滑就可以到現在還走在路上?”
“不用說這些,公地翻耕用不上這些!我需要聽到的也不是這些!耽誤了老爺的夏役,你自己想想結果!”
“你想辦法?你們有什麽辦法?你們可能有什麽辦法?”
“不用求我!我還想求求你們,求求你們行行好,快點讓耕牛過來!”
“滾!你早就該滾了!快滾,滾去找你該死的父親!”
村民們清清楚楚地看到,伊弗利特每發出一聲咆哮,牛倌次子的整個身體就會猛地一顫,渾身發抖,管事最後連串“滾”字吐出,牛倌次子哆哆嗦嗦地轉身,失魂落魄地往村莊西麵,牛倌近日放牧牛群的方向跑去。
雖然哆哆嗦嗦,失魂落魄,不過,牛倌次子奔跑的速度還是非常快,很快消失在小道的視野盡頭。
這也是牛倌的次子,格林/羅德裏格斯先生的最後一次與牛有關的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