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壓力
機密房間的最後一項命令很快傳達給李子平,這個時候,距離吳清晨遭遇刺殺剛剛過去九分鍾。
此時,吳清晨身處的環境已經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爆炸剛剛過去兩分鍾時,吳清晨的左方、右方以及身後,多出了兩塊和身前一樣巨大,也一樣深深紮入了會場地麵的防彈玻璃。
爆炸剛剛過去五分鍾時,這隻由兩層防彈玻璃組成的大籠子外麵,出現了至少兩百名荷槍實彈的士兵,這些士兵圍成三圈,槍口毫不掩飾地指向各個戰術要害地點。
爆炸剛剛過去七分鍾時,動用數百名軍人,數十台儀器,同時針對會場三千人、以及全部物品的再次檢查終於結束,會場代表們的座位也集體向後移動了五排,全部隨身物品都被臨時收繳。
整個過程出奇的安靜,出奇的迅速,同時還出奇的順利。
因為,凡是不願意這個過程太安靜順利的對象,都被四名軍人按住手腳,搬上桌子,然後連同桌子、文件、電話、紙筆,以及他們口中的“粗暴幹涉人權,侵犯隱私”一起通通搬出了會場,丟出了大門。
爆發剛剛發生九分鍾時,命令終於傳來,李子平拍拍話筒,麵無表情地宣布:“聯合國安全理事會天象事件會議第五項議程開始最後表決,表決時間五分鍾,過期自動棄權。”
會場代表們互相交談、和電話交流的語速瞬間提高,兩分鍾後,紛紛完成了向國內國際的最後一次確認。
大約三分鍾左右,英國代表率先投票,吳清晨身後的巨大顯示屏上出現了第一個讚成國。
不到兩秒時間,美國、Z國緊隨其後,顯示屏上的讚成國數量變成了3,又立刻因俄國、法國的支持迅速跳成了5。
五大常任理事國如此鮮明的表態不可能導致任何誤解,幾秒短暫的停頓過後,會場其他國家的代表們紛紛毫不遲疑地按向了表決器。
巨大的顯示屏上,讚成國的豎列底下飛快地增加國家名單,總數飛快地跳動,而旁邊的反對國幾乎一片空白,棄權國也是寥寥無幾。
時間過得很快,吳清晨不時遠遠地看看會場,不時又回頭看看巨大的顯示屏,耳邊傳來了李子平的聲音:“吳清晨先生,時間不多了,請投票吧。”
也不知什麽原因,盡管塞拉利昂共和國絕對和吳清晨遭遇刺殺有很大關聯,李子平,或者說安理會秘書處還是為吳清晨保留了這一票,並早就給吳清晨準備了一台新的表決器。
吳清晨再次回頭,身後巨大的顯示屏內,讚成國底下的豎列密密麻麻,反對國底下的豎列空空蕩蕩,隻有兩個吳清晨甚至名字都沒有聽說過的國家。
175個國家讚成對我進行人體實驗,13個國家棄權。
這正是吳清晨暗自盤算時想要的結果,可是,看到這個巨大的數字,吳清晨的心裏還是說不出的難受。
默默記下僅有的兩個反對國複雜的拚寫,吳清晨按下了右手捏得已經有些發熱的表決器。
讚成。
來自塞拉利昂的惡意比來自175的國家的讚成更加直接,吳清晨不願意它掛到反對國的豎列之下。
這是表決的最後一票。
李子平沒有浪費一點時間,立刻宣布了結果:“聯合國安全理事會天象事件會議第五項議程最後表決結果:176票讚成,2票反對,13票棄權。”
“對天象事件疑似主體——吳清晨先生進行確定性實驗議程通過,第一次實驗開始時間:2012年5月8日19點13分。”
吳清晨回過頭,巨大的顯示屏提示得清清楚楚:2012年5月8日19:13,正是此時此刻。
你媽!
吳清晨左側始終沉默不語的劉濤主任招了招手,兩名士兵立刻又一次推開了小廳的側門。
側門門口,兩位身著白大褂的醫生正在接受六名士兵上上下下的詳細檢查,從兩位醫生攤手、轉身、張嘴等動作的熟練程度可以看出,這兩位大夫經過前麵幾條走廊的時候,大約已經將這套檢查流程熟悉了好幾次。
詳細的檢查重複了三遍,沒有任何異樣。
幾名士兵將左側的防彈玻璃推出一條縫隙,兩位醫生推著一台小巧的器械剛剛通過這條窄窄的縫隙,防彈玻璃立刻被推回原位。
距離吳清晨至少還有兩米時,劉濤主任示意一下,兩位醫生同時停下。
“顧楓教授,羅南英教授……”李子平走上前,對兩位醫生點了點頭,“你們來之前,趙院長,周將軍,還有楊教授應該已經為兩位多次詳細介紹了這次實驗的嚴肅性和重要性。”
兩名醫生同時點了點頭,李子平整了整衣裝,重新站直身體時,臉上不知不覺換上了肅穆的神情:“現在,我代表國家再次向兩位重申:顧楓教授,羅南英教授,兩位現在出現在這裏,已經代表兩位是全Z國,乃至全世界經驗最豐富,功底最紮實的微創手術專家,這本身就是已經是誰也無法抹奪的榮譽。”
“兩位已經了解,這次手術關係到全世界全人類的人身安全,安全謹慎怎麽強調也不過分,國家對兩位隻有一個要求:安全第一。更具體一點,手術過程中,感覺任何勉強,發生任何意外都必須立刻終止。”
兩名醫生再次同時點了點頭。
“那麽……”李子平退後兩步:“現在開始吧。”
站在左邊的顧楓教授戴上藍色的口罩,走到主席台唯一的座位旁,左手幫吳清晨拉起襯衣左袖,右手托住了吳清晨的左臂。
另一邊的羅南英教授將小巧的器械推近,也不知道在哪按了幾下,小巧器械伸出一隻纖細的金屬臂,湊到了吳清晨袒露的左臂上方。
這應該是個很簡單的步驟。
可是,完成整個過程,吳南英教授至少花了半分鍾,此外,當纖細的金屬臂最終定位時,站在玻璃籠子裏的數人,同時聽見吳南英長長地吐了口氣。
李子平和劉濤同時皺起了眉頭。
完全沒有觀察旁人的神情,羅南英教授再三檢查幾遍金屬臂和吳清晨上臂的位置,又走到小巧器械的旁邊。
再轉過身時,羅南英教授手中多出了一支蘸濕的綿簽,塗了塗吳清晨的左手上臂。
棉簽稍有些涼,吳清晨的左臂立刻微微顫了一下,兩邊的眉毛也不自覺地湊到了一起。
也許是吳清晨發顫的動作過於突然,也許是吳清晨皺眉的幅度過於明顯。
羅南英教授塗到一半的動作驟然僵住,額頭瞬間冒出豆大的汗珠:“吳……吳清晨先生……這……這……這隻是普通……普通的消毒碘酒……我……我們不能……不可能對你……對你……對你……”
第七章壓力(下)
“教授……教授……”李子平迅速走近幾步,恰好扶住羅南英幾乎快要摔倒的身體:“鎮定,鎮定!”
“我……我沒事……我當然沒事……”羅南英艱難地轉回頭,大約是扭頭的幅度太大,臉上的口罩掉到了下巴,露出了止不住發顫的嘴唇:“李部長,這……這……這真的隻是最普通的消毒碘酒,絕對不會有任何不良反映……絕對不會……我……這麽多年了……李部長,國家這麽信任我……我……我……我對不起祖國……對不起……”
羅南英臉上的皺紋抖動得越來越厲害,語調也越來越急,到了最後,聲音已經完全變成了哽咽,雙腿完全無法站穩,身體幾乎癱到了地麵。
“沒事,沒事,教授,我知道這是碘酒,不可能有不良反應,教授,您放心吧,什麽事都沒有。”李子平將羅南英慢慢扶到玻璃籠子的邊緣,示意兩位士兵攙住:“羅南英教授,您一路太匆忙,也太累了,這是我們的失誤,和您沒有任何關係,您盡管放心休息。”
將羅南英交到士兵手中,李子平深深地歎了口氣,許久才轉過身體:“顧教授,現在隻能由你主持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顧楓慢慢地搖了搖頭,由於戴著頭套和口罩,眾人無法觀察他的表情,隻看到這位留下的醫生十指交叉垂到小腹,默默望向主席台的右方,那兒,醫生提前退場的搭檔正被兩位士兵攙扶,腳步蹣跚,慢慢離開。
一直到羅南英最終消失在小廳側門,顧楓教授才回過頭,重新取了一支綿簽繼續羅南英中斷的工作:“吳清晨先生,這隻是普通的消毒碘酒,沒有任何危害。另外,出於安全考慮,我們不可能對你采取任何麻醉措施。不過請你放心,這隻是個很簡單的小手術,沒有體感也沒有危害,你隻需要保持左臂盡量平穩,不需要太用力,也不需要刻意放鬆。”
動作平穩地塗完消毒碘酒,羅南英走回小巧器械旁,慢慢調整一番,纖細的金屬臂垂到了吳清晨的左臂正上,兩者之間留出大約兩厘米的空隙。
做完這些,顧楓教授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包括吳清晨在內,主席台上三人完全明白顧楓教授此時麵臨的壓力。
對吳清晨的確定性實驗,手術本身其實不存在任何難點,甚至就連剛從醫學院外科畢業的實習生大約也可以輕鬆完成。
可是,沒有任何醫生敢絕對保證自己的每次手術都萬無一失,這個世界有太多的因素可能導致無數種意外:機械、電力、溫度、手術室的地板不夠光滑,手術室的地板太光滑,早餐的麵條辣椒放多了,早餐的麵條辣椒放少了,等等等等。
嚴重的是,大會堂的這次手術,對意外的容忍性有史以來全球最低。
此時此刻,對吳清晨進行手術,等同於給全球七十億人同時開刀,任何最微不足道的失誤,都有可能導致最難以想象的嚴重後果。
哪怕僅僅是幅度稍大,僅僅使吳清晨的左臂稍微有些可以感覺到的疼痛……
也許,Z國某建築工地正在高層施工的民工,左臂立刻因為毫無心理準備地微微生疼,本準備托上支架的鋼管脫手,從數百米的高空飛速下墜;
也許,美國某高速公路正在駕駛卡車的司機,左臂立刻因為毫無心理準備的微微生疼,本準備往右轉向的動作變形,卡車飛快地撞向無辜的護欄;
也許,巴西某醫院正緊張手術的另一位醫生,左臂立刻因為毫無心理準備的微微生疼,本準備切開肺片的手術刀錯位,狠狠地紮進了病人的心髒;
也許……也許……也許……
對吳清晨的確定性實驗,是一項本身幾乎不存在任何難點的手術;
是一項甚至實習生都可以輕鬆完成的手術;
也是人類上下數萬年文明史,自從產生了“醫生”這個職業以來,壓力最大的一次手術。
此時此刻,全世界人類寄於顧楓教授之手。
主席台上,顧楓教授默默地閉上眼睛凝神。
十幾秒後,顧楓教授睜開眼睛,平靜地站到小巧的器械前,操縱金屬臂穩穩貼上吳清晨的左臂上方,快速按下幾次按鈕,纖細的金屬臂頂端微微動了動,隨即迅速從吳清晨手臂穩穩移開。
金屬臂移動半米左右,小巧的器械輕微地“嗡”了一聲,所有指示燈同時變暗。
“一切順利。”
用說不出沙啞幹澀的聲音擠出這四個字,整個過程中,始終保持平靜穩定的顧楓教授忽然一陣搖晃,踉蹌著差點跌倒。
此時,吳清晨甚至還沒有反應,手術在吳清晨左臂沒有感覺接觸到任何物體時便已經結束。
顧不得年老的教授,李子平和劉濤飛快地湊到吳清晨身旁,兩雙眼睛緊緊盯住吳清晨上臂剛剛和纖細金屬臂接觸的位置。
那兒,吳清晨左臂上方,原本光滑平坦的皮膚上,多出了一條3毫米左右的淺口。
沒有任何停頓,李子平和劉濤瞬間撩起了自己上衣的左袖: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角度,同樣3毫米左右的淺口。
會場響起整齊的撩衣袖的聲音,無數早已撩起,或者剛剛撩起左袖的袒露左臂上: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角度,同樣3毫米左右的淺口。
會場一連串吸氣,低呼,高呼中,位置最靠前的美國領事的聲音也最先傳到主席台:“我的上帝,這就是2012嗎?”
——
幾乎同一時間。
上海,Z國生物技術集團總部,一塵不染的實驗室內,數十名撩起了左袖的科研人員齊聲驚呼。
實驗室靠近門口的位置,一位戴著黑框眼睛的年老研究員伸出的左手不住地顫動,差點掉下手中電話的話筒。
——
國都,Z國國防總醫院,幹淨溫暖的保育室內,一排排嬰兒箱旁緊貼一排排護士,沒有人理會嬰兒們曾參不齊的啼哭,護士們僅露在外麵的雙眼無一例外地瞪成了圓孔。
保育室前門正中,平日雙手最穩定的護士長剛剛彎腰揀起了失手跌到地上的手機。
——
日本,某監獄刑場,蕭蕭寒風吹過,卷走一片火藥擊發的焦味。
士兵放下步槍,走前幾步,半蹲在剛剛倒地的犯人身旁,伸手搭了搭犯人頸部,微微歎了口氣,幫犯人合上了雙眼,也拉起了犯人囚衣的左袖。
下一刻,戰士的瞳孔猛然收縮,迅速摸起腰間的步話機:“大佐,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
這一刻,全世界上百個國家上萬個城市,這樣的場景一幕幕重複上演,這樣的訊息一道道飛快集中。
對天象事件疑似主體-——吳清晨先生進行確定性實驗不到三分鍾,“疑似”兩個字已經徹底失去了地位。
從這一刻開始,地球兩百個國家,兩千個民族,七十億人類的生命安全,生老病死,進化繁衍,從此多出了一個不請自來的全新途徑。
從這一刻開始,無非皮膚的顏色,年齡的大小,貧富的差距,堅持的信仰,全球人類同時多出了一具不受自己控製,卻和自己性命息息相關的身體。
450萬年來,經曆了無數風雨災難的人類,又一次麵臨巨大的威脅。
這是最壞的情況?
不,遠遠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