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七節 醫院
「尤其是衛生,這事兒我說起來就火大。你能想象嗎,兩百多職工,竟然有三十一個是管衛生的。還專門成立了一個環保科,據說科長以前是股級幹部,後來沒了股級的說法,這幫人還為了編製找上面吵了一架。」
「先說明啊!我沒有看不起保潔衛生的想法。可你既然干衛生環保就好好乾,偏偏還自抬身價,三十一個人都坐辦公室,醫院下水管道堵了也不掏,花錢去外面請人。衛生不好好打理,雇了二十多個人在醫院裡掃地。再就是各個科室的日常保潔,他們也不幹,都是外包出去……每年光是花在這上面的錢,就是一個很大的數字。」
「偏偏這些人你還不能動,不能開除。因為他們都有編製,是真正意義上的鐵飯碗。」
虎平濤明白李翰文的想法:「這都是歷史遺留問題。很多單位都一樣。」
李翰文認真地說:「我知道,我也能理解。畢竟時代在變,國家在變,可人也要跟著變啊!大鍋飯早就砸爛了,為什麼到了四十一分院這裡任然存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於是打電話給挖我過來的衛生廳領導,可他換屆去了政法委那邊,這裡的事情就說不上話,接他位子的人沒回我,我也不確定對方的想法。」
「我做了個改革方案交上去,石沉大海。三個多月了,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我發現我在醫院裡屬於被架空的那種。院長和書記大權在握,我說什麼都沒用。他們的親信仍然照舊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說出來你別當做笑話,醫院裡那麼多人,一百多號坐辦公室的行政人員,每天早上不到十點鐘見不著人。按照規定,中午十二天開飯。他們倒好,十一點就跑去食堂等著。正常情況應該是一點鐘上班,可各個辦公室不到三點不開門,然後下午四點多就關門走人了。」
虎平濤對此早有所聞,搖頭嘆道:「好單位啊!的確是養老的好地方。」
李翰文瞪著眼睛發出低吼:「尼瑪的,每天就上那麼幾個鐘頭的班,就能拿幾千塊錢的工資。再想想外面那些打工的,風裡來雨里去,掙幾個錢容易嗎?」
「就說我吧!也是老老實實幹活拿錢。雖然我收入高,卻是憑真本事吃飯。不像他們,憑關係進來,然後就混吃等死。」
虎平濤已經基本上清楚李翰文的想法,可他不明白,這些事情與竇廣傑酒駕換血樣之間存在著什麼聯繫?
思考片刻,他決定先把其它問題搞清,於是試探著問:「張維海和趙麗萍跟你是什麼關係?」
李翰文想了一下,往上推了推眼鏡,認真地說了兩個字:「戰友!」
虎平濤和邢樂大感意外。
李翰文解釋:「我沒騙你們。我之所以這樣說,是有原因的。」
停頓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邢樂,隨即把視線轉移到虎平濤身上:「你們是警察,按照規定,現在所有的在編警察都是公務員。換句話說,你們都是體制內的。所以你們應該很清楚,事業單位里……我先聲明,我沒有故意貶低警察的意思,但我從廣場到這裡,很多單位的情況我都清楚。說句不好聽的,事業編可不像企業那麼充滿活力與競爭力。一個單位能有百分之五十的人老老實實幹活兒就很不錯了,其餘的都在裝模作樣,偷奸耍滑。」
虎平濤沒想到李翰文會把話題往這方面引,思維一下子沒轉換過來,感覺這話沒法接,也不好評判,只能下意識地皺起眉頭,耐心等待李翰文的後續。
「四十一分院也一樣。」李翰文清了清嗓子,繼續道:「我之前說了,我過來接手當副院長的時候,仔細看過全院職工的資料。整整三分之二的人都不在一線,不是搞後勤,就是做辦公室搞行政。聽起來不錯,實際上就是偷懶。」
「你想想,這是醫院啊!醫院需要大量的醫生和護士,才能把整個工作架子撐起來,才能維持正常運轉。這就跟開店做生意是一個道理。平時我們逛街買東西,都是看著哪家店裡的貨品種類多,又是新的,才會覺得有意思,進店仔細挑選。病人看病也一樣,你醫院口碑好,人家覺得治療水平高才會來。」
邢樂咳嗽了一下,打斷道:「你剛才說過,四十一分院的治療水平很低。」
李翰文解釋:「醫院屬於特殊企業,哪怕沒有高水平的醫生,但只要領導層老老實實專註於業務本身,醫生數量多,門診科室多,接待與診斷流程方面就會變得迅速。你想啊,你去醫院看病,誰願意排長隊啊?大家都喜歡去了就有醫生給看病,然後開方子抓藥治療。」
「病人也分三六九等……別誤會,我指的是病例。比如癌症屬於高端病,傷筋動骨的外科手術屬於中端,感冒發燒屬於低端。就比例來看,肯定是低端病人的數量最多。所以只要門診醫生認真負責,盡量減少病人等候的時間,減免各種不必要的流程,就能提高醫院接診率,病人覺得滿意,醫院這邊也能增加收入。從這一點來看,哪怕就算很難,甚至無法解決高端病症,但基本上也能保證醫院的收益,至少可以長期維持。」
「可四十一分院的領導根本不這麼想。這是一個爛攤子……可能也有往屆的領導真正想干一番事業,徹底扭轉局面,可來自下面的反對聲音實在太多了。尤其是那些長期懶散慣了的人,他們根本不願意改變現狀,只想著躺平,等退休。」
「這種情況就連我都覺得頭疼,更別說是那些素餐屍位的所謂領導。我過來就任副院長的時候,院長就找我單獨談過話。他很直接的擺明態度,讓我不要插手醫院管理,只要搞好我所在的那個科室技術就行。」
虎平濤覺得很詫異:「不會吧!這種話都敢當著你的面說?」
李翰文面色陰沉,緩緩點頭:「院長和書記私底下早就商量好了。他們想把四十一分院整廢。等到醫院這邊徹底沒了收入,他們就有充分的理由跟上面提要求,要麼搞破產清算,要麼加大扶持力度。」
「扶持力度這個可以理解。不外乎是增加資金和人員方面的投入,擴大醫院規模,到時候醫院級別說不定還能往上提個一、兩級,如果能達到正處級單位,他們的行政級別就能跟著往上升。」
「至於破產……這個就牽涉到一些不能公開的利益牽涉。」說到這裡,李翰文壓低了聲音:「四十一分院就是個爛攤子,最值錢的就是醫院目前所在那塊地皮。以前有開發商跟市裡提過,後來無疾而終。」
「六年前,也就是房地產最興旺,房價最高的時候,有人提出:把四十一分院的位置挪一挪,讓出現在的這塊地皮,搞公開拍賣。」
邢樂不解地問:「不會吧!這怎麼可能呢?房地產銷售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周邊設施。老百姓買房除了要看房子本身的質量,還看附近有沒有醫院和學校。尤其是醫院。」
李翰文笑著解釋:「你說的沒錯。但你說的這個只是表面。是的,一個樓盤賣的好不好,周邊設施很重要。但你忘了,無論醫院還是學校,它們的位置都可以變動。換句話說,拆了可以重建,以前沒有的也可以新建。」
「四十一分院的位置好,就在熱點地帶。如果拆了蓋樓,政府可以拿走一大塊賣地的收入,開發商能賺錢,醫院方面也可以趁機提出要求:一是對地皮方面的補償。既然你把我現在的房子拆了,那就必須在原基礎上兩倍,甚至三倍的補償。」
「二來嘛……就算醫院運營情況不佳,可畢竟也是個企業,所以政府和房企兩邊都得給予補貼。」
「還有就是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既然上級政府收地,可醫院整體編製還在。這幫人雖說大多是搞行政的,其中就沒幾個正兒八經的醫生,但不管怎麼樣,總是一個編製和工作職能完整的醫院啊!東邊不亮西邊亮,城市周邊有很多正在開發的新樓盤,房地產開發商做夢都想要在樓盤附近有醫院和學校。拿著這條件找他們談,只要上級政府劃定地皮,房地產開發商肯定願意接手,無償幫著蓋樓。到時候,一個新的市屬四十一分院出現了,雖然本質上換湯不換藥,但全新的醫院大樓到手,各種設施也齊全,最重要的,面對來自上層衛生系統的質詢,醫院領導也有了推卸責任的理由。」
「醫院搬遷,病人沒有以前那麼多,所以經營狀況不佳也可以說得過去。上面肯定得給個適應期啊!半年,一年,兩年……照這樣繼續下去,等到院領導換屆,現在這批拍拍屁股走人,還會留下一個爛攤子,然後繼續新一輪的扯皮。」
虎平濤聽著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四十一分院的情況已經變得這麼嚴重?你為什麼不往上面反映?」
李翰文搖頭笑道:「我肯定是反映過了。別說是我了,很多人在此之前都以各種方式給上面反映情況,結果都是石沉大海。」
邢樂對此覺得無法理解:「沒人管嗎?」
李翰文解釋:「倒不是沒人管,而是不好管。醫療衛生一直是複雜且令人頭疼的問題。打個比方,滇省大學和華清大學,上級主管部門肯定會把大量資源投給華清。滇省大學雖然也是國內重點,但無論知名度還是重要性都比不上華清。」
「醫院也是同樣的道理。四十一分院的情況必須得到解決,可在上級領導看來,重要性肯定比不上省屬一、二、三醫院,也比不上市屬重點醫院。就像老師對待學生,成績好的肯定是笑臉相對,還免費開小灶。成績糟糕且平時表現不好的,老師也懶得管。反正你能跟得上就跟,跟不上以後畢業該去哪兒就去哪兒。社會是分等級和階層的,高考已經是底層向上爬的最公平道路之一,你自己放棄了,誰也沒話說,更不可能天上掉餡餅,你連重點線都上不了,就能進一流大學。」
「所以四十一分院常年以來的情況,能拖就拖,能等就等。就這麼不死不活的樣子。上級領導也不能說是完全沒管,可誰都沒法大量投入徹底解決問題。因為誰也不敢保證大筆資金砸進去就能產生效果。萬一是個無底洞呢?到頭來,誰來為此負責?」
「所以每次改制都要提到精兵簡政,也有一大批事業單位隨之消失。這些負擔就像毒瘤,國家不可能繼續花錢養著一大批懶鬼和廢人,必須割掉,而且晚痛不如早痛。」
「哪怕是再沒有前途的單位,仍然也有一批迫切想要改變現狀,自身能力也很強的人。」
「先說趙麗萍吧!她這個護士長可不是吹出來的。我來四十一分院以後,就對下面各科室的醫生護士著重了解情況。就說個最簡單的打針,所有護士都學過扎針,可要把針頭直接戳進病人血管,這就需要技術,需要對人體肌肉和神經、血管結構與分佈尤為熟悉,還需要極其豐富的臨床經驗。」
「在學校的時候,護士都要做扎針練習。這個有專門的模具,也有老師負責指導。但模具畢竟不是真人,教師指導也只能停留在理論方面。人有各式各樣的,不可能全都長得跟模具一樣。再說了,醫用模具是按照標準人體機構生產,可你看看現在大街上那麼多的胖子,無論手部還是足部的血管雖說都在一個位置,可覆蓋著那麼厚的脂肪層,要沒點兒經驗,一針戳下去,很難找准,根本不可能一針到位。」
「這還是成年人,血管粗,要遇到孩子,新生兒,血管比頭髮絲還細,那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