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節 分析
鍾志華也不解釋:「你去醫院裡打聽打聽就知道我沒亂說。」
他隨即加重語氣:「我還真不是故意在背後說人壞話。張維凱和趙麗萍都屬於自視甚高的那種人。你想想,要沒點兒好處,他們會幫著給血樣調包?酒駕是入刑的,是犯罪啊!就算趙麗萍那個婆娘不懂法,張維凱卻不會犯這種錯誤。」
「你剛才說他們都有嫌疑,那就沒錯了,肯定是他們倆在背後搞鬼。」
「如果竇廣傑沒給他們好處,那就肯定是副院長李翰文那邊的問題。」
「總之你們順著這條線查,肯定錯不了!」
……
幹警帶著鍾志華離開審訊室。
虎平濤點起一支煙,慢慢地抽著。
邢樂忍不住問:「頭兒,你覺得鍾志華說的這些話……可信度有多高?」
虎平濤認真地說:「這是個明白人,一點就透。」
「當時我從洪斌手裡接過這桉子的時候嗎,心裡就覺得納悶。因為我查過竇廣傑的身份背景,就一個普通商人,有點兒家底,但絕對算不上大富大貴。那天洪斌帶著竇廣傑去醫院做血檢,全程開著執法記錄儀。竇廣傑沒有機會,也不可能與張維凱和趙麗萍有接觸,更不可能約定作桉。」
「所以在這背後肯定有問題。」
「當時我就在想,會不會是竇廣傑在高架上撞人,出事兒以後就給醫院這邊打了電話,找人幫忙?」
「可仔細一想又覺得說不過去,因為具體去哪家醫院做血檢,這個是交警隊那邊說了算,竇廣傑不可能未卜先知。」
「後來我仔細問過洪斌,讓他回想一下當天晚上處理的全過程。洪斌想了以後告訴我,回到交警隊,他叫上一個幹警開車,當時聲音挺大的,說是去市屬四十一分院,估計竇廣傑當時聽見,然後給這邊悄悄打了電話。」
邢樂不由得睜大雙眼,驚訝地問:「那就是預謀作桉了?」
「是的,預謀作桉!」虎平濤肯定了邢樂的說法:「但這其中存在一個問題————無論張維凱還是趙麗萍,還有急救車的司機和隨車醫生,包括陶萍和鍾志華,所有這些人看起來都有嫌疑。因為這事兒無論怎麼看,都不可能是一個人單獨操作。」
「你想想,拉閘停電就得要一個人。」
「抽血要一個人。」
「血樣調包基本上可以確定是趙麗萍乾的。洪斌當時開著執法記錄儀,他告訴我,趙麗萍站在走廊上,看著陶萍抽血,無論停電還是來電,她就沒離開過視線,加起來就是三個。」
邢樂越發感到驚訝:「之前傳喚陶萍的時候,我覺得她不像是參與者啊!」
「這事兒還沒弄清楚呢,目前所有人都有嫌疑。」虎平濤搖搖頭:「有一點可以確定,預謀……應該是計劃作桉的這個人腦子很靈活,他知道血檢是機器打單子,不可能在這方面做手腳,所以從一開始就必須更換血樣,才能確保竇廣傑過關。」
「很多事情都可以花錢擺平,尤其是涉及到違法違紀,幾乎所有人都願意花錢買平安。」說到這裡,虎平濤抬手沖著邢樂虛點了一下,朗聲笑道:「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開車違反了交通規則,酒駕,偏偏被交警抓到,你會怎麼辦?」
邢樂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別用我打比方啊!我可不會做那種事情。本姑娘喝酒歸喝酒,但我只要外出吃飯從來不開車。」
虎平濤笑道:「沒說是你,只是讓你好好思考一下,如果你處在竇廣傑的位置,你會怎麼做?」
邢樂遲疑片刻,回答:「……這得看具體情況了。如果現場被抓了個正著,那就沒辦法了,該怎麼著就怎麼著。」
虎平濤笑著搖搖頭:「你這人,算了……如果換了是我,肯定要想法設法逃避處罰。以前我在派出所的時候就遇到過類似的事兒:國慶春節,放大假的時候,很多人都會在外面請客吃飯,尤其是一幫男的,有時候真不是自己想喝,而是人多,大伙兒湊在一塊兒,想著隨便來上一杯,可喝著喝著就喝多了。」
「如果腦子清醒,要麼叫個代價,要麼把車子停在原處,第二天酒勁兒過了再回來開。可如果強行開著上路,偏偏遇到設卡查酒駕的,就只能認栽。」
「如果我現場被抓,首先肯定是跟檢查的人套交情,看看人情關係管不管用。」
邢樂搖搖頭,很不屑地說:「都那種時候了,還想著拉關係……太晚了吧!」
虎平濤道:「其次,最常見,也是最管用的法子,就是砸錢。而且必須是現金,手機轉賬倒也不是不能用,只是這樣一來容易給對方留下證據。畢竟轉賬記錄這個一查就很清楚。」
邢樂皺起眉頭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收了好處,故意把酒駕司機放走?」
「當然有!你以為所有人都那麼清正廉潔?」虎平濤認真地說:「就說去年吧!我們派出所在城中村掃黃打非,晚上九點鐘臨時接到任務,轄區街道辦事處的綜合執法大隊配合我們一起行動,分別堵住各個路口。那次連同派出所的在編警察和輔警,兩邊加起來將近三百號人,單靠警力肯定是不足的,可綜合執法大隊的人那天晚上就出事了。」
「有兩個路口卡點出了狀況,有兩個從洗頭房裡跑出來的男人,分別塞了三百塊錢,綜合執法大隊的人把他們放跑了。」
「等會兒。」邢樂打斷了虎平濤的話,不解地問:「既然人都跑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個路段上正好有監控。」虎平濤解釋:「一一零指揮中心那邊發現他們放人,通知我們過去監管。我帶著人趕到現場,那幾個隊員正在分贓。還有人嚷嚷著說「要少了」,至少一人五百才夠。」
邢樂搖頭道:「綜合執法大隊基本上都是臨聘人員,素質不高,見錢眼開也不奇怪。」
虎平濤認真地說:「所以就算是正規警察堵卡設點查酒駕,也難免會出現徇私的情況。你想想,這種事情一旦被抓住,輕則刑拘,重則坐牢。所以很多人都願意花錢消災,就算砸個幾千塊錢,只求放自己一馬。」
邢樂道:「洪斌是交警隊隊長,他不可能收這種錢。」
「我沒說洪斌收錢,我現在說的是醫院那邊。」虎平濤繼續分析:「洪斌之所以帶著竇廣傑去醫院驗血,是因為竇廣傑拒絕配合,用機器查驗體內酒精量的時候各種作妖。做到這一點還是很簡單的,只要憋著氣裝模作樣,酒精測量儀就無法顯示。」
邢樂認同地點點頭:「反正就是拖。這些被查到的人都有僥倖心理,想著能拖一分鐘也是好的,說不定過會兒酒勁兒就下去了,到時候交警拿他也沒辦法。」
「是的,就是這樣。」虎平濤繼續道:「另外,竇廣傑之所以在撞車現場這樣做,我估計就是想要去醫院驗血。」
邢樂對此不是很贊同:「醫院很多,具體去哪個醫院可不是竇廣傑說了算。洪斌一開始沒說過要去市屬四十一分院,如果換了別的醫院,竇廣傑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虎平濤彈了下煙灰,邊思考邊說:「之前我就想過這個問題。竇廣傑之所以沒有向洪斌行賄,很大程度上應該是洪斌的身份擺在那裡。警銜這個一看就很清楚,洪斌帶著手下一起出勤,竇廣傑肯定聽見有人叫洪斌「隊長」。在這種情況下,竇廣傑就算有心想要花錢收買洪斌,也得自己掂量掂量。」
「至於醫院……我覺得很大程度上是出於巧合。如果洪斌沒帶竇廣傑去四十一分院,那竇廣傑也沒辦法。」
邢樂對此不是很贊同:「這可不一定,也許竇廣傑在很多醫院都有人脈。」
虎平濤想了一下,搖搖頭:「就算有,也不可能任何醫院的人都願意幫他。你別忘了,酒駕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旦查實,到時候就有連帶責任。為了區區幾千塊錢,到頭來把工作丟了,這筆買賣可不划算。」
邢樂不解地問:「幾千塊就能找關係幫他調換血樣?這也太便宜了吧?」
虎平濤緩緩點頭:「這也是我覺得有點兒不合理的地方……按理說,竇廣傑就算跟醫院的人認識,但他不可能認識太多。張維凱和趙麗萍,一個是主治醫師,一個是護士長,偏偏竇廣傑出事當晚,兩個人都在值夜班。這種巧合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邢樂明悟地看著虎平濤:「所以……」
「所以我覺得,竇廣傑只可能認識他們其中之一。」虎平濤繼續分析:「洪斌把竇廣傑從出事地點帶回交警隊,然後去醫院做血檢。在這個過程中,竇廣傑肯定給他認識的人打過電話。」
「其實這桉子查起來不難,只要從電信那邊著手,查一下那個時間段竇廣傑手機上打出的號碼,就知道具體是誰在背後為他操辦。」
「關鍵是,竇廣傑究竟是以什麼為理由,說動這些人幫他做事?」
「直接給錢?」
「還是許以其它方面的好處?」
邢樂不明白地問:「反正結果都是替竇廣傑打掩護,具體用什麼方法和名義……這個有區別嗎?」
「當然有!」虎平濤認真地說:「如果只是給錢,那時間上就有些來不及。你想想,如果竇廣傑認識張維凱或者趙麗萍,他在來醫院的路上偷偷打電話給熟人請求幫忙。我相信竇廣傑肯定不缺錢,也願意為了解決麻煩大筆的砸錢出去。可問題是,就算他願意給錢,前提是人家必須願意收才行。」
「唯一能幫他的方法就是調換血樣。可這樣一來,無論張維凱還是趙麗萍,單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辦到。」
邢樂對此能夠理解,她點點頭,忽然又搖搖頭:「如果竇廣傑認識的人是陶萍呢?剛好她是抽血並且直接就送去化驗,這不就行了?」
虎平濤笑道:「你覺得真會這麼巧嗎?」
「竇廣傑二十二號晚上酒駕撞人,去醫院抽血化驗,正好是他認識熟人的市屬四十一分院。而且抽血的陶萍是他的朋友,陶萍還負責把血樣送去化驗室……你想想,其中有一、兩處巧合已經很不錯了,接二連三那麼多的巧合……如果竇廣傑真這麼幸運,那還不如去買彩票,這種運氣肯定能中大獎。」
邢樂這才反應過來:「……好像還是你說的對,陶萍在審訊過程中的言語表現很正常,不像有涉桉嫌疑。」
虎平濤道:「目前醫院這邊嫌疑最大的就是張維凱和趙麗萍。另外,當天晚上的急救車司機宋曉兵,還有同車醫生榮宣,同樣也有嫌疑。」
邢樂再次皺起眉頭:「難道竇廣傑也認識他們?」
虎平濤沒有直接給出答桉:「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利益連帶關係。就算竇廣傑願意花錢擺平這事兒,但他找人托關係是需要時間的。剛才已經說了,四十一醫院這麼多人,竇廣傑不可能全都認識。所以從「砸錢」這個方面來看,就算他打電話給熟人,熟人也願意幫忙,但熟人分身乏術,不可能獨自操作,所以這個熟人必須找同夥。」
邢樂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虎平濤繼續道:「如果竇廣傑認識宋曉兵,或者榮宣,那他在事發現場就可以請他們幫忙。接下來,就是通過這個「熟人」說動醫院裡的其他人,比如張維凱,比如趙麗萍……總之,這一切都需要時間,也需要一個完整的計劃。」
「我懂了!」邢樂興奮地叫道:「怪不得鍾志華之前提到醫院的副院長李翰文。我當時就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現在你這麼一說,線索都連起來了。」
虎平濤笑道:「你想到了什麼?」
邢樂語速極快:「這就是你說的第二種情況:人情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