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六十八節 感恩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那樣,還想著癩蛤蟆吃天鵝肉。」
「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懂。你只是一個經理,公司什麼的也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平板是我的個人私有財產,就算你是領導也無權處理。大不了你開除我,但今天這事兒必須解決————如果你不賠,我就打斷你的腿。」
「警察在這兒也沒用。警察總要走的,誰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時守著你。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後天。我就不信所有人都護著你。」
「就你那德行,三天兩頭泡澡按摩。你以為我不清楚你的底細?真把我逼急了,老子什麼都不做,每天就守在你家門口,你幹什麼我就幹什麼,二十四小時盯著你,總有拍照的機會。到時候打出來給你老婆送個副本,我讓你全家不得安寧。」
唐傑這番話是真狠。
他那邊占理,虎平濤也不好多說。
何向東徹底慫了。
……
剛從中介所出來,就接到譚濤打來的電話:「頭兒,你在哪兒?」
「在外面處理案子。」虎平濤問:「怎麼了?」
「處理完了就趕緊回來。」譚濤在電話里說:「有人找你。」
「誰找我?」虎平濤把拿在左手的行動電話換到右手,感覺有些奇怪。
「梁萍。」譚濤解釋:「就是上次局裡搞掃黃打非,被我們抓住的那個。」
虎平濤輕輕拍了下腦袋,迅速在腦海深處找出關於梁萍的資料:「是她啊……她找我幹什麼?」
「這個……一兩句話說不清楚,總之你還是趕緊回來吧!」說完,譚濤掛斷電話。
……
三點多的時候,虎平濤和王貴回到所里。
上了樓梯,剛走進位於二樓的小會議室,只見梁萍連忙從沙發上站起,旁邊是她那個正上初中的女兒。
與上次比起來,梁萍起色好了很多。臉色紅潤,原本乾癟的面頰也略微鼓起。她穿著一套乾淨的家居服,散發出一股令人舒服的香皂味。
「虎警官……虎所長……那個……您忙,先喝口水吧!」看得出來她很激動,手足無措,說話也語無倫次。
虎平濤笑著走進房間,同時與梁萍打著招呼:「好的,好的,怎麼今天有空過來?」
「我……我有事兒找您。」梁萍忽然想起站在身邊的女兒,雙手扶住她的肩膀,將其往前推了一下:「這是我女兒……快,叫叔叔。」
小姑娘繼承了梁萍相貌姣好的基因,只是皮膚有點兒黑。她雙腳併攏,恭恭敬敬沖著虎平濤鞠了個躬,脆生脆氣地說:「叔叔好。」
虎平濤渴壞了,他剛走到桌前拿起裝涼開水的茶壺,倒了滿滿一杯水,喝到一半,聽見小女孩給自己問好,連忙把灌進喉嚨的水咽下去,放下杯子,抬手抹了下濕漉漉的嘴唇,忙不迭答應:「好……好,坐吧,坐下說。」
梁萍拉著女兒坐下,大概是因為之前在按摩店裡被抓過的緣故,她顯得有些拘謹,雙腳併攏,略低著頭,不太敢看虎平濤,只是說話語氣充滿了感激與羞愧。
「虎所長,我家那口子的事兒,真謝謝您了。」
虎平濤從旁邊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饒有興趣地問:「你現在在哪兒上班?」
「在一家貿易公司做倉管員。」不知道為什麼,梁萍覺得眼睛里有些濕潤,鼻子也酸酸的。她儘可能控制著情緒:「我沒上過學,如果走正常應聘的路子,這份工作怎麼也輪不到我。我是進了公司以後才知道,虎所長您託人走了關係。公司領導對我也很照顧,專門找人帶我。這活兒不累,工資也高,平時有加班補貼,還給我買了保險。」
「謝謝……真太感謝您了。」
「還有就是法律援助。他們幫我起訴了我男人以前的建築公司,法院那邊已經受理了。以前我不懂這些,不知道這算是工傷。法院那邊要走程序,只是先把書面通知發給建築公司那邊。當時的負責人還在,公司老闆也被嚇慌了。他們主動找上我,說是要再簽一份補充協議。」
聽到這裡,虎平濤搖搖頭:「不管他們說什麼你都不要簽。你放心,既然給你申請了法律援助,我們就會管到底。那些人就是欺負你不懂法,你男人出事以後隨便給點錢就打發了。可實際上,他們必須承擔之前和後續的全部醫療費用,並一次性賠付損害賠償,還有其它的各種費用。」
梁萍連連點頭。此時此刻,除了感激,她腦子裡再沒有別的想法。
虎平濤看她情緒緊張,於是轉移話題,抬手指了一下她女兒,笑問:「怎麼今天沒上課?」
梁萍解釋:「學校考完試,放暑假了。」
虎平濤恍然:「對啊!已經七月份了,瞧我這腦子,整天忙得連這事兒都忘了。」
梁萍認真地說:「虎所長,我今天帶孩子過來,是有事兒想問問您。」
虎平濤笑道:「說吧!什麼事?」
梁萍道:「我女兒再有一年就中考了。這個……上技校和中專,上高中,區別還是很大的。您比我有見識,懂的事情多。我想請教一下,您覺得我女兒是上高中好?還是上中專好?」
虎平濤怔住了,下意識偏頭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譚濤,後者同樣也是滿臉懵懂,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誰都沒想到梁萍居然會提起這個。
譚濤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這事兒我沒有發言權。那個……我還沒結婚,連孩子都沒有……哈哈哈哈!不過就我的理解,還有我的個人經歷,我覺得應該是上高中比較好。」
虎平濤贊同地點了下頭:「沒錯。上了高中才能考大學,以後出路更多更廣……如果你女兒成績好的話,還是上高中吧!」
梁萍臉上露出羞澀的笑容:「起初的時候,我也覺得上高中好。可上個月的時候,我女兒從學校帶回來一份通知,說是可以從下學期開始,選擇中專定向委培。」
虎平濤有些疑惑:「定向委培?你指的是中專?」
「是的。」梁萍解釋:「是滇省警官學院的下屬委培機構。說是先填報志願,初中畢業直接去學院下屬中專念書,警務專業。三年以後看個人成績,優先選擇尖子生保送。」
這麼一說虎平濤就明白了:「警務專業的學校?你是說,警官學院下屬的附屬中學?」
他在警校受過訓,知道學院下屬有個附中。那裡屬於中專,但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要。每屆只招一百五十人,而且從初中就開始挑人。中專三年,主要是培養警務方面的技術人才。應屆畢業生有百分之二十的比例可以直接保送警官學院。
這種事情主要看各人選擇。畢竟現在的政策與過去有很大不同,不是上了警校就能當警察。如果公務員考試不合格,就算是警校畢業,人家也不要你。
警察這份工作表面上看著光鮮,實際幹起來很累。虎平濤偶爾也會在私底下發牢騷————如果早知道警察這麼辛苦,沒日沒夜的加班執勤,當初就算跟家裡慪氣,也不會選擇這份職業。
有些事,只有身在其中,才會明白艱辛與困難。
梁萍點點頭:「是的。」
虎平濤心中忽然有些感慨,他終於明白梁萍為什麼要帶著女兒來派出所:「你以後想讓孩子當警察?」
梁萍認真地回答:「我女兒成績還是很不錯的。這次期末考試,她綜合排名全年級第二。」
正端著杯子喝水的譚濤一聽,頓時嗆了出來,茶水噴得到處都是。他一邊忙著用紙巾擦水,一邊難以置信地問:「我沒聽錯吧!全年級第二?」
梁萍點了下頭:「所以班主任讓她把通知帶給我,說是好好考慮一下。她班主任也是個好人,知道我家裡的情況,以前就勸我在孩子學業方面仔細想想。因為現在很多大學生畢業以後找不到工作,與其浪費時間和精力,不如務實點兒,上這種定向委培。只要中專三年好好表現,到時候直接升警官學院,公考也不成問題。」
「不瞞您說,以前我的確沒想過要給女兒考大學。初中畢業上中專,儘早出來工作,也能減輕我和她爸的負擔。」
「可現在不一樣。我想過了,就算我女兒以後上慶華、北大,畢業以後她一樣要考公,當警察。」
虎平濤沒有急於給出答案。他偏頭看了一眼譚濤,發現對方同樣也在看著自己。
「當警察好啊!」譚濤放下手裡的茶杯,興奮地在空中揮舞了一下拳頭:「我支持你,我看好這孩子。上警校是條很好的出路。」
虎平濤轉過頭,正視著梁萍:「我建議還是上高中吧!」
梁萍和譚濤異口同聲問:「為什麼?」
「上高中可以有很多選擇。」虎平濤解釋:「大人的想法跟孩子不一樣。這事兒歸根結底,您得聽聽孩子的意見。如果……」
話未說完,坐在沙發上的小女孩站起來,她打斷虎平濤,態度異常堅決:「叔叔,我要當警察。我一定要當警察。」
虎平濤張了張嘴,笑著問:「為什麼?」
「警察是好人。」小女孩的邏輯簡單明了:「我長大以後要像你們一樣,做好人,當警察。」
……
送走梁萍母女,譚濤遞了根煙給虎平濤,感慨地說:「真沒想到……真沒想到啊……」
虎平濤掏出打火機,先給自己點上,然後把火湊到譚濤面前,嘴裡叼著煙,語音含含糊糊:「你小子有屁就放,光說「沒想到」,瞎比比什麼啊!」
譚濤一直搖頭嘆氣:「以前我覺得在街上抓賊是天經地義,掃黃打非也這樣。就說這梁萍吧!兩條她都佔了。要按照規矩,現在她身上至少背著兩條案底。一是在便利店裡偷衣服,二是涉黃。無論那一條,只要輸入電腦進了檔案庫,她都逃不了。」
虎平濤明白譚濤所指:「你是說,案底對她和家人造成的不良影響。」
譚濤點點頭:「是啊!你想想,警務中專那邊的定向委培通知書啊!那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有的。這個跟軍校定點培養是一樣的。就像招飛行員,高中就開始委培。警務中專這個雖說是咱們滇省的地方性政策,可也是百里挑一啊!先不說成績,就政審這條,如果之前把梁萍的犯罪記錄輸入電腦,她女兒肯定拿不到這份通知。」
虎平濤揶揄著笑起來:「怪不得剛才你聽說梁萍女兒今年期末考成績全年級第二的時候,那麼大的反應。」
譚濤坦言:「其實我上初中的時候成績很糟糕,全班倒數第二。跟這比起來,我就是妥妥的學渣。我是後來上了高一,才想著不能混日子,那時候才開始努力。」
虎平濤深深吸了口煙:「咱們幹警察,尤其還是在派出所這種基層單位,很多事情都要看情況。其實這人吶,不能用簡單的「善惡」標準進行劃分。有些人犯罪,不是為了作惡,而是環境逼迫,實在沒辦法。就說梁萍吧!如果不是為了她丈夫和女兒,她也不會去便利店偷東西,更不可能跑到按摩店裡做那種生意。」
「為什麼每個案子咱們都要做筆錄?就是為了證明查實。我去過梁萍家裡,她沒撒謊,而且她偷的東西也就價值幾十塊錢。為了給她男人治病,她真正是連最起碼的尊嚴都放棄了……對於她這樣的,如果我們不伸手拉一把,還有誰能幫她?」
「所以我覺得案底這事兒吧,得分兩方面來看。像梁萍這樣的,你給她一條活路,給點兒幫助,她會心存感激,這些理念和想法也會順帶著傳遞給她的家人……別的咱們就不提了,就她女兒今天說的那句話,我一下子覺得,咱們平時的各種辛苦,都有了回報。」
譚濤對此深有感觸:「咱們在基層工作,的確是又難又累。聽你這麼一說,我心裡也覺得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