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節
這些亂七八糟的聲音沒有擾亂虎平濤思緒。他拉著物管經理走出人群,在巡邏車旁邊站定,問:「監控能拍到花車的位置嗎?」
物管經理一聽就明白他的意圖,連忙道:「監控壞了。」
「真壞了?」虎平濤滿臉都是懷疑。
「真壞了。」物管經理滿臉誠實。
虎平濤淡淡地說:「你可想好了,今天這事會鬧得很大。別看新郎忙著去接人,可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這花車是在小區里出的事,你們物管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雖然扯花的那些人願意賠錢,但你得明白,這不是賠不賠的問題。」
「要換了是你,結婚的時候被人來上這麼一下子,你願意接受調解嗎?」
「這事要處理不好,新郎肯定要找你們物管的麻煩。到時候,恐怕你吃不了就得兜著走。」
這話並非恐嚇,物管經理也的確怕了。他連忙辯解:「警察同志,我真沒騙你,攝像頭真的壞了。不信我帶你去監控室看看,真的沒有圖像。」
虎平濤問:「既然壞了,那怎麼不修呢?」
「上面不給錢,我也沒辦法啊!」物管經理雙手一攤,連聲叫屈。
虎平濤想了想,問:「那你知不知道住在七幢二單元的那個女人?」
「知道。」
「她是做什麼的?」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我剛接手才兩個月,戶主資料顯示這房子是她母親的,工作單位什麼的都是空白。」
虎平濤思考片刻:「這樣吧,你帶我去她家裡看看。」
他有種感覺:這女的有問題。
姓張的老頭雖然霸道,也有些胡攪蠻纏,但他說的那句話不無道理。
「這花又不是我第一個扯的,這前面還有人。」
社會上的確有人不講公德,卻畢竟是少數。
鑫苑是封閉式小區,也不算大。住在這裡的人就算彼此不認識,卻抬頭不見低頭見,面熟是肯定的。
裝飾好的婚車停在小區樓下,成年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小孩子不懂事,老人順著娃娃的心意,從車上摘朵花鬨哄孩子,這很正常。
一個老人不講理,這完全有可能。
可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筆錄上參與扯花的老人足足多達七個,這就有些說不過去。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花車上的裝飾已被破壞的很嚴重,讓人看著就覺得那本來就是一堆垃圾。
從垃圾上扯幾朵花,這很正常。
必須找到第一個破壞花車的人。
除此而外,隨著老人們的議論,虎平濤也生出了另一種想法。
但願是自己想多了。
……
七幢,二單元,五零二室。
敲門,一直不開。
虎平濤加大了音量:「麻煩開下門,我是警察。」
他聽見裡面有走動的聲音。
足足敲了兩分鐘,欄杆式的舊防盜門依然緊閉。
這愈發證實了虎平濤的猜測。
「開門,否則就斷水斷電了。」雖然物管經理不知道虎平濤的想法,但他願意配合警方。
房門從裡面緩緩開啟了一條縫,逐漸擴大,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神色警惕的臉:「你們找誰?」
虎平濤居高臨下注視著這位老太太:「你是戶主?」
對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更畏懼於他身上的黑色警服,略一點頭:「有什麼事嗎?」
「三幢那邊今天有人結婚,有人看見你女兒扯了人家的花車,我們對此做個調查。」虎平濤的理由很充分。
「我閨女今天沒出去過。」老太太說著就打算關門。
「她是今天早上回來的。」虎平濤加重了音量,充滿威懾力:「這是正常入戶調查,希望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老太太臉色一變,嘴上依舊強硬:「我說她沒出去,就是沒出去。」
虎平濤平靜地說:「把蔣梅叫出來,只是做個簡單的調查。」
這是女人在物管那裡登記的名字。
老太太是她的母親,何英。
何英緊繃著臉,抿住嘴唇,冷冷地說:「我女兒在睡覺,你們改天來吧!」
虎平濤認真地說:「你今天必須讓她出來。」
說著,他從肩膀上摘下對講機,請求支援。
僵持了幾分鐘,何英無奈地打開房門。
虎平濤注意到她臉上的表情。
無奈、痛苦、麻木……更多的還是解脫。
小區的房子有三種戶型,何英居住的是最小面積。兩室一廳,帶廚衛。
剛走進客廳,透過走廊,可以看到衛生間房門敞開著。雖然那裡面積狹窄,卻安放著一個很大的木製浴桶。
一個渾身赤裸的女人泡在浴桶里,她背對著房門,乾瘦的後背上肩胛骨畢露。
房子不大,幾個房間加起來最多不超過五十平米。無論站在客廳里的虎平濤,還是躺在浴桶里的女人,兩人之間的距離不算遠,只要張口說話,都能聽見對方的聲音。
虎平濤連忙轉過身,皺眉注視著何英:「為什麼洗澡不關門?」
何英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抹嘲諷:「這是我家,平時只有我和我女兒在。你不是要進來嗎?那就隨便看吧!」
虎平濤不再言語,他帶著李平波走到客廳裡面,避開與衛生間的直接視線,拿出電話,撥通了廖秋的號碼。
「請求支援?還得是女警?這到底怎麼回事?」廖秋在電話里感覺莫名其妙。
虎平濤把小區發生的花車損毀事件粗略說了一遍,繼續道:「我懷疑花車的首位破壞者有問題,對方現在的表現疑似吸毒人員。」
「我明白了。」廖秋在電話那端點點頭:「我這就讓趙麗過去,再通知緝毒大隊和街道辦事處。」
說完,他掛斷了電話。
等待的這段時間很煎熬。何英雙手交叉橫抱在胸前,站在屋角,冷冷地看著虎平濤和李平波。
李平波把筆錄本裝進文件袋,用肩膀拱了一下虎平濤,壓低音量,好奇地問:「小虎,你怎麼知道衛生間里的那女人吸毒?」
他雖然是輔警,年齡卻比虎平濤大了十幾歲。
虎平濤淡淡地說:「只有結婚的人才會扎花車。如果你家樓下停著一輛花車,你從旁邊經過的時候,會去摘車上的花嗎?」
李平波想也不想就搖搖頭:「肯定不會啊!除非是吃飽了撐的。人家大喜的日子,這樣做跟結仇有什麼區別?」
虎平濤微微頷首:「剛才在樓下給那些老人做筆錄的時候,小區物管經理也在場。我詳細問過,也看過那七個老人的身份信息,其中有工人、教師,甚至還有事業單位的幹部,都是退休的……其實就摘婚車花環這件事來看,屬於從眾心理。只要看著前面的人拿了大把的鮮花,後面的人就開始跟風。有佔小便宜的想法不奇怪,因為免費的東西最好。」
「剛開始我忽略了這一點,後來那些老人做筆錄的時候相互爭吵,我才想起「首位破壞者」才是這件事的關鍵。就像你剛才說的:一輛花車停在那裡,只要是邏輯思維正常的人,大多數時候都不會想到要過去搞破壞。因為大家都知道那是婚車,是要接新娘子用的。」
「各人素質不同。可人上了年紀,對「臉面」這種問題就放得開。當然,也可以說是倚老賣老。還記得去年過年的時候,電視上有過這樣一則新聞嗎?當時廣場上擺放了一批聖誕紅,當天晚上就被人偷了一些。綠化部門沒辦法,只好再次補花。可是這樣做根本沒用,等過了盛花期,那批聖誕紅前前後後丟了上百盆。」
「偷花這種事情不奇怪,可偷婚車上的花就有些說不過去。平時大家都住在一個小區,抬頭不見低頭見。只要在樓上看見一眼,就算沒逮著現行,人家也絕饒不了你。這畢竟是結婚啊!一輩子也許就這麼一次。你搞我的婚車,我就永遠不會讓你好過。」
李平波點點頭:「是這個理。」
「所以只要是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扯壞婚車上的花環。」
虎平濤篤定地說:「當然,小孩子例外,可早上出來的孩子都有大人帶著。孩子不懂事,難道大人也不懂事?趨利避害的道理大家都懂,尤其是之前做筆錄的那七個老人,他們一直嚷嚷著「看著別人動手才跟著從車上拿花」。呵呵……這話很有道理,我相信他們沒有撒謊。」
「那麼問題就來了!到底是誰首先扯壞了婚車上的花環?」
看著滿面迷惑的李平波,虎平濤抬起右手,用食指輕輕點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只要是邏輯思維正常的人,都不會做這種事。」
李平波有些明悟:「小虎,你的意思是……瘋子?」
「有四種情況。」虎平濤伸出四根手指,笑道:「你說對了其中一種:精神病患者。他們的邏輯思維處於混亂狀態。如果是一個瘋子扯壞了花環,誰也不會對此說三道四,因為接下來,就該把他送去精神病院了。」
「精神病患者必須在社區備案,必須定期接受檢查。如果是沒有住院治療,在家裡的那種,左鄰右舍都會覺得緊張。這是一種社會鄙視現象,但必須承認,人人都擔心自己的安危,誰也不願意與瘋子為鄰。如果在小區住戶里,某人患有精神類疾病,很快就會成為整個小區的關注焦點,人人都會避開,繞著他走。」
「精神病患者破壞花車,這一條可以排除。因為無論物管還是那些老人,肯定都知道小區里有這麼一個人,只要看見是他乾的,幾乎不可能有人跟在後面撿花,還會主動給我們提供消息和線索。」
「第二種:醉漢。」
「喝醉的人無法控制個人行為。酒後開車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沒人想要開車肇事,可大腦與四肢的神經反射已被酒精麻醉,無法及時作出反應。破壞花車也是同樣的道理。」
李平波若有所思:「在樓下做筆錄的時候,那些老頭老太太沒說過扯花的人喝醉了。」
虎平濤微笑著點了下頭:「人老成精,他們的眼睛很毒,一眼就能看出誰是誰。何況大清早也不是喝酒的時間,所以這一點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可以排除。」
「第三種:純粹的破壞狂,反社會型的人。他們的所作所為永遠沒有解釋依據,純粹是為了發泄而發泄。」
李平波神情鄭重:「這種人仇視社會,只會搞破壞。」
虎平濤認真地說:「搞破壞也要講究時間和地點。這種人與瘋子不同,他們有著完整的邏輯思維。破壞歸破壞,最重要的前提是不能被當場抓住。所以他們選擇的時間往往不會在白天,大多數時候都在晚上,夜深人靜,月黑風高。」
這分析絲絲入扣,李平波也學聰明了:「這個類型的人群也基本上也可以排除。婚車是今天早上開進小區的,那花環被扯掉的時間不算長,所以干這事的人應該是第四種,也就是你還沒說的那種。」
虎平濤神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最後一種,是吸毒者。」
「有單純好奇吸著玩的;有看著別人吸就試試看的;有和家人吵架覺得煩了就吸的;有夫妻不睦尋求慰藉的;還有長期病痛嘗試使用麻醉劑,最後導致成癮的。」
李平波滿臉驚訝,他抬手指了一下牆壁:「照這麼說,衛生間里那個叫蔣梅的女人,就是吸毒者?」
虎平濤點點頭:「還記得那幾個老人在樓下說過的話嗎?他們說,扯花的女人很瘦。這是長期吸毒者最顯著的特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