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死樹
證據確鑿,劉延昌無法抵賴。
虎平濤做出決定:“既然這樣,還是回派出所裏處理吧!”
……
五條香煙,外加八十盒散裝的,案值已經過萬。
審訊室,虎平濤問:“你這些假煙是從哪兒來的?”
劉延昌佝僂著身子,畏畏縮縮低聲回答:“……我在西郊路那邊買的。”
虎平濤逼問:“把話說清楚,西郊路什麽地方?找誰買的?”
劉延昌回答:“就是西郊路小廣場那邊,十字路口,朝南的紅綠燈旁邊,有個臨街的小遊園。我上個星期騎車往那兒過,剛好紅燈,有個男的過來問我,要不要煙?”
虎平濤眯起雙眼:“我平時上下班也有等紅綠燈的時候,怎麽就沒遇到過有人在路邊賣煙給我?劉延昌,我提醒你:你涉嫌詐騙,而且案值數目相當大。你不要抱有僥幸心理,認為我們警察不能把你怎麽樣。我可以給你上一堂普法課,案值達到三千就能立案。這可不是抓起來拘留幾天就能把你放出去的小案子……說句不好聽的,就憑你今天的所作所為,如果立案,你至少得在監獄裏呆上好幾年。”
聞言,劉延昌猛然抬起頭,無比震驚地“啊”了一聲。
虎平濤冷冷地說:“你以為我在騙你?”
劉延昌渾身顫抖如篩糠:“沒……沒有……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找上我……等等,我想起來了,那天我騎車的時候剛好在抽煙,他可能是看我手裏夾著煙頭,所以才過來問。”
虎平濤注視著他:“說說那個人的聯係方式。”
劉延昌大概是想通了,語速明顯加快,吐字也很清楚:“我真的不知道啊!那男的隻說要買煙就去那個路口找他,平時如果沒在,就去旁邊的小遊園裏等。反正中午十二點以後,到下午五點左右,他基本上都在。”
看著他惶恐的神情,虎平濤繼續問:“這些“大重九”都是你從他手裏買的?多少錢一包?”
劉延昌連忙點頭回答:“是的。我第一次買的時候,他給我二十塊一包。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兒,這正品店裏賣一百塊一盒,差價也太大了。我抽了一支,香味很淡,也起不到提神的作用。”
虎平濤冷笑道:“既然知道是假煙,你還去找他買?”
劉延昌低著頭:“這煙的包裝跟真的沒區別。我尋思著,反正二十塊一包沒人看得出來,隨便找個由頭去店裏換成真的,一來一去,我就賺了。就算不能一百塊一盒賣掉,我打個折,八十塊錢一盒賣給別人,中間就有幾十塊錢的差價。”
虎平濤聽得好氣又好笑:“你這腦子,不去做生意可惜了……你搞清楚,這是詐騙,是犯法的!”
劉延昌耷拉著腦門,滿麵頹廢。
……
西郊路小廣場那邊不屬於耳原路派出所管轄範圍。按照規定,虎平濤把案子移交給轄區派出所。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接到一一零指揮中心電話:金平路有人報警。
類似的電話每天都有,可這次指揮中心額外加了一句:這是區綠化管理中心報的警。
前往事發地點的路上,王貴一直犯嘀咕:“綠化部門能出什麽事兒?”
虎平濤對此也感到迷惑。
很快趕到現場。
兩名身穿深色製服的城管人員早已等在那裏。
“你好,我叫吳超平,是區城管局綠化管理中心的。”為首的中年男子很熱情,他主動握住虎平濤的手,側身介紹站在旁邊的另一個人:“這是我的同事王偉。”
虎平濤點了下頭,頗感興趣地問:“既然你們是綠化處的,怎麽穿著城管的製服?”
吳超平笑著解釋:“我們單位以前歸城建局管,去年機構改革,把我們劃歸區城管局。”
“原來是這樣!”虎平濤恍然大悟,隨即問:“你們打電話報警,出什麽事兒了?”
吳超平拉著他來到路邊,指著距離最近的一棵行道樹:“你看看,這樹已經不行了。”
這是一棵兩米多高的香樟。枝幹上的樹葉寥寥無幾,殘留的葉片顏色發黃,像失水那樣卷曲著。
樹的主幹被幾根木杆撐著,形成穩定的架構。樹木根部的泥土很濕潤,顯然是剛澆過水,也沒有覆蓋草皮,栽種地被植物。
“這樹好像是新栽的吧?”虎平濤對此有一定經驗,他有個大學同學現在綠化公司做設計。
吳超平點點頭:“是的。這條路上以前的行道樹是小葉榕,雖說是常綠樹種,卻不耐寒。前年冬天遭遇幾十年不遇的寒流,下了兩場雪,路上都堆起來了。市內的小葉榕被大範圍凍死,勉強撐到現在的那些也不行了。按照市裏的要求,我們對轄區內的行道樹進行更換。”
王偉在旁邊插話道:“目前栽種的行道樹以本土樹種為主。比如滇潤楠,還有滇樸。可滇樸這種樹到了秋天就會落葉,上麵要求的是常綠樹種,因為咱們省城氣候宜人嘛!所以滇樸的方案就被否決了,不在考慮範圍內。”
虎平濤看了一下眼前的樹,好奇地問:“這棵樹是香樟,不是滇潤楠啊!”
吳超平解釋:“滇潤楠的確常綠,也是本土樹種,很適合做行道樹。可滇潤楠生長緩慢,從育苗期到成樹期時間太長。按照我們綠化部門的規定:行道樹標準不得低於胸徑八厘米。我們平時栽樹,都是從外麵的苗圃進貨。滇潤楠數量少,湊不夠,隻能用香樟。”
虎平濤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所謂“胸徑”,指的是從地麵開始算起,向上達到與成年人胸口差不多的位置,也就是距離地麵一米五處,樹的直徑。
吳超平帶著虎平濤走到街邊,指著遠處的十字路口,認真地說:“這條街上的行道樹我們前年就開始更換。到現在,已經是第三年了。喏,那邊,還有那邊,整條街上都是香樟,總栽種數量超過一千五百株,都是胸徑八厘米以上的大樹。”
按照他的指引,虎平濤立刻看出其中的差異————遠處就不說了,就連馬路對麵的行道樹長勢都很好,鬱鬱蔥蔥,葉片油亮,透出令人心悅的綠色。可回過頭看看身邊的這幾棵樹,樹葉凋零,枝幹枯瘦,就像衰朽且隨時可能步入生命終點的老人。
他下意識地問:“這邊的樹,怎麽長勢這麽差?”
吳超平解釋:“不是長勢差,而是這些樹不行了,已經快死了。”
“從那邊的第一個路口開始,到這兒,還有這兒……就這段,總共十四棵香樟,都不行了。”
虎平濤有些不解,他根據自己的經驗和邏輯,疑惑地問:“據我所知,樹木從移栽到成活需要時間。八厘米的香樟已經屬於大樹,移栽的時候好像要帶著土球,還要斷頭什麽的?”
吳超平頗為意外地笑道:“沒看出來啊!你還是個行家。是的,大樹移栽有一整套操作規範:先要提前斷根,然後沿著樹根周圍挖下去,形成完整的土球。運輸過程中要用草繩捆綁根部土球,就像用繩子捆雞蛋,不能破損。等移栽的樹木運到栽種現場,還要摘掉大部分葉片,八成,甚至九成。因為樹葉會產生蒸騰作用,消耗樹幹內的水分。剛移栽的樹木因為根部受損,吸水能力下降,隻能依靠體內水分維持,所以葉子少了就避免消耗。”
王偉在旁邊說:“如果樹木在移栽過程中失水太多,還要看情況給它們“打吊針”。現在有些樹上還掛著輸液袋,就是同樣的道理。”
虎平濤笑道:“真是隔行如隔山。”
吳超平繼續介紹情況:“就這段,從前年開始,我們一直在換樹。”
“第一次檢查是前年的九月份。那時候整條街的行道樹移栽工程結束……嗯,六月份就結束了,九月份是例行檢查,主要是看成活率。畢竟大樹移栽還是有風險的,隻要成活率保持在百分九十以上就是達標。當時我們對沿線所有的樹木一棵一棵順著看,沒發現有問題,包括這段路上的也一樣。所以從那個月開始,我們就安排工人,沿著樹塘補栽灌木。”
他指著對麵馬路行道樹下的位置:“第一次檢查以後的第二個月,就是國慶節。區上安排栽種顏色鮮豔的草花。為了迎國慶,每年都這樣。於是我們帶著工人忙了兩個多星期,把這條路上所有的樹塘都栽滿了。可等到過完國慶節,正常巡視的時候,就發現這一段的行道樹沒長葉子,情況看上去不是很好。”
“都是同一批栽下去的樹,從外表上就能看出問題。起初我們以為是天旱,水不夠,於是安排人澆水。可後來發現這樣做沒用,樹的情況還是沒有起色,等到十二月份,我們……”
“等等!”虎平濤打斷他的話,不解地問:“從六月份到十二月份,其中相差半年,這個時間段也太久了吧!”
王偉解釋:“植物跟人不一樣。你想想,這人的平均壽命也就幾十年,可隨便一棵樹就能活上好幾個世紀,甚至幾千年的也很常見。所以這樹從斷根到移栽,它有一個休眠期。有時候一、兩個月就能恢複,有時候會長達半年甚至一年多。具體要看樹種、天氣、土壤、環境……總之很複雜,不確定因素很多。”
吳超平繼續道:“當時我們就覺得很奇怪,因為按道理來說不應該啊!相同的地段,相同的樹種,澆水也沒有區別,為什麽這一段的行道樹就是長不好?”
“後來我們專門對這十四棵香樟進行仔細檢查,發現是人為破壞。”
說著,吳超平走到樹前,蹲下去,撥開雜亂的灌木,指著樹根位置:“你看看,就是這裏。”
虎平濤清楚地看見:幾乎與地麵齊平的位置,圍繞著樹幹,被人割開了一條環形切口。
寬度約為兩厘米,木質層已經被汙水浸透,顏色發黑,表麵甚至出現了腐爛的跡象。
虎平濤皺起眉頭道:“這樹的形成層被破壞了。”
吳超平和王偉驚訝地看著他。
“沒看出來啊!你還真是個行家!”吳超平誇讚了一句:“老話說得好:人怕傷心,樹怕剝皮。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樹木吸水主要依靠根部,水分進入樹體,向頂端輸送的過程,就得依靠形成層,也就俗稱的樹皮。隻要在靠近根部的位置將樹皮割斷,繞圈削掉這麽一段,這棵樹就廢了。”
虎平濤直起腰,抬眼望著此前被吳超平指過的路段,問:“你的意思是,這段路上的所有行道樹,都是同樣的情況?”
吳超平也站起來,望著遠處歎了口氣:“從前年到今年,這十四棵樹,我們來來回回換了三次。”
“其實吧,我們幹綠化這行挺難的。過年過節要街頭擺花,還要做街頭綠化小品,增添節日氣氛。就說擺花吧,都是從苗圃裏調出來的時令鮮花,盆栽的那種。仙客來、一品紅、三色堇……經常是我們晚上把花擺好,第二天早上巡查的時候就發現少了一些。其實都是不值錢的草花,幾塊錢一盆,但有些人就是要趁著晚上把花偷走,而且一偷就是好幾十盆。”
“以前我們就抓到過好幾起,偷了我們的盆花,拿出去賣的。反正是無本生意,一盆一品紅賣個八塊、十塊,買的大有人在。”
“盆花便宜,偷了以後我們都會及時補充。可行道樹就不一樣了。尤其是香樟,胸徑八厘米已經算是大樹,進價一棵就得好幾百,貴點兒的要上千。加上運費和人工,還有移栽的各種成本,真不是個小數。”
“有些人真是吃飽了撐的,故意破壞公共物品。行道樹也一樣,在上麵刻字的,折斷樹枝的,還有在樹底下點火燒著玩的,什麽人都有。”
“這種直接用到在樹底下削一圈,把樹弄死的,我們還是頭一次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