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混亂
聞言,虎平濤不禁笑了:“怎麽感覺咱們派出所變成了房地產營銷中心?咱們仨都是售樓小姐……哦,不是,應該是售樓先生才對。”
譚濤剛聽完他話的前半截,笑得雙手捂著肚子。好不容易恢複過來,他笑得都有些岔氣,抬手指著虎平濤:“所長,我發現你有演小品的天賦,不吃這碗飯可惜了。”
虎平濤耐心地等到譚濤和王浩坤笑夠了,這才認真地說:“關口村這事兒得盡快解決才行。走吧!去那邊走走,看看是個什麽狀況。我得好好了解一下才行。”
……
時隔幾年,關口村早已不是虎平濤記憶中的樣子。
從地圖上看,整個村子大致是一個梯形。上端的前營和中營部分已經完成改造,與下端大營和後營之間,以寬敞的道路為分隔。雖然已經完成改造的區域隻占村子整體的三分之一,卻如同完美變化後的醜小鴨,整潔、高雅,用圍牆將髒亂差隔開,成為獨立的高檔社區。
電動車尚未駛入大營內部,虎平濤就遠遠看見好幾幢拆了一半就停工,破敗不堪的老屋舊房。
王浩坤把電動車開到村口略寬敞的位置停住,關閉引擎。
“怎麽不進去了?”看著離開駕駛座正欲下車的王浩坤,虎平濤不解地問:“我記得前麵還有很長的一段路啊!”
“所長,你那是老黃曆了。”王浩坤解釋:“那個方向原本是村裏的倉庫,現在借給那些房子被拆以後沒地方住的村民。還有前麵那條路,去年變成了市場,車子根本進不去。”
“市場?”虎平濤皺起眉頭:“什麽市場?”
“舊貨市場和菜市場。”譚濤從電動車的另一端走下來,望著遠處被舊樓擋住的道路,歎了口氣:“東邊是果蔬批發市場,很多菜販圖省事,把批來的蔬菜拉到這兒來分。那邊是交通管製區,西麵的路是單行道,從城外過來的貨車必須往前麵繞路才能進去。果蔬市場那邊要收入場費,菜販子就跟司機提前約好,在這邊下貨,然後幾個人把貨分了,不用交費,司機也省事兒。”
“這種搞法以前隻是偶爾,就因為大營和後營這邊沒人管,來往次數多了,慢慢就變成了一個自發的菜市場。”
虎平濤問:“你剛才不是說,還有舊貨嗎?”
“舊貨市場也是這麽起來的。”譚濤繼續道:“以前咱們省城的舊貨市場在蘇家營那邊,後來也是拆遷改造,舊貨市場搬遷到城外,也就是現在三環的那個位置。那邊太遠了,雖說有空地有攤位,公交公司還專門開了一條線路,卻一直沒有人氣……你想想,倒騰舊貨的大多是沒錢的人,買舊貨的也是窮人。真正有錢的誰會買別人用過的東西?再說了,舊貨不值幾個錢,說來說去就是幾塊錢的生意。退休的老人用愛心卡可以免費乘車,沒卡的人坐公車來回至少要四塊錢。一來一去耽誤工夫不說,還不一定能淘到自己喜歡的物件……何必呢?”
虎平濤微微頷首:“照這麽說,無論這兒的菜市場還是舊貨市場,都是違規的?”
譚濤點了下頭:“我知道你想問為什麽沒人管。其實我們也給區上反映過,周邊居民也有投訴,但每次都不了了之。”
“為什麽?”虎平濤覺得很奇怪。
“因為這是關口村的地盤。”王浩坤走過來解釋:“這人呐,一怕窮,二怕橫。看著前營和中營的人日子好過,大營和後營的村民就越來越浮躁。再加上自己住的房子被拆,開發商又跑了,眼見以後沒什麽指望,正好菜販子和賣舊貨的看中這塊地方,就幹脆收起了攤位費,讓他們做買賣,也樂的賺點兒閑錢。”
虎平濤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譚濤認真地說:“所以這事兒沒法管。街道辦事處的綜合執法大隊來了好幾趟,還有區城管局,每次過來執法,都會遭到村民阻攔。人家的理由很充分————你要清理市場也可以,先解決我的住房和拆遷問題。什麽時候把回遷房蓋起來,什麽時候拆遷補償款到位,臨時市場就什麽時候清理。”
虎平濤搖著頭笑了:“嗬嗬,這事兒搞的……那區上是什麽意見?”
“區領導的態度很強硬,一定要把舊貨和菜市場清理出去。”譚濤壓低聲音:“想法沒錯,可實際上根本沒有操作可能。就說去年,臨近元旦的時候,區上一個領導召集多部門聯合執法,打算強行取締這個市場。一大幫人剛到路口就被堵住了,根本進不來。”
虎平濤頓時來了興趣:“聯合執法也不行?乖乖,這幫村民夠厲害的啊!”
王浩坤湊過來說:“人家那是老法子了。幾十個老頭老太太搬著凳子坐在村口,把路嚴嚴實實的堵起來。誰要敢伸手過去拽一下,他們就集體躺在地上,捂著心口喊疼,口口聲聲說犯病了……你說說,就這陣勢,誰敢動?”
虎平濤笑道:“區領導不是態度很強硬嗎?”
譚濤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強硬有屁用。那都是成天坐辦公室慣出來的脾氣。那是個剛提拔上來的女人,做事情不接地氣。她也不想想,不給老百姓解決實際問題,人家幹嘛要鳥你?就說這房子吧!大過節的,天又冷,人家的房子被拆了,全家縮在村倉庫裏過冬,你卻大張旗鼓搞聯合執法,人家沒槍對槍,棒對棒的跟你當場打起來,已經很不錯了。”
虎平濤聽得連連點頭:“看來解決問題的關鍵,還是必須完成拆遷改造。”
說著,他招了招手:“先進去吧!咱們邊走邊說。”
……
沿著“L”形的街道走進去,眼前景象與在外麵看到的大不相同。
遠處,拆到一半就停下的破屋舊樓更多了。沿著關口村倉庫外圍,目測大概有三十多幢。
村裏的房子都是在宅基地上建造,尤其是城中村,根本談不上什麽規劃,也從不考慮采光與彼此間隔。如果不是有相關條例卡在那裏,必須留出足夠的消防通道,甚至連房屋中間那條狹窄的巷道都不會留下。
開發商跑了,留下一大片淩亂的瓦礫場。
鋼筋之類的金屬物件早已被人收走。廢鐵能賣錢。專業找鐵的人永遠不會遺漏這種地方。隻要與屋主談妥,他們就帶著各種裝備入場。其中最顯眼的,就是土造金屬探測器。
這玩意兒不是什麽高端裝備,就是一個蜂鳴器。隻要瓦礫底下有金屬物件,或者鋼筋,就能發出響動……找準這個位置往下挖,準沒錯。
廢鐵早已被挖幹淨了,遍地的碎磚亂石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得到處理。
就是在這樣一片站著都嫌硌腳的地方,竟然有多達上千個攤位。
左邊是菜市場:蘿卜、白菜、豌豆尖、青筍、蓮藕、黃瓜、西紅柿、青白苦菜……靠近中間地麵略微平坦的地段,橫放在架子上的木板撐起了肉攤,旁邊還有人賣豆腐,各種鹹菜裝在臉盆裏。風一吹,到處是灰塵。盡管用紗布蓋在表麵,仍有很多蒼蠅圍著盤旋,發出令人厭惡的“嗡嗡”聲。
右邊是舊貨市場:半新不舊的衣服、鞋子;用過又舍不得扔掉的各式家具;舊款電視機、收音機、冰箱……甚至還有堪稱古董的盒式磁帶。
有人賣栽種好的盆花,也有人賣一個個摞起來的花盆。
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衛生間坐便器,表麵有一層顯眼的黃1色汙垢。
旁邊有人推著木板車賣水果,楊梅蘋果堆在一起,還有削皮切成小塊的西瓜和哈密瓜,用塑料小碗盛著,表麵罩著保鮮膜,五塊錢一份。
一個老婦推著三輪車停在路邊。那車是改造過的,上麵架起兩米多高的鋼絲網,專賣各種女人用的物件:大紅胸1罩款式還算不錯,隻是掛在外麵風吹日曬,有些褪色,邊緣也有些掛絲。包屁股絲襪一看就是質量不過關的便宜貨,穿一次就破的那種。卡通發夾上的櫻桃小丸子掉了一隻眼睛,疊在一起的女式內褲表麵全是灰塵,旁邊還堆著幾包衛生巾,外包裝上的女模特很陌生,長得雖有幾分姿色,卻總會莫名其妙的令人想起鳳姐。
最具創意的是一個老頭,光著膀子賣包子饅頭。他用一個簡易鋼製撐架為基礎,表麵繃上舊床單,做成一個三平米左右,兩頭敞開的帳篷。底下放一個板凳,上麵擺著高達五層的蒸籠……他家就在旁邊,這邊賣著,家裏人不斷送蒸好的饅頭包子過來,真正是前店後廠,東西賣的也不貴,隻是衛生實在令人堪憂。
三個穿製服的警察往這兒一亮相,真的很有威懾力。周圍的人紛紛避開,就算原本走直線的也繞著走。
虎平濤甚至聽見一個從旁邊經過的老頭嘴裏嘟囔:“大狼狗又來了……”
大狼狗?
看看左右,虎平濤隻能苦笑。
“這場子太大了。”他湊近走在身旁的譚濤,聲音壓得很低:“我還以為隻是幾百人的小規模市場,沒想到會這麽大。瞧瞧這陣勢,兩邊加起來,光是攤位就得上千。”
迎麵吹來一陣大風,譚濤用手按住帽子,側身避開風沙,用手擋住麵頰:“關口村這裏位置不錯,前後左右都是居民區。南邊有個地下菜市場,很多人覺得不方便,再加上那邊要收市場管理費,菜價就貴。這邊每個攤位每天隻收三塊錢,東西賣的便宜,來的人就多。”
虎平濤不斷搓著手,望著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神情凝重:“這樣一來就難管了。這種無序的市場很容易出事兒,尤其是盜搶案件。”
王浩坤湊過來說:“這還不算什麽,如果是盜搶,我們再怎麽樣都能處理。畢竟有法律條文擺在那兒,照章執行。如果遇到口頭糾紛,那就真正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很難辨個明白。”
虎平濤正要張口回答,忽然看見前麵人群變得擁堵,從人群深處發出陣陣吵嚷。
譚濤看著就歎了口氣:“肯定又吵架了。”
虎平濤抬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臉上露出很陽光的笑:“別這樣……走吧,過去看看。”
……
糾紛很簡單————一個老漢騎著清運垃圾的三輪車從市場經過,車廂右側的改造擋板沒有合攏,從裏麵探出來一根細碎的木條,掛破了一個正撅著屁股蹲在路邊賣菜中年婦女的衣裳。
婦人當時就破口大罵:“你沒長眼睛啊!我衣服破了,你得賠我。”
老漢說什麽也不承認:“你這衣服本來就是破的,跟我有什麽關係?”
婦人急了:“明明就是你騎車過來把我衣服掛破的,你當我是傻子啊?再說了,大夥兒都看見了。”
老頭雖然幹的是環衛工作,人卻很彪悍。他踩住三輪車刹車,隨手從後車廂上拿起一根手腕粗細的棒子。天氣炎熱,他穿著一件兩邊露肩的舊汗衫,棒子在手裏掂了幾下,用凶狠的目光環視全場。
“誰看見了?自己站出來。”他喊話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威脅。
原本想要幫著婦人說話的人,紛紛閉上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敢管這種事情,誰就得先考慮能不能過老頭手裏棍棒這一關。
這婦人不是村裏的人。
如果是,肯定有人替她出頭。
她急了,抬手指著老漢:“你欺負人。弄壞了我的衣服還不承認。”
老漢衝著她一笑,露出滿口髒臭的黃牙:“你不是說有人看見嗎?人在哪兒?誰看見了?”
婦人被氣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能咬住嘴唇,惡狠狠地盯著他。
忽然,人群裏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
“我看見了,就是你的車掛破了她的衣服。”
虎平濤分開人群,走進場子正中。
後麵跟著譚濤和王浩坤。
看見三人身上的黑色製服,婦人仿佛看到了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