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黑狀
那是當地頗為有名的一家飯館,招牌菜是雜煮海鮮。
金壽昌身邊保鏢以炫耀口氣告訴王學新這件事的時候,洪宗元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他當時就覺得不高興,隻是控製著情緒,沒有發作。
路邊莊園是裝運貨物的秘密地點。那裏儲備著大批幹糧和罐頭,甚至還有一百多桶汽、柴油,專門用作補給。
當初製定計劃的時候,金壽昌口口聲聲:一定要保密,從路邊莊園上貨(罐頭餅幹),運到海邊給大家填肚子。這樣做是為了不引起警察懷疑,也減少了秘密外泄的幾率。
金壽昌嘴上說一套,實際上又做一套。碼的,他帶著人在外麵好吃好喝,卻讓我這邊的兄弟啃罐頭……說好的按計劃行事呢?這就是說好的謹守秘密?
虎平濤坐在椅子上,好不容易調勻氣息。他頗為煩躁,臉上也露出幾分畏懼和後怕,惴惴不安地說:“洪哥,咱們都是為錢做事。今天這事兒……誰也不願意殺人,可實在是被逼得沒辦法。”
洪宗元從後麵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別想太多,就是一個警察而已。再說了,天這麽黑,當時附近也沒人,他們不可能看清阿衡你的臉。”
“我說的不是這個。”虎平濤從前座上轉過身,他皺著眉,眼裏帶著怒意:“在公司裏搜身上繳手機,我沒意見。洪哥你在路上拿了我的煙,擺明了是不相信我……萬事小心,何況今天的事情很大,這個我也沒有意見。可金爺那邊是怎麽回事?剛進屋那會兒我就注意到,他們人人都有武器,不是槍就是刀。可咱們呢?我和阿新赤手空拳,還有從公司出發另外三輛車上的人,什麽都沒有。”
“如果不是吃罐頭的時候金爺給了我這把刀,我還真搞不定那個警察。”虎平濤說得很認真:“我不知道洪哥您是怎麽想的。可如果換了我,這口氣說什麽都忍不下去。”
王學新也頻頻點頭,義憤填膺道:“他們有槍有刀,咱們就手無寸鐵,這他嗎的什麽道理啊?再說了,警察來的時候他們鞋底抹油跑得比誰都快,咱們這邊遇到麻煩,誰都不來幫一下。這算怎麽回事?拿我們當肉盾,洪哥你就是最大的擋箭牌?”
兩個人左一言,右一語,把洪宗元說得心緒不寧,焦躁不安。
虎平濤一直在暗中察言觀色。
那名警察從黑暗中衝出來的時候,站立的角度不偏不倚正好位於黑色桑塔納側前方。借著車頭大燈照射的光線,他清清楚楚看到了曹勇的臉。
臥底可不是嘴上說說那麽簡單。身為潛伏人員,除了要具備各種相關技能,還要熟悉甚至強記大量相關的輔助計劃。少則幾十篇,多則上百。
“殺人取信”,是眾多輔助計劃之一,乙類,編號二十四。
內容很簡單:警方會安排人手,在特殊情況下,製造一個讓虎平濤“殺人”的機會。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很難,若不是多年的老友,基本上不可能做到“相信”二字。這樣一來,就需要在恰當的時機,讓虎平濤扮演英雄角色,在萬眾矚目的時候出場,拯救地球,拯救全人類。
……嗯,這是漫威電影的劇本。
很多事情可以複製。漫威電影之所以有人喜歡,是因為“英雄”自身具有強大的吸引力。
犯罪分子也是人,他們同樣喜歡英雄,尤其是在關鍵時候挺身而出,幹掉警察,舍生忘死幫助自己爭取逃路的好兄弟。
乙類二十四號計劃的內容包括:對目標的身份確認。其中涵蓋了大量細節,從目標服裝款式、顏色、特定位置裝飾物、不同環境與光線下的佩戴物件等等。
虎平濤認識曹勇。
但這還不夠。
如果曹勇左胸沒有佩戴團徽,他的製服從上往下數第三顆紐扣邊緣有亮銀色絲狀掛帶,他的襯衣風紀上沒有那點棕色汙漬,虎平濤無論如何都不會撲上去,揮刀亂捅。
捅人是要看部位的。目標身上隻有兩個位置:一是右腹,另一個是左胸。
曹勇貼身佩著兩個“血袋”,袋子裏是事先準備好的紅色調配液體,外觀與鮮血相同。他其實沒穿襯衫,外套製服也很特別,領口是偽裝,也就是常說的假領。這種專門在黑暗環境下使用的衣料質地很薄,用刀子輕輕一捅就能穿透。隻要控製住力度,就能造成鮮血四濺的駭人景象。
倉促之下,其實虎平濤很難控製力度。為求把穩,他在撲倒曹勇的同時,刀尖朝外偏向,刀尖緊貼著對方身體滑過去。之前在濱海市接受特訓的時候,他與曹勇就類似的情況有過多次演練,曹勇及時壓破了衣服下麵的“血袋”,紅色液體從特製噴口湧出,造成被銳器重傷的假象。
這種人工調配的液體仿真度極高。無論氣味、在不同狀態下的凝固速度、外觀……均與人血無異。
虎平濤身上有血,刀上有血,曹勇模仿瀕死者的動作逼真……在旁人看來,這一切都做不了假。
人生全靠演戲,何況就算王學新和洪宗元根本沒有走到近前查看的時間————王永江安排了五個戰鬥小組負責掩護,前後明暗位置交替,再加上遠處傳來的引擎轟鳴,從心理和時間上造成壓迫,逼著洪宗元等人在那種情況下隻能上車,盡快逃離現場。
汽車轟鳴是用音響設備釋放出來,實際上現場等待的警車都沒有動。之所以這樣,是為了營造恐慌心理,逼迫金壽昌等人倉皇離開。
狡兔三窟,何況金壽昌還是整個案子的關鍵人物。他在濱海市苦心經營,隻要逼迫著他前往秘密地點躲藏避風,就可以順藤摸瓜,將“昌達經貿有限公司”一網打盡。
據虎平濤觀察,洪宗元與金壽昌之間的矛盾分歧很大。
“地心引力”酒吧隻是整個公司的外圍,如能通過“殺死警察”這件事得到洪宗元信任,進而打入公司內部,那麽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很值得。
有一件事可以確定————王學新不是自己人,他隻是一個普通罪犯,一個想要走黑道賺錢的家夥。
車子在土路上開了很久,拐入岔口的時候,已經快淩晨四點了。
看著遠處在車燈照耀下輪廓模糊的建築,洪宗元抬手撫額,長長歎息了一聲。
“金爺……還是很講義氣的。”
……
濱江市,省廳。
身為郭凱盛的辦公室位置朝陽,光線充足。
他是一個身材壯碩的中年人,坐姿端正,新剃過的頭發極短,雙臂肌肉膨脹,無論從側麵還是背後看過去,都給人以強悍硬派的感覺。
正麵……他戴著一副眼鏡,完美掩飾了強橫的麵部五官,以及臉上發達的肌肉。
郭凱盛煙癮很大。現在是早上九點十五分,桌上的煙灰缸裏已經插著四個煙頭,他手裏還夾著一支正在抽。
李金陽坐在辦公桌對麵,他幹瘦的身形與郭凱盛形成強烈對比。
“領導,王永江這是在專案組裏搞一言堂啊!典型的家長製作風,其他人的意見根本聽不進去,完全以他個人好惡說了算。”
“我就提了個“視具體情況更換臥底”的要求,就被他從會議室裏罵了出來。話說得很難聽,甚至把領導你也給罵了進去。”
郭凱盛平淡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他用力吸了一大口煙,在濃濃的煙霧中發出聲音:“他都說了些什麽?”
“王永江說您不懂業務,隻懂打打殺殺。很多事情根本不知道親力親為,隻會發號施令讓下麵的人去做,刑偵方麵一竅不通。”李金陽的話半真半假。撒謊騙人的最高境界就這樣,真假摻雜,令人難以分辨。
郭凱盛淡淡地笑了:“就這些?”
李金陽沒想到郭凱盛居然這般反應。他有心想要繼續編造,卻感覺不太合適。畢竟說謊也需要有足夠的真實依據,至少表麵上聽起來要過得去。
想了想,他避重就輕,繼續道:“臥底這活兒不是什麽人都能做的。就說滇省過來的那個虎平濤吧!他不是我們本地人,光是“發音不準”這一條就犯了大忌。我在會上提出這個意見,王永江根本不聽。還說什麽虎平濤是滇省那邊推薦的特殊人才,這案子少不了他……郭副,我實在是聽不下去啊!咱們濱海是全國發達城市,雖說不是人才濟濟,可就區區一個臥底,還輪不到滇省那邊說話吧!”
他很聰明,沒有直接提王永江,而是把問題上升到省級機關層麵。
郭凱盛繼續保持著微笑:“老李啊,有很多事情不方便公布,而且你級別不夠。王永江這話沒錯,滇省那邊的同誌沒亂說,虎平濤的確不是普通人。”
李金陽沒想到郭凱盛會這樣回答。他眼珠一轉,拋出早就想好的另一套托辭:“就算是這樣,為什麽不能給我們本省本地的同誌一個機會?領導,這是發生在濱海的案子。咱們的人不用,偏偏用外來的臥底,這從道理上就說不過去啊!”
“就算他虎平濤能力再強,終究是一個外人。到時候破案分功,滇省那邊至少得一半,我們這邊出錢出人,勞心費力,到頭來還得把好處拱手讓出……我,我這心裏實在覺得堵得慌。”
郭凱盛從鼻孔裏噴出一股濃煙,雖在笑,說話語氣卻比剛才冷淡了幾分,其中也多了些勸解的意思:“全國一盤棋,任何事情都要有整體感和大局觀。滇省那邊也是兄弟單位,何況這次是我們提出要求,他們才派人過來。老李啊,想開點兒,脾氣別那麽倔。這有功咱們肯定要爭,但也得看具體是什麽事兒。偵破偵破,“偵”是過程,“破”才是關鍵。把所有事情都攬在自己懷裏,到頭來什麽都做不了,也沒法做,那就真正是功勞變成負擔。”
李金陽沒郭凱盛的話聽進去,他依然固執:“郭副,我就一個要求:增加幾個臥底。這樣一來咱們更有底氣,破案的幾率也更大。”
郭凱盛收起臉上的笑意,神情變得嚴肅。思考片刻,他認真地問:“你想增加幾個人?”
李金陽心中一喜,他控製住情緒,抬起右手:“三個。”
“三個?”郭凱盛皺了下眉,問:“男的還是女的?以什麽身份進去?”
“兩女一男。”李金陽道:“這次派進去的人,比上次有經驗。我考慮過,以男的為主,兩個女的做掩護。到時候搞兩次臨檢,故意製造衝突,他很快就能進入昌達公司核心。”
“從哪兒進去?還是“地心引力”酒吧?”
“是的。”
郭凱盛眉頭皺得更深了:“前幾次進去的渠道都是“地心引力”,你這次派人還是走這條路……這也太冒險了。”
李金陽不這樣認為:“路走多了才熟。何況那個酒吧一直在對外招人,這很正常。”
郭凱盛搖搖頭:“人家要的是招待員和調酒師。年輕漂亮的女孩才能拉攏客人賣酒,調酒師就更難,人要長得帥,還得具備酒類專業隻是,調酒手法也不能生疏。虎平濤之前的定位就是調酒師,這樣一來兩邊撞在一起。先不說你推薦的人是否有這個能力,光是身份重複這一條,我就不讚成。”
李金陽一聽,頓時急了:“郭副,虎平濤不是咱們的人。要不這樣,把他換出來,讓咱們的人進去。”
郭凱盛目光微凝:“老李,你這腦子裏都想些什麽啊?什麽叫我們的人?”
他重重咳嗽了一下,繼續道:“昨天晚上的行動,王永江已經打電話告訴我了。你是專案組成員,負責後勤,卻沒有按時出席會議。老李啊……不是我說你,這樣做不好……對內對外都不好。你好歹是個副局長,在破案與行政問題方麵,我們永遠看重前者,也必須集中力量優先滿足前者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