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見

  牧清上了樓，范瞻和伽藍所在位置是一個幽靜雅緻的包房。他挑門而入，大大方方地坐在范瞻對面，體態從容鎮定，就像碰到老熟人一般隨性。仇大海垂手立在牧清身後，像個侍者。


  范瞻略微感到驚訝。他驚訝牧清的沉穩安定，他驚訝在牧清臉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怨怒和敵對。要知道他可是在牧清身上種下了噬心咒的人，牧清為什麼不生氣？不怨怒？如果是牧清真的能夠隨時控制情緒，那麼牧清也太精彩艷艷了，這超出了他年齡上的界限。這不是他這個年紀應該表現出來的成熟和沉穩。


  牧清伸出手，遞在范瞻面前，他尋求握手。他說道：「我叫牛三——」


  范瞻說道：「說真名吧。我知道你的底細。」他給牧清斟了一杯茶，茶湯清潤，遞在牧清手裡，「品品這杯茶如何？」


  「——我叫牧清。「牧清吃了一口茶，」入口柔，入喉潤，回甘香醇，好茶。這是……獅峰青葉。「


  「你很懂茶。尋常人不如你。「范瞻怡然看著牧清，」不過考慮到你出身世族大家，還是享譽酆都城的清少爺，所以能夠品出獅峰青葉也不算什麼稀奇的事。「


  牧清回應說道：「稀奇的是，一個丹特老者居然懂得茶道。「他主動給范瞻回敬斟茶一杯。」我聽說丹特王有一個極重要的謀臣，叫范瞻。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就是范老您吧。「他轉首又看向范瞻左側而坐的伽藍公主，」還有這位尊貴的姑娘，是不是傳說中的赤焰三公主？「


  范瞻再次暗暗稱奇。這小夥子眼裡不凡，幾個照面下來就猜到了我們的身份？不過這也不算稀奇，他畢竟是牧文遠的兒子。他們牧氏家族志在天下，多一些信息收集也是正常不過的。


  伽藍熱情如火，體態大方潑辣，她看著牧清：「你居然能認出我來？那你說說，我美不美？「


  牧清瞥了一眼她，不咸不淡地說。「公主殿下在丹特人里應該算是美女吧。「


  「那當然是——「伽藍公主忽然意識到吃了暗虧，什麼叫在丹特人里算是美女？就是說在恩澤大陸她算不上美女嘍？她反唇相譏，」在你們恩澤人眼裡，躲在石洞不敢出來打架應該算是大英雄吧？「


  「你說的是一線崖的那個石洞嗎？沒錯啊，我是躲在裡面看熱鬧來著。「牧清一點兒不生氣。他自顧自地斟一杯茶，喝掉。然後他說，「比如打仗，元帥的位置在於指揮，而不是衝鋒在前。逞一時之勇，失一世之名，孰輕孰重？」


  伽藍不能接受這種辯論，不但不能接受，而且很是不齒不屑。在丹特人的世界，為將者衝鋒在前才是勇者表現，她說道：「不知羞恥。居然把膽小怕死修飾的如此玲瓏，你也算是個天才。「


  「謝謝。本少爺確實是個天才。「牧清不無炫耀地說，」一線崖你看到我的表現了吧，在我的指揮下，四百人大破柴東進數千人，是不是很威武？「他笑著看伽藍，存心氣她，」美女愛英雄，你會不會愛上我？「


  「切！「伽藍很是不屑，」如果老師不使用地裂天火術，你能活著出來？「


  「所以我才會感謝范老。「牧清畢恭畢敬地站起來，給范瞻斟茶一杯，然後斜眼看伽藍，嘲諷奚落，」至於其他人，我看就沒資格說三道四了吧。這個世界上呢，總有些公主小姐什麼的仗著背後勢力作威作福，如果給她們換了平民身份，那不是要流落風——「


  「咳咳。「范瞻咳嗽了兩聲，提醒牧清注意說話的方式和措辭。


  牧清應對很快。「——『塵之中也能憑藉自己一身本事，完成人生逆襲。「


  伽藍輕哼一聲，「算你識相。你要是……「


  范瞻擺手示意伽藍不要說話，他心裡清楚，在鬥嘴這個環節上伽藍不可能是牧清的對手，與其自取其辱不如儘快進入正題，他對牧清說道：「你為什麼不問問我喚你上來做什麼？「


  牧清說道：「總之不是給我解開噬心咒的。「


  「解開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你得付出點代價。「


  「如果你想依靠噬心咒驅使我，讓我做你的奴隸，」牧清淺笑，帶著不屈和桀驁，「恐怕你無法得逞了。」


  「哦，「范瞻也回應淺淺地微笑，帶著自信和自負，」你又沒有感受到噬心咒的可怕，你怎能輕易下斷言？年輕人還是要謙虛些。「


  牧清針鋒相對。「老年人也不要倚老賣老，自以為多走了幾十年路就可以裝出一副看遍天下景色，閱盡天下人品的態度。有些時候，經驗並不可靠。」


  范瞻回應。「你哪裡來的自信？「


  牧清盯著范瞻。「在幽蘭谷，我硬抗了你的噬魂咒。」他的語氣淺淡，既沒有自豪，也沒有屈服。「噬魂咒沒有你形容的那麼可怕。」


  范瞻透過牧清的瞳孔，他看到了另一個牧清。他看到牧清眼睛里滿滿的桀驁不馴，這和他之前表現出來的從容淡定判若兩人。他很吃驚，他真的沒想到，或者說不敢相信牧清居然硬抗住了他的噬心咒。「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老夫不得不說，你很出色。」


  牧清糾正他。「是非常非常出色！「


  「因為你的出色，所以你具備了和我合作的資格。」


  「如果你想跟我合作，那麼你就要拿出誠意。「


  「你的意思是，」范瞻盯著牧清嚴正的瞳孔，「讓我給你解除噬魂咒？」


  「這是你我合作的基礎。脅迫只能讓我蔑視你的手段。「牧清從范瞻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你會解除噬魂咒嗎？」


  范瞻左臂輕輕揮動，在牧清面前一晃，然後示意牧清說道：「看看你的手。」


  牧清舉手查看，手腕上那個代表著噬魂咒的標記沒有了。「范老高義。現在我們可以談談你找我合作的目的了。」


  范瞻說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牧清用眼神示意范瞻繼續說。


  范瞻說道：「你們牧家素有縱橫天下之志，我想知道你準備如何實現這個野望。」


  牧清的回答很乾脆。「而我想知道的是，我的野望是否實現和你有什麼聯繫？」


  范瞻更乾脆。「我是什麼人？」


  牧清用尊敬地手勢指向伽藍。「他爹的幕僚啊。」


  范瞻糾正牧清。「準確說是右丞相。」他看著牧清，「你知道丹特人的故鄉是哪裡嗎？」


  「傳說是在……「牧清冰雪聰明，聯繫上下文立刻洞悉了原委，他說道，「噢，原來你想我把這個世界搞亂套，然後你們丹特人就能趁亂渡海南下重回恩澤大陸。」


  范瞻點頭。「是的，你猜的不錯。」


  「為什麼是我？「牧清說道，「你可以去找易楓，也可以去萬流城找我那個該死的二爺爺。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是暮雪寒山的孫子。因為你是牧文遠的兒子。僅憑這兩點就夠了「范瞻說道，「當我年輕之時有幸見過暮雪寒山，我能找回丹特人失落的法術還是得自他的指點。還有就是你的父親，我與他有數面之緣。」


  「我憑什麼相信你？」


  范瞻伸手入懷，拿出一個小牌兒，拋給牧清。牧清接住，低頭看。「宗族令？誰給你的？」


  「你父親。「范瞻說道，「你父親曾經和我們丹特人暗中締結了盟約。這個令牌是他給我們的信物。」


  牧清在掌心裡摩挲那塊令牌，就像在觸碰父親的手，他感傷並憂傷，腦子裡不禁浮現出父親的影像。有那麼一瞬間，牧清感覺很彷徨，很失落，連他父親都無法實現的野望，他憑什麼就能披荊斬棘得償所願？可是轉瞬間，他又回復了自信。事在人為，與其停留在暢想和彷徨中，不如去堅定地執行他在藥王神像地宮中的那些規劃。他有自己的方法和方向。他篤定自己會堅定地走下去。


  牧清對范瞻說道：「既然是我父親給你的令牌，那麼子承父願，也是天經地義的。」他看著范瞻說道，「我同意跟你合作。但是我想知道，在我實現野望的道路上，你們師徒二人又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領路人，導師，諫言者，總之我會為你規劃你的成長路線。「


  牧清果斷否決：「我不需要導師，也不需要領路人，我只要打手！你們做不做？「


  伽藍很不服氣。「打手？你見過丹特人的右丞相和公主給誰當打手？「


  「我見過。「牧清側臉對她，」你就是！「他回身臂指范瞻，」他也是！「


  「你……「伽藍一句話沒說完，就被范瞻打斷。


  范瞻說道：「我們師徒是異鄉人，相對而言我做你的領路人確實不太適合。如果你想主導你的人生路線，那麼不妨把你的計劃講來聽聽。如果可行，我們師徒給你做一次打手又如何？「


  牧清說道：「你們聽說到待價而沽么？「


  伽藍沒有耐心，她喜歡簡單直接。「你想表達什麼？「


  牧清說道：「段明前日給我傳信說，北方將要大亂。泰達帝國和奧克帝國將會在北方發動代理人戰爭。我認為，我的機會來了。我需要在這個時機上弄出很大很大的動靜，去吸引需要我的人主動對我投資！」


  范瞻明白牧清的意思了。他問：「那麼你想吸引的人是誰？」


  牧清搖頭。「現在我還不知道。那要等我搞出大動靜來才知道。」他看著范瞻，「任何選擇都是雙向的，就像你在一線崖考核我一樣，我也要看看準備支持我的人，有幾斤幾兩。」


  伽藍問道：「那麼你準備在哪裡在什麼時候弄出大動靜？對誰弄出大動靜？」


  「你猜猜看？」牧清看著伽藍，眼裡有几絲嘲弄。「給你一個提示，那個人你應該見過。」


  伽藍皺眉想了想，她回憶起剛才騎著獨角獸的那個人。她明白了。「你是說那個叫小池春樹的人？」


  「我喜歡聰明的女人。「牧清逗她。「你喜歡不喜歡聰明的男人，比如我？」


  伽藍翻了一個白眼兒給牧清。「自戀！」


  范瞻年老成精。他說道：「剛才我就猜到你準備和仇大海去鎮外伏擊小池春樹，所以我才現身把你叫過來。在沒有詳細的計劃之前，我勸你們放棄那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據我剛才目測，小池春樹現身時，暗地裡隱藏的高手不下百人。只憑你們兩個，十死無生。」


  牧清暗道慚愧。他剛才可沒想到這附近還暗藏了不少高手。還好沒有貿然動作，還好剛剛范瞻及時制止了他，要不然又要重複青山谷被擒經歷了。他很鄭重地給范瞻鞠了一躬，誠摯說道：「范老，我為之前的囂張狂傲道歉。」


  范瞻點頭示意接受牧清的道歉。同時他想，此子傲嬌又謙卑，能及時修正錯誤，從這一點來看，牧清是個梟雄之才。值得培養。他說道：「除了小池春樹這一環節，你還有其他方案嗎？」


  牧清說道：「函谷關綠林領袖馮忠是我爹舊部，對我也是忠心耿耿。我想去找他，以他的兵為基礎，打一場漂亮大仗。先敗蓋斯再殺張順，哦對，還有柴東進！只要打敗了他們，我必能引發世界關注，到時候自然有一大批投機者關注我，給我支持。這是我實現家族野望的基礎，基礎中的基礎！所以……」


  「所以馮忠對你非常重要。「范瞻反問，「那你有沒有想過馮忠也許變了呢？」


  牧清說道：「我相信我父親的眼光！他能把我託付給馮忠，我就有一萬個理由相信他。」


  「如果是這樣的話，」范瞻站起來，「我們現在就要出發去和馮忠匯合。」


  牧清忽然笑了。「這麼說，你認可我的計劃了？」


  「你的計劃非常粗糙。等於沒有一樣。「范瞻想了想，還是給了更加積極主動的鼓勵，「規劃和方案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執行。雖然我覺得你的方案還停留在構想階段，但是我暫時也想不到比這個更好的構想。既然如此，我們師徒二人就給你做一回打手。」


  「這麼痛快？這麼簡單？「牧清有些不信服。


  范瞻說道：「當然這麼簡單。退一萬說，你即便是輸了，輸了就輸了唄，跟我們師徒有什麼關係？跟我們丹特人有什麼關係？大不了我再去找易楓和你的二爺爺合作去吧，甚至是我也可去找三大帝國合作啊。沒什麼的，對不對？「


  「真勢利！「牧清輕罵。


  就在這時，黃直和段明攜手出現在樓梯拐角處。段明已經喊上了，「哈哈哈，三木兄弟，我終於見到你了。來來來，我送你一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