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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巴德國王

  萬流城。巴德王朝皇宮,金陽宮正殿。


  國王的體態都差不多,巴泰國王三十齣頭,也是個腦滿腸肥的胖子,而且還是一個憤怒的胖子。他把一封信狠狠摔在桌子上,大罵:「流氓!強盜!土匪!」


  牧有業站在國王身旁,他是個皓首蒼顏的老者,穿太師服。比較於國王的憤怒,他更關心『摔在』桌子上的信。那封信裝裱精美,燙金頁面,頁眉是太陽神的徽記——這是教皇手諭!他走過去,捧起信來讀。


  信的大致內容是:欠錢要還,如果還不上就要割地賠款,節點是冬至節前。看完后,他恭恭敬敬地把信放回王座前的桌案上,然後兩手側立,面帶淺笑,一言不發。


  「為何發笑?難道他們不是強盜!?」巴泰國王溫怒。


  牧有業欠身,只說了三個字:「是強盜。」接著側立一旁,默不作聲。


  「盜亦有道。他們連——」巴德國王越發憤怒,「——強盜都不如!這是公然地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又如何?」牧有業冷言冷語,「陛下可有對抗的資本?」


  巴泰國王斜眼看著牧有業,暗想,你是那一夥兒的?找你來是商量對策的,你卻陰陽怪氣,莫不成你是他們的說客?他拉下臉,面色極為不悅,叱問:「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牧有業猶豫了一下,瞟了一眼國王,最終還是大膽直諫,「冬至節前,陛下若是還不上欠款,國亡矣。」


  「你!」巴泰國王怒了,他忍了太久,眼前這位六十歲的老頭子給他畫了無數餅,什麼巨額寶藏,什麼洪荒君王,然而無論哪個餅都吃不得,他厲聲說,「你答應我的天啟寶藏呢?三年了,寡人連個金子影兒都沒看到,反倒花了不少錢。」


  「不花錢,如何掙錢?陛下要記得,有投入,才會有產出。寶藏一定會找得到。」


  「等到南方那三個老王八分了我的錢,搶了我的地之後?」巴泰國王冷笑著說,「是不是晚了點兒?」他的笑容中緩緩爬上殺意。


  「丟掉土地未必就是一件壞事。所謂捨得,有舍才有得。陛下何必在乎一城一池,如今——」


  「放屁!那是我的土地。寡人誰也不給!」


  唾沫星子噴在牧有業微帶褶皺的臉上,他也不氣,連擦都不擦,接著說:」——真正的威脅並不是教廷和三帝的領土訴求。」


  巴泰國王愣住了。國家都快被瓜分了,怎就不是真正的威脅了?


  「你說威脅不是三帝索錢?那是什麼?」巴泰國王雙目開始放光,以為牧有業替他找到了應對之法,心情大好,他說,「只要他們不要錢,不要地……」


  牧有業打斷他。「他們要錢,且更要地!但是——」


  繞來繞去還是躲不開割地賠款,巴泰國王很失望。


  「——他們不要您的命!」


  「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三帝只是小偷小摸,賠幾個錢,割幾塊地,他們會滿意的。但是這幾個人——」牧有業來到正殿西側的山河全圖前,指著地圖說,」——這裡,這裡,還有這裡,他們三人才是大盜竊國!陛下您的性命,握在他們手裡。」


  牧有業指出的三個地方分別是鎮守西北的定國公易楓,扼守東南的安國公文墨,還有東起蒼狼嶺、南至黑帽子山的漠北國實際控制者司馬南。此三人:


  定國公易楓原是波羅王朝征西大將軍(承襲家族爵位和軍職),他與牧清同齡,年少英才,擁兵10萬,他叛降巴德王朝後,受封公爵(定國公),人稱西北王。


  安國公文墨,50歲,巴德王朝的柱國之臣,他掌控的東南疆土是巴德王朝的魚米之鄉,最大的大糧倉,其賦稅徭役佔到了全國三成水平,最重要的是,南屏城既是東南主城,又是貫通南北的最大軍事重鎮。南屏城作為根骨(山脈)六陘之首,歷來就有奪南屏者得天下的說法。


  司馬南,49歲,漠北國太師太傅太保的集大成者,手握精銳鐵騎三萬人。漠北國只是一個狹長的小國,原來介于波羅和巴德中間,波羅覆滅后,漠北國全境被巴德王朝包圍,成了一個國中之國,其東南邊境延伸跨過傷麒森林與南屏城接壤。自從波羅王朝滅亡以後,漠北國拒絕向巴德王朝稱臣納貢。因而,巴德王朝無時無刻不想滅了他(只要滅了漠北國,巴德王朝所有的土地就可以接壤相連)。


  「慢著!」巴泰國王吼起來,」這三人中,除了司馬南,其餘兩個都是我的忠臣和重臣,沒有他們,我贏不了波羅王朝。」


  「波羅不是他們打敗的,是教廷指揮下的三大帝國打敗的。」牧有業補充說,」陛下不要忘了,如果不是我在青山谷做了手腳,牧文遠可不會那麼容易被打敗。」


  「牧有業!」巴泰國王跳起來,」你休要挑撥我們君臣關係。我知道你要做什麼。這三年,你借尋寶之名,四處活絡關係,滿朝文武如今都是你的黨羽,他們連我這個國王都不放在眼裡。只要除掉易楓、文墨,還有司馬南,巴德王朝就是你的天下!是的,我們先祖確實受惠於你們天啟王室,但那是100年前,現在!我才是國王!」


  末尾幾句話,極為有力度。牧有業突然僵住了,緊接著他就做出了一件十分離譜的事情。哭!嚎啕大哭!邊哭邊抽泣:

  「陛下,您如此說,真是寒了臣的忠心。嗚嗚~~」


  巴德國王初始怒目,漸次眉舒,最後嘆了口氣,揚揚手,蕭索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忠心。誰讓你是我的岳丈呢,你若哭哭凄凄,梅妃一定跟我哭鬧。說到底,我們是一家人。好吧,你倒說說看,易楓、文墨和司馬南為什麼是大盜竊國。」他頓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若是胡編亂造,本王閹了你個老王八!先說易楓。」


  「是。」牧有業臉上一變,止哭為笑,逢迎下作地說,」陛下,我與易楓之父曾經同朝為官……」


  「說重點!」巴德國王有些不耐煩。


  「是。」牧有業深鞠一躬,才說,」易楓受封定國公已有三年,逢年過節,他可來朝覲半次?」


  「是我命他不要來的。西北多亂,有他則安。」


  「真的嗎?」牧有業反問,他挑撥說,」易楓這小子我清楚,此子與我家不孝之孫牧清並稱酆都二少,其心之大,有帝王之志——」


  有帝王之志?巴德國王臉色沉了下來。


  牧有業接著說:」——據我所知,易楓與教廷過從甚密,他之所以叛降,全是教廷密令。昨日我得到密報,教皇已派紅衣大主教靳羽西趕赴西北,要封他——」


  封他為王?巴德國王臉色鐵青。


  「——陛下,您不記得嗎。您曾多次謁見教皇求封,都被教皇無情拒絕。而此次,教皇派遣主教常駐北方,不來萬流城,卻去了酆都城,這說明什麼?」


  巴泰國王倒吸了一口涼氣。」你是說,教廷有意讓他復辟波羅王朝,擁立他為神之子?給他王權?」


  「十之八九。」


  巴德國王猛拍桌面,爆聲大罵:」這條狗!居然敢反。我要撤了他的公爵,收了他的爛兵!」


  「撤爵則反,陛下三思。」


  「反則征討之!」巴德國王狂傲地說,」本王兵多將廣,地大物博,論疆域,寡人北方第一!誰敢惹我?!」


  「教廷。」牧有業輕聲說。


  這兩個字好似晴天霹靂,劈得巴德國王沉默不言。他很清楚,教廷借著與波羅王朝打仗的契機收了他的兵符,現在巴德王朝所有武裝力量都由東線總帥神箭白生和西線總帥霸刀楚生統一指揮,這兩個人位列教廷三將前兩名,其名之惡,其威之大,想想都覺得害怕。


  若想擺脫受制於人的狀態,若想收服定國公易楓,那些散落在教廷手裡的兵權必須收回,巴泰國王這樣想。長久地沉默之後,他輕輕地問:


  「有辦法收回兵權么?」


  牧有業說:」以稅抵之,以地易之。」


  這兩句話的意思是,如果想收回兵權,辦法只有兩個。首先用賦稅去抵押,其次用土地去置換。


  先說賦稅,在恩澤大陸上,最主要的稅有三種,第一當然是鹽鐵稅(農業稅),第二是人頭稅,第三是徭役稅,這三種稅收原本都在國王和諸侯手裡,但是教廷偏偏插一腿,如何收,收多少,都是教廷說了算,而且它還抽稅三成。抽成就抽成,巴泰國王一點都不在乎,你抽我的稅,我就抽老百姓的,誰怕誰。當年巴德王朝被波羅王朝打得節節敗退的時候,為了求得教廷派兵,關於稅賦這一塊的紅利,巴德國王連同兵權一道,毫不猶豫地抵押給了教廷。


  說完了賦稅,再說土地。巴德國王打敗波羅王朝以後,他的疆域現在很大(名義上的)。他很清楚,用土地去交換兵權是行得通的。


  又是一輪靜默。巴德國王咬咬牙,下了決心。他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半圓,說:」西北的這些城池都給教廷!一來可以削弱易楓勢力,二來可以換回我的兵權,反正那些土地都是從波羅手裡搶來的。日後再搶回來就是了。」


  「陛下聖明。」


  兵權的事情有了眉目,暗弱易楓的辦法也找到了。巴泰國王馬上想起了三大帝國,對於三大帝國他是有著清醒認識的,憑藉自己的國力,是惹不起他們的。這三個國家也在磨刀霍霍,等著從他身上割肉,怎麼辦?

  巴泰對牧有業說:」教廷的貪婪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但三大帝國卻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有沒有辦法分化他們?」


  「辦法當然有。」


  「快說。」


  牧有業卻賣起了關子。他說:」陛下,我和您做個遊戲如何?」


  「遊戲?」巴泰連連擺手,」都急死了,做什麼遊戲。不做,不做。」他愣了一下,還是禁不住遊戲的誘惑,」什麼遊戲?」


  「斗狗!」


  巴泰眼冒精光,對牧有業指指點點地說:」還是你了解我,知道寡人愛這口。」他轉身走向正殿出口,對門口的侍衛大喊,」快去把本王的三大將都帶來,今天定要和太師斗個天翻地覆。」


  牧有業看著疾步而去的巴泰國王,逢迎下作的笑容猛然凍結,冷冷地罵一聲,蠢豬!


  不一會兒功夫,巴泰國王牽著三條猙獰可憎的黑毛大犬回到了正殿,他得意洋洋地對牧有業說:」太師,我的狗都到了,你的呢?」


  「陛下,它們有名字嗎?」


  「當然有,」巴泰國王依次滑過它們的頭,炫耀說,」龍威將軍,虎威將軍,還有它,它最霸道,它叫豹威將軍。」


  巴泰國王說得開心之極,以至於牧有業連叫三聲陛下,他才睖著眼睛問,」什麼事?」


  「它們不應該叫龍威、虎威和豹威,」牧有業指著三條黑毛大犬,」它們是奧克的撒加,泰達的查理,以及祖龍的藍龍,它們都是狗!」


  巴泰國王愣了一下,接著哈哈大笑:」說得好!它們搶我土地,分我錢財,它們都是狗。哈哈哈~」他的笑聲在最高峰停住,大叫著說,」斗狗,斗狗,快點兒。我等不及了。」


  牧有業說:」陛下,如果老夫獨斗此三狗?您覺得我會贏嗎?」


  巴泰國王大笑:」你開玩笑!我的這三條狗,獅子見了都會抖,豈會輸給你?」


  牧有業也不辯解。他對侍衛招招手,侍衛早有準備,跑過來遞給他一根肉骨頭。他把這根肉骨頭扔在三條狗中間。三條狗一見到香噴噴的肉骨頭,立刻廝打起來。不一會兒功夫,三條猙獰威武的狗為了一根骨頭斗得奄奄一息。


  巴泰國王目睹了三條狗為了一根骨頭奮鬥到死的全過程,他若有所思,久久不言。


  牧有業說:」陛下,您懂我的意思了嗎?」


  「你是讓我挑撥三帝關係?」


  」是的,扔根骨頭就夠了。」


  巴泰國王把前因後果稍加聯繫,旋即明白牧有業準備扔的是那根骨頭了,他猛搖頭。


  「文墨不行!此人是我的錢袋子,沒了他,本王吃什麼喝什麼?還有,南屏城作為根骨六陘之一,是阻斷南北的天然屏障。沒了南屏城,我的萬流城將無險可收,早晚被他們搶光,分光。這個骨頭不行,換一根!」


  「失之東南,得之天下。留之東南,天下盡失。陛下選哪個?」


  「什麼意思?」


  「意思是——丟卒保車!」


  「文墨可不是卒,他是我的重臣。沒有他,國將亡!這是先皇遺詔。」


  「沒有他,國將危。有了他,國必亡!」牧有業一字一頓,」陛下莫要忘了,司馬南與文墨多有瓜葛,兩人有扯不清的關係。假如他們聯手,萬流城能否保住?」


  「我不信!文墨不會如此對我。」


  「不會嗎?」牧有業冷冰冰地說,」陛下恐怕是忘了,您數次想要剿滅司馬南,都被文墨上書阻止。他甚至威脅說,若滅司馬,先殺文墨!試問,巴德之天下,是誰家之天下?大王您想殺誰,還要他文墨批准嗎?」


  這幾句厲害,說到了巴泰國王的心坎兒上。天下明君和昏君,大多毀在這種讒言上面,巴泰也繞不開這個結。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身為帝王,最恨奸黨弄權,最怕王位不保,他準備妥協了。他問:

  「放棄文墨和南屏城有什麼好處?」


  「好處就是……骨頭!」牧有業解釋說,」南屏城統御的東南各郡,是糧倉,是魚米之鄉,更是軍事重鎮,三帝無不垂涎。藍龍等人在聖山搞了一個三王協議,協議是他們訂的,可不是我們默許的。我認為,只要把東南之地拆分若干,先給奧帝,再給泰帝,最後給祖帝,如此一來,三帝必將發生內亂。我推測,教廷也樂意看到三帝之間發生爭鬥,所以這是我們的好機會。趁他們亂作一團的時候,我們收攏兵權,集結兵力,先滅司馬,再殺易楓。修養兩年,奪回東南,殺過根骨山脈,進而蕩平南方!到時候,整個恩澤大陸都在您的王權之下!」


  這又是一張充滿誘惑的餅,巴泰國王想吃。他沉默了很長的時間,最後終於說出兩個字:


  「依你!」


  「謝陛下。」


  牧有業低頭謝恩的一瞬間,笑容凝固。白痴!沒了文墨,巴德王朝就要改姓『沐』了!只要我坐上王位,一定聯合大流王南北合擊,分天下!


  北方!


  即將大亂的北方。


  光明教廷,三大帝國,巴德王朝,文墨和司馬南,還有後面即將粉末登場的各種人物,紛紛在南屏城展開一場靈與肉的博弈豪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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