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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變

  將要進入房門的時候,李琦揚手示意衛士們停下。他停得太突然,方子舟剎不住身體,直接與他撞在一起。


  方子舟問:」姨叔,為何停頓,不抓人了?」


  「冒然衝進去,證據不足反害自己。」李琦說,他手舉令牌對六名彪悍衛士低聲命令說,」你們留在外面。只要我大喝一聲,你們立刻衝進去宰了鄒正和牛三木。」


  「是!」六名武士同聲回答。


  也許是他們回答的聲音大了一些,吵到了柴東進。他在屋內呵斥道:」為何喧嘩?李琦,速來見我。」


  李琦回應了一聲是,眼神示意方子舟留在屋外守候聽令。


  方子舟不願留守屋外喝夜風,但在李琦低聲謾罵之下他也別無它法,乖乖得留在屋外。他把一切的恨都記在了牛三木身上,他暗暗發誓只要得到了機會,必將他碎屍萬段。而李琦,整了整衣服,推門進入正房。


  柴東進的房間典雅精緻不失豪奢之氣。房內東、西、北三面牆壁被精心打造成各式各樣且風格統一的格子窗,上面穿插擺放著各色玉器珍寶,還有書籍。房間居中靠北靠後的位置有一張胡桃木質地的條形書案,書案上擺著一些待批示的公文,還有燃燭三根;三道如炬的燭光將整間房染成了暗紅色,好似血的光亮。


  柴東進坐在條形書案後面,他身體右側站著方臉武士。牧清跪在書案前約兩米處,雙手被捆在背後。鄒正立在他身邊,無座。李琦進房間以後站在了柴東進身體左側。


  柴東進手裡擺弄著牧清的授劍,他問牧清:」我最後問一遍,這把劍哪裡來的?」


  對於這一類的提問,牧清有一整套的應對預案。只是這一次,他的預案完全失去了功效,因為鄒正不等他回答就善作主張地接話,完全打亂了他的節奏。


  鄒正說:」將軍,這把短劍不是牛三木的,是我的。」


  「是你的?」柴東進先是驚訝,緊接著馬上平靜下來。他看到李琦已經來到他左側站定聽宣,於是對李琦說,」還是你說得對。牛三木蝸居在深山裡學藝,怎麼可能撿到如此貴重的將授之劍呢?當年鄒正和我圍獵牧文遠,得勝之後我始終找不到這把授劍,現在想來一定是被他私藏了起來。哎,家賊難防啊。」


  李琦不溫不火地附和說:」將軍說得極是。那麼您準備如何處理家賊呢?我記得您說過,東線總帥派來的巡視組不日即到。」


  鄒正心中暗罵,奶奶個球的,你這死鳥又在玩弄刀筆吏的讒言勾當。也罷,今天我就隨了你的願,一切黑鍋我都接下了。


  「李主薄說的這些,你都聽到了?」柴東進問鄒正,」你有什麼要說的么,鄒校尉?」


  「無話可說。」鄒正回答的極為痛快。這讓柴東進稍感意外。


  「你的表情可不是無話可說的狀態。」柴東進從書案上拿起一張紙,對鄒正晃了晃,繼續說,」這是李琦對你的指控,我建議你聽聽。」


  「聽聽也無妨。」


  柴東進愣住了。鄒正何以變得如此從容?他把紙交給李琦,吩咐說:」你給他念念,讓他聽聽。」


  李琦接過那頁紙,念道:」鄒正罔顧巡山之責,一月之內貪杯五次,此為瀆職罪;鄒正暗積武力,擅自擴編飼養異域猛犬數十隻,此為越權罪;鄒正結黨營私,追名求利,私藏東革阿里木,此為……」


  「夠了!」鄒正霍的站起來,指著李琦的鼻子,怒罵,」除了栽贓污衊,挑唆離間,李琦你告訴我,你還會做什麼?!」


  李琦對栽贓挑唆的指控置若罔聞,直截了當地說:」我還會為將軍解憂。比如說,將軍夙興夜寐的想要得到安道全,而我呢,自然殫精竭慮地費心尋找。好在天道酬勤,好在將軍鴻威在天,安——道——全,終於被我找到了。」


  「那你找到幽蘭白葯了嘛?」鄒正反問。


  「抓到了安道全,幽蘭白葯還會遠么?只要大刑伺候,莫說白葯,老東西連藥方都會交的。」


  「他交了么?」鄒正又反問。


  「這……」李琦一時語塞,他望了一眼柴東進,只見他面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只好強辯說,」他會交的。」


  「真的會交么?」鄒正諷刺說,」五根手指被斬斷,手筋腳筋被挑斷,如此大刑都不能讓老傢伙交出藥方,你還指望什麼樣的刑罰能讓他就範?這就是你殫精竭慮費心求證的結果?我呸!」


  「你呢,你又做了什麼?起碼我為將軍找到了安道全,這就是首功!」李琦強辯。


  「去你媽的首功!」鄒正勃然大怒,」要不是你打草驚蛇,此刻我早已將幽蘭白葯的藥方拱手交給柴將軍了。日後若是得不到藥方,你負全責!」


  鄒正語驚四座,所有人都糊塗了。李琦怎麼就打草驚蛇了?李琦怎麼就要負全責了?就連牧清也猜不到鄒正葫蘆里究竟裝得什麼葯。


  柴東進說:」鄒校尉,剛才你講得那些話是何意思?詳細講解給我聽。」


  「是。」鄒正說,」李琦的信息源是他的外甥,而我的消息源則是牛三木。喏,就是他。」他在牧清背上輕輕拍了一下,」他也是安道全的徒弟,論才智、論技藝,甩了方子舟一百條街。老傢伙連【葯經十典】都傳給了他……」


  「啰哩啰嗦,說重點!」柴東進只想知道幽蘭白葯的事情。


  「重點是我用這把短劍收買了牛三木,於是他就從老東西哪裡偷了一些幽蘭白葯,準備今天送給我。但是被……」


  鄒正話還沒講完,柴東進就迫不及待地打斷他,催問幽蘭白葯的事情。」葯呢,拿來我看!」


  「沒在我這兒。」鄒正說,」在您手裡。」


  「在我手裡?」柴東進愣了一下,他掂了掂手裡的短劍,疑惑地說,」這把……授劍?」


  「是的。在授劍里。」


  牧清忽然懂了。原來鄒正在西廂房蒙頭大睡只是幌子,他策劃了這樣一條邏輯嚴密的騙術。看來他粗粗拉拉的外表下面也藏著一顆狡詐的心。很好!國讎家恨就在今夜完結。柴東進!你活不過今晚。


  柴東進嘗試著在授劍里找出幽蘭白葯,無奈苦尋不得。哐當,他把授劍扔在條形書案上,招手對鄒正說:」你來!把白葯給我弄出來!」


  鄒正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他走到條形案几旁——李琦和方臉武士出於好奇,也往這邊靠了靠,四個人圍成一個圓圈——他拿起短劍,一隻手握住短劍華麗的劍鞘,一隻手握住劍把,左轉兩圈,右轉三圈。在短劍握把轉動的同時,劍身上傳來『咔啦』『咔啦』的聲響。


  對於機關消息,李琦一點也不關心,他低頭看牧清,忽然發現牧清嘴裡好似在咀嚼著什麼東西。他猛然想到那藍色小花,他即刻大叫:」將軍小心!中計了!將軍快退!來人,來人!」


  但是已然遲了。劍身和握把突然分裂,一股白色粉末突然飛濺四射,瀰漫了大半間房子……李琦只覺鼻孔內擠入一絲麻涼,這股麻涼好似遊走的即將進入冬眠的蛇,任何溫暖都是它渴望的棲息地,它們迅速鑽入他體內每個角落。頃刻間,他渾身酸麻無力,噗通摔倒在地。柴東進和方臉武士,與他別無二致,噗通、噗通相繼倒地,昏昏的人事不知。


  鄒正哈哈大笑,他回到牧清身邊解開他手上的繩索,興奮地說:」筋虛散名不虛傳。咱倆怎麼收拾他們?」


  繩索勒得牧清胳膊血液不暢,他晃了晃肩膀,沖著門口努努嘴——方子舟帶領著六名武士沖了進來——他提醒說:」還是想想怎麼收拾他們。他們有七個人呢?」


  鄒正全然不把他們放在眼裡。」方子舟交給你,餘下是我的。如何?」


  牧清回身從桌子上快速抓起短劍重新組裝完畢,劍尖對準方子舟,側臉對鄒正說:」你收拾了他們以後,快點兒來幫我。我怕……打不過他。」


  鄒正笑著說:」收拾這幾塊料,只在瞬息間。」他墊步近身,像風一樣繞過方子舟,兩隻手掌上下翻飛,與六名全副武裝的衛士打鬥在一起。


  方子舟可不相信一個能打贏六個。他手裡端著一把刀,刀尖對準牧清,對身後乒乒乓乓地打鬥聲不理不睬,他嘲諷牧清說:」2對7,你認為還有勝算?省省吧,牛三木。」


  「真得么?」牧清笑著說,」你回頭看看,現在是2對幾?」


  方子舟回望之下,大驚。


  不過須臾間,六名彪悍武士悉數被鄒正制服,都被扔到了正房門外。他們像串起來的肉粽,七七八八地堆疊在門口。


  鄒正縱身來到牧清身邊,順帶在方子舟脖頸上打了一掌,把方子舟打昏。他拍拍手,對牧清說:」三木兄弟,方子舟跟李琦一樣的陰謀下賤,也是該死之人。現在,我把他交給你了。你準備怎麼對他?殺了,還是颳了?需要我幫忙么。」


  牧清腦海里聯想到師父五根手指齊根而斷的慘狀,以及師父手筋、腳筋被挑斷後頹然無力的景象,他感到無比憤怒,恨不得把方子舟劈死、砍死。他一言不發、臉色鐵青地繞開鄒正來到方子舟身前蹲下,他扯掉方子舟的腰帶並將他捆得結結實實,接著把他弄醒,惡狠狠地說:」師父手腳受損,一切皆因你起。師父的痛,你也來嘗嘗吧。」


  牧清手握短劍,從方子舟左手拇指開始切割,食指、中指、無名指……方子舟數次痛得昏厥,數次被牧清冷酷地弄醒。從左手到右手,方子舟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被無情切掉,他那雙圓潤厚實的手掌慢慢變成光禿禿的方形肉塊,冒著血。


  方子舟聲嘶力竭的哀嚎和呼救,並沒有喚起牧清一丁點兒的憐憫之心,他扯掉方子舟的鞋和襪,連同他的腳趾也一根一根切掉!他把斬掉的手指和腳趾聚攏到一起,試圖在地上擺出『你該死』的圖案。『你該死』這三個字——筆畫共有二十一筆——二十根手指是拼不出這個圖案的,他割下方子舟的舌頭用作最後一筆。最後,他又把方子舟的手筋、腳筋挑斷!而方子舟,再也堅持不住,長久得死過去。在死之前,他暴突的眼睛看到地上擺著三個字:你該死!


  牧清甩一甩短劍上的血跡,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啐一口痰在他的死屍上。」啐!薄情寡義,無情無義,背信棄義,該死!」


  鄒正旁觀了整個殺人過程,縱然他殺人如麻,此刻也覺得頭皮麻嗖嗖的很不自在,他縮了縮脖子,略有餘悸地說道:」想我鄒正也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兒。今天見到你一刀一刀的活活把方子舟折磨死,真讓我大開眼界,本校尉……自愧不如。」


  牧清余怒未盡,他並沒有回應鄒正。提著劍,腦海中是斷手斷腳的師父以及火海中血肉模糊的父親,他一步一步逼近條形案幾下躺卧的筋虛無力的柴東進,心中不停地嘶吼,一切都是你的孽,我要殺了你!


  鄒正見到紅了眼的牧清,心中一凜,急忙搶過他手裡的短劍,厲聲說:」不能殺他!挾天子令諸侯,是你給我出得注意。他要是死了,全完!」


  牧清兩眼冒著火,咬著后槽牙說:」起碼也要挑了他的手筋腳筋。」


  「這個主意好。免得他跑掉。」鄒正笑呵呵地一邊說一邊把柴東進從桌子底下扶起扶正,同時用短劍在他臉上輕輕抽打,」喂,醒醒。」


  柴東進頭昏腦漲地慢慢醒來,只覺渾身綿軟無力,似乎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漂浮在空中,使不出一丁點兒的力量。他的視線是朦朧且虛弱的,但當他看到門口堆疊的六名武士以及地上方子舟的死屍時,腦袋上恰似被人迎頭潑了一瓢冰水,他雙眼激突,倍感驚訝地說:」他們都是你殺的?」


  「準確說……嗯,算是吧。」


  「想不到你的武功精進如斯!」


  「這要感謝我的好兄弟牛三木。」鄒正得意洋洋地炫耀說,」東革阿里木真是神奇,真是好東西!你羨慕嗎?嫉妒嗎?哦對了,三木兄弟說了,為了防止你逃跑,應該先挑斷你的手筋和腳筋。」


  柴東進望向牧清,虛弱地問:」你為何如此狠毒?為何與他合謀害我?本將軍——」


  啪!鄒正一巴掌扇在柴東進臉上。」將軍你媽的頭,死到臨頭還擺譜,竟然還敢自稱將軍?告訴你,從今天開始,我才是青山谷的最高領袖。」


  柴東進嘴角淌血,但他眉頭皺也不皺一下。奇怪地是,這一耳光好像徹底把他扇得清醒了。不知為何,他的神態從之前蘇醒時的萎靡不振緩慢向精神飽滿過渡,鄒正只以為這一巴掌把他打醒了,因而也就沒有追究和深想。而柴東進對鄒正根本就是視而不見,他重複對牧清的問話。」為何與他合謀害我?」


  牧清本想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因為你殺了我爹。但此刻機緣不到,因而他冷冰冰地說道:」我的狠毒是跟你學的。你為何那麼狠毒的對待我師父?你怎麼對他,我就怎麼對你。」


  「還有呢?」柴東進的聲音已經不似剛才那樣虛弱,隱隱有了中氣,他補充說,」我推測,事情應該不止這麼簡單吧。」


  鄒正再次被柴東進視自己為空氣的態度激怒,他大罵:」你啰哩啰嗦地廢他娘什麼話。牛三木想要大富大貴,而我能給他想要的。」


  柴東進還是看也不看他,繼續對牧清說:」如果是因為大富大貴,那麼很簡單,幫我得到幽蘭白葯。我給你一切你想要的。」


  鄒正嘲諷說:」你都這種德性了,還能給他大富大貴?拜託你現實一點好嗎。」


  牧清則說:」假如我有藥方,我也絕不會給你,絕不!」


  「你會給誰?」柴東進問。


  「東線總帥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對吧,鄒大哥?」


  鄒正揚了揚手中的短劍,算是附和。


  柴東進撇了撇嘴,緩緩地說道:」牛三木,在你這番話里,我得到兩種信息:第一,幽蘭白葯真實存在,而不是像老東西所說聞所未聞;第二,鄒正蓄謀造反已久,你們私通東線總帥。」


  「夠了!」鄒正再也聽不下去了,他真的不明白待宰的柴東進為何如此囂張,他罵道,」狗東西,現在你是我的囚徒,我馬上挑斷你的手筋和腳筋,看你還叫囂個什麼。」


  說著,他一邊得意洋洋地嘟囔『先從右手』開始,一邊探身撩開柴東進的左臂上的衣袖。就在短劍接觸皮膚的時候,風雲突變,柴東進驟然出手偷襲,一掌打在鄒正的胸口上。鄒正哇得吐出一大口血,臉色變得慘白無血色,倒地不起。他很明顯受了極重的內傷。他暴睜的雙眼表現了他的無比驚駭,無奈他此刻口不能言,動彈不得。


  牧清也是大駭,驚愕地後退三大步,到了門口方才收住腳步,他驚駭地囁嚅地說:」你……你……沒中毒?」


  柴東進快速站起來,閃電一般飛到鄒正身前又補上了三五掌,直到確認鄒正再無反擊之力后才轉過身面對牧清。他輕撣羅袍,緩緩向逼近。他還得意洋洋地反問:」你說呢?」


  牧清意識到事情不妙,轉身、推門,拔腿就跑!跑了不過十幾米,柴東進后發而先至,截在牧清身前擋住去路。他兩手環抱在胸前,一副掌控天地的自信神態,他的語言在冷冰冰的夜月伴奏下更顯凄冷:」你想怎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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