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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完美新世界(三)

  池小池跑到很遠的地方,才在一個賣雜誌的小報亭里借到了電話,叫到了救護車。


  等艱難地說清楚筒子樓的位置,早已體力耗盡的池小池掙起僅有的一點點力氣,向來處奔去。


  很多年後,他仍記得他跑過的那段路。


  夏天柏油路散發著煤焦油的濃腥氣,被帶著暑氣的空氣一燙,變得更加令人難以忍受,其間摻雜著喉嚨里被沙子磨出的血腥味。


  這股氣息籠罩了池小池14歲的七月。


  後來,他每當想到這一天,這股味道就風也似的繞著他打轉。


  一路上,他攔下了兩三輛摩的,但他穿著小背心和短褲,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上沒有錢,停下來的幾輛,也是先問他有沒有帶錢。


  一聽是和人命相關的大事,他們跑得更快。


  都是小本生意,耽擱一天,就少掙一天的錢。


  每個人都計算得清清楚楚。


  池小池再次跑回筒子樓下時,婁影、朱守成都不見了蹤影,地上有新鮮的車輪印,還有一灘暗紅色的血,和幾塊染了血的石頭。


  他奔跑著去了醫院。


  在城鄉結合部只有一個小醫院,因此池小池的目的地也只有一個。


  池小池撲入簡陋的急診大樓。


  他問諮詢處的護士:「剛剛送進來的病人在哪個手術室?」


  護士抬起頭來:「剛剛半個小時里拉進來了四個病人。你說的是哪個?」


  「婁影。」


  「別說名字。四個都還沒做詳細登記呢。」


  說著,護士把登記得還不完全的危重情況記錄簿攤開,推了推眼鏡:「兩個開車的,一個突發腦溢血的,一個從樓上掉下來的。你問哪個?」


  池小池:「樓上掉下來的。」


  「你是他什麼人?」


  池小池說:「我是他弟弟。」


  「親生的?」


  池小池撒謊:「親生的。」


  「那還好。」老護士放下登記簿,從眼鏡上方看著他,「……這樣你爸媽好歹還有個念想。」


  池小池望著護士,心裡眼裡都是木的。


  他像是聽懂了護士的話,卻又沒聽懂。


  「二樓盡頭右轉。快點去吧。」護士說,「再晚幾分鐘,就要送到太平間去了。」


  護士在醫院呆得久了,見慣了死亡,也見慣了家屬得知親人死亡時的反應,尤其是這個年紀的小孩兒,無非是腿軟、痛哭、或是憤怒。


  但池小池的反應與她見過的任何一種都不大相同。


  池小池拉住從急救室里推出的滾輪床,把床直接攔在了不算寬敞的走廊之中。


  他問醫生:「你們要把我哥帶哪兒去?」


  醫生比較委婉:「天氣太熱,他的身體得先找個地方停著,等到你父母來了,再帶你哥回家,行嗎。」


  池小池固執道:「他的手還在動啊,你們要把他帶哪兒去?」


  醫生哭笑不得:「小夥子,你看錯了。是地不平,滾輪床軋在上面,難免有點顛。」


  池小池抓住滾輪床,極力想要向醫生證明自己的眼見為實:「叔叔,你聽我說,我哥真的在動……我們不去太平間,我們不去。」


  醫生嘆了一口氣:「請節哀。」


  池小池說:「我哀什麼,他還活著。」


  醫生說:「小夥子,你攔在這裡,會影響我們正常工作的。」


  池小池不敢撒手,生怕自己一撒開,婁影就會被他們推到那個地方去。


  他抓住床角,對床上寂然無聲的人叫喊:「婁哥……婁哥,你醒醒。你跟他們說,我們不去太平間……」


  地方小醫院,連鎮靜劑都缺貨。


  池小池就這麼保持著十足十的清醒,被兩個身強力壯的保安強行掰開手指,和床分離開來。


  轆轆的滾輪聲重新響起時,那蒙著白被單的身體又開始抖動了。


  池小池被按在牆上,遠遠看著車子在走廊上轉了個彎,不見了。


  他想,兩層樓而已,怎麼會呢。


  他覺得這是不可能的,覺得說不定自己是攔錯了車,認錯了人,畢竟他只看到了被單下露出來的半隻手。


  所以他在撒謊說自己冷靜下來了后,以家屬的身份跟進了太平間。


  確認的結果是,他真的很了解婁影。


  他看過那隻手握筆、拿遊戲機、捧碗、拿筷子,拿螺絲刀,也看過那隻手在睡著后安然攤平的樣子。


  就像現在。


  他陷入了一場長夢。


  池小池握著那隻手,沿著床邊,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緩緩坐倒。


  看守屍體的是個老人,他遠遠看著,搖了搖頭,旋即背過身去。


  池小池發現婁影的指尖很冷,指甲尖泛著異樣的青,就把他的手捧在掌心,輕輕呵氣。


  太平間常年不散的冷氣傳到他的身上時,池小池開始覺得冷了。


  他覺得自己身上很疼,可到底是哪裡疼,他說不上來。


  池小池鬆開了婁影的手,雙手扳緊了自己的肩膀,狠狠向內收緊。


  他的牙關咬得死緊,齒間發出斷續的痛苦呻·吟。


  老人聽到響動,有點擔心,走了過來,操著一口濃重的陝西腔:「娃,咋咧。」


  池小池口齒不清道:「……疼。」


  「那爺爺帶你去看醫生?」


  「不看醫生。」池小池把臉埋在手臂里,重重吸了一口氣,「爺爺,我想打個電話。」


  「好,好,給爹媽打個電話。讓你一個娃娃瞧到這個事情……」


  池小池抬起眼睛:「不,我要報警。」


  然而,他剛被老大爺攙扶著走出太平間,就有一男一女兩個派出所民警迎面走來,男的約莫四十歲出頭,女的年輕幹練,短髮齊耳。


  男警察打量了他一番,從他灰白的臉色上看出了些許端倪:「你是叫池小池嗎?」


  池小池同樣盯著他看,木木的,不點頭,也不搖頭。


  他說:「我有事要找你們。」


  「我們也有事要找你了解一下。」女警察問他,「多大年紀了?」


  池小池乾巴巴道:「14。」


  「嗬,真看不出來,個頭竄挺猛,我還以為你十六七了呢。」男警察讚許地瞄一眼搭檔,隨即道,「那這下我們得把程序走好。這樣吧,你先給你爸媽掛個電話,跟他們說就在這裡等。等你爸爸或者媽媽來了,我們再問你事情……」


  「我有情況要反映。」池小池硬生生打斷了他的話,「是朱守成。朱守成害了婁哥,他讓婁哥摔下去了……他還對我——」


  出乎他意料的,兩個警察的態度都很是平靜:「這件事我們知道。我們也是來調查的。」


  「調查什麼?」


  「是安定路17號二樓207號住戶朱守成報的警。」男警察道,「和一起入室盜竊案有關。等你父母來后,我們再詳談吧。」


  池小池以為,掀開被單、看到婁哥的臉時,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


  他低估了人生的操蛋。


  在送婁影去醫院后,他用醫院的電話報警,說自家進了賊。


  賊叫婁影,協助偷竊的叫池小池。


  池小池來家裡補習功課,做題,而他因為昨天晚上熬夜寫教案,困得不行了,回卧室睡覺,打算等池小池做完一整套試題再給他講解。


  他是被外頭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吵醒的。


  他說,起先他以為池小池是在自言自語,但他尖著耳朵聽了一會兒,才發現了不對勁兒。


  ……他家客廳里多了另外一個人。


  朱守成說,他下了床,走到門邊,正好和準備進卧室的婁影撞了個正著。


  婁影做賊心虛,掉頭就跑,被他從后抓住之後,居然和他扭打起來,打壞了君子蘭,撞歪了家裡的好幾樣傢具,池小池也衝上來和他搏鬥,被他推開后,竟然胡攪蠻纏,跑出去大喊失火。


  在扭打中,婁影想要從窗戶逃走,朱守成本意是想阻止他,誰想推搡間,竟然害他墜了樓。


  池小池聽完,當即一腳蹬上了審訊室的桌子,差點把桌子踹翻:「放他的屁!!」


  一旁的池媽嘖了一聲,一巴掌拍上他的腦袋:「你嘴巴放乾淨點!我平時怎麼教你的?!」


  說罷,她朝負責問話的兩名警員恭敬地彎了彎腰:「對不起對不起,這孩子脾氣暴,在家跟我們也這麼橫,橫習慣了。」


  池小池氣得眼前泛黑,一口鬱氣淤在胸口,只感覺全身所有的血都在往喉嚨口冒:「不是!!不是!!!你們為什麼只聽他的一面之詞?其他鄰居呢?我們樓隔音差,總有人能聽到什麼吧?!」


  短髮女警察叫訾玉,她看池小池情緒太過激動,便特意放柔了聲音:「那個時間段還留在筒子樓里的,只有一個耳背的老漢,一個宿醉的男人,還有兩個讀小學的孩子。前兩個人根本沒有聽到什麼動靜,那兩個孩子,記事都記不清楚,對事情發生的時間線是一人一套說法,等問了兩句話,她們原先的記憶也不清楚了,證詞沒有辦法採信。」


  說著,訾玉身體微微前傾,用溫和的語調安撫他:「你不要激動。朱守成的說法歸他的說法,我現在想聽聽,你對這件事的描述。」


  池小池臉色煞白。


  他嘴裡又平白瀰漫起了男人的頭油味道,鼻腔里充塞著食物和口水的發酵臭氣。


  池小池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覺緊緊交握在一起,輕聲說:「他……要對我做那個事情。」


  訾玉一時沒有聽懂:「他要怎麼你?」


  池小池咬了咬牙,一刀剖開了自己那道隱秘的傷口:「……他,朱守成,要侵犯我。」


  一時間,會議室里的氣氛凝固了。


  池媽瞪大眼睛,推了一把他的腿:「你瘋了?說什麼吶?」


  訾玉與中年警察老戴交換了一個滿含驚愕的眼神后,道:「可以跟我們說一說細節嗎。」


  池小池一字一字地說出自己的經歷,說到被壓倒在床上時,他身上抖得厲害,一陣一陣地反胃,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把他的胃向外掏。


  訾玉很是重視,帶他去醫院驗傷。


  池媽卻一直坐在一旁,用怪異的眼神看著他。


  做完驗傷后,天已經全黑了。


  訾玉開車,把池小池和池媽一併送回了筒子樓,並囑咐池小池好好休息,不要亂想,也不要到處亂跑,他們會儘快展開調查的。


  池小池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眼睛直直看著車窗外。


  朱守成西裝革履地站在婁影家門口,手裡提著一個巨大的果籃。


  從他的上衣口袋裡,露出了一角紅包。


  他正一臉沉痛地跟抽泣著的婁影小姨說著些什麼。


  似乎是察覺到了身後的視線,他扭過頭來,看到了警車裡的池小池。


  朱守成有些心虛,迅速轉開視線,對婁影小姨說了些什麼,小姨便讓開了一條路,讓他進了婁家。


  池小池想殺人。


  他想讓朱守成和婁哥一樣,冷冰冰地躺在太平間里。


  池媽和訾玉告辭后,臉迅速郎當了下來,扯著池小池,一路把他拖上了樓去。


  家裡冷鍋冷灶,池爸坐在桌邊,心情看上去也不很好。


  他問:「我聽說了一點風聲。到底怎麼回事兒?」


  池小池剛要開口,池媽就開口斥責道:「怎麼回事?還不是你生的好兒子?!長這麼大,別的不會,凈會惹事兒了!」


  她轉向池小池:「我不是跟你說過,少跟樓下姓婁的往來,他學習好,品行不好,你看看,現在怎麼樣?應驗了吧?」


  池小池激烈辯解:「婁哥不是!!」


  「哦,他不是,那他怎麼大白天跑人家家裡去了?兜里還揣著人家的錢?」


  池小池的聲音裡帶了哭腔:「婁哥是為了救我……」


  「你就瞎扯吧。」池媽轉向池爸,「你知道嗎,你的好兒子,說人家朱老師對他動手動腳,還摸他……你聽聽看,荒謬不荒謬,啊?你當你是什麼香餑餑?人家朱老師是男的,一個大老爺們兒,對你動手動腳,他圖什麼?笑話。」


  ……池小池不想說話了。


  哪怕張張嘴他都嫌累。


  父母不會承認他們把池小池送去朱老師家補習的決定是錯的,所以錯的一定是池小池。


  既然這樣,那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他想出去透透氣,卻被池媽攔了回來,說他今天晚上哪兒都別想去,就在家裡把情況全都交代清楚。


  池小池抿著嘴,無聲地笑了兩下。


  他在地上鋪好了床,徑直倒下,扯過被子蒙住腦袋,再不多說一個字。


  沒辦法,池媽池爸也早早熄了燈,以此來對抗已經在整棟樓流傳開來的流言蜚語。


  池小池毫無睡意,在窒悶的被子里,睜眼聽著床上夫妻的對話。


  池爸說:「怎麼就死人了呢?還是死在咱們家附近,這以後就算要搬,房價也得跟著跌。跟誰說理去?」


  「愛找誰找誰,總之別找咱們晦氣。」池媽懊惱道,「你兒子隨便就把家裡鑰匙給外人,這下好了,咱們得和婁家一起吃瓜落。」


  「不至於不至於。不過說起來,也真虧得婁家小子丟了命。」池爸說,「人死為大,以和為貴,朱老師也不會跟咱們多計較小池的事情了。」


  池小池張口咬緊了被子。


  等到他有了一點點鬆開牙齒的力氣,才發現自己一嘴都是濃重的血腥氣。


  ……


  訾玉一直留在筒子樓下,觀察四周,確認了這一地帶沒有任何監控覆蓋的痕迹。


  直到朱守成從婁家告辭,她才鑽出車子,攔住朱守成:「朱先生,咱們再談一談?」


  朱守成的表情不自然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了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這麼晚啊。去派出所?」


  「就兩三句話,車上談就好。」


  關上車門后,訾玉扭過頭來:「我可以問一些問題嗎。」


  副駕駛座的朱守成:「嗯,您說。」


  訾玉:「您說,是婁影用池小池家的鑰匙進入池小池家,再翻進您的家裡,進行盜竊?」


  朱守成:「是這樣。」


  「而池小池是內應?」


  「這也只是猜想。因為他看起來對婁影的存在一點都不感到驚訝。」


  訾玉望著朱守成的眼睛:「您認為,婁影既然有了小池這個內應,為什麼不直接走門,而是選擇走窗戶?」


  朱守成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我家的門已經老了,開門關門時聲音特刺耳。」


  訾玉思忖:「你是覺得,小池怕吵醒你,才讓婁影走窗戶?」


  「可能吧。」


  「那他和婁影這次的行竊計劃,一定是事先計劃好的。但小池怎麼能確定您在執行計劃時一定會睡著呢?」


  「這我就不清楚了。」朱守成聳聳肩,「他們成天黏在一起,保不齊有什麼特別的交流方式呢。」


  問話全程,訾玉都在關注朱守成的表情變化。


  但令人失望的是,她並沒有發現什麼。


  朱守成表現得雖然有些緊張和焦慮,但程度還屬正常範圍之內,看不出特別的異常來。


  她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您對婁影,還有什麼其他方面的評價嗎?」


  「這孩子學習相當不賴,靈性得很,但品行就……」朱守成遺憾地搖搖頭,「不是我說逝者的壞話,您可以打聽打聽,這樓上樓下,誰不知道婁家的孩子總是有花不完的錢,總能弄來各種各樣的二手貨,還能給池小池買各種各樣的好東西。至於他錢的來源,唉,興許只有天知道吧。」


  ……


  在七月,池小池開始了他沒有硝煙的戰爭。


  他每天都跑到派出所里坐著,等著要一個說法。


  池媽還要上班,哪裡能陪他成日成日乾耗著,於是,負責這件事的老戴靈活轉進,把「問訊」包裝成了「談心」,這樣也不必讓池家父母每次都跟著來了。


  老戴很不信任池小池。


  每次「談心」,他都會問同一個問題:「你把那天發生事情的所有細節再說一遍。」


  因此,池小池不得不一次次扯開傷疤,把鮮血淋漓的創口亮給其他人看。


  但同樣的事情,顛來倒去地說,也難免串了味道。


  老戴拿著幾份筆錄,來回比較:「婁影進窗戶的時機……你上次不是這麼說的啊。」


  池小池捂著額頭,心裡身上都累得發軟:「我上次是怎麼說的?」


  老戴把筆帽合上,向後靠在椅背上,敷衍道:「你自己想。」


  池小池不說話了。


  這幾天來,池小池的話急劇減少。


  因為他發現,多說多錯。


  老戴也覺得沒趣兒了,合上筆錄本,叫他在這裡等著。


  他前腳剛走,池小池就單肩背著包,默默跟了上去。


  老戴回了辦公室,池小池也在辦公室門口的塑料長椅上無聲無息地坐下,想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一個年輕的小民警在裡頭問:「那小子又來了?怎麼樣,還好嗎?」


  「他好著吶。」老戴用食指響亮地彈著驗傷報告,「他身上所有的紅傷是他自己摔的,手腕和腰上倒是有點淤青,顯然是扭打推搡過的痕迹,也和朱守成的口供對得上,還有,他身上既沒有被捆綁過,也沒有任何被侵·犯的痕迹,連精·斑都沒一塊兒。」


  說到這兒,老戴嘁了一聲:「……說得跟真的似的。」


  池小池腦袋靠在冰涼的瓷磚上,給滾燙的腦袋降溫。


  他想,早知道,還不如當時被朱守成得手了呢。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謊話張口就來,草稿都用不著打。」老戴說,「我兒子就這操行。我太了解了。」


  訾玉:「他未必是撒謊。我總覺得這事情有古怪。」


  「小同志,你『覺得』?這話說出去,你也不怕別人笑話?咱們得看證據,證據。」


  老戴揚揚手裡的幾份口供:「喏,開眼吧。前後不一,細節出錯,你跟我說他沒撒謊?」


  他又吸了一口煙:「還有,你看見他的腳沒有?」


  訾玉:「……他的腳又怎麼了?」


  門外的池小池同樣低頭看向自己的腳。


  老戴嘖嘖道:「他腳踝上,老大一個黑花呢。好傢夥,都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誰家正經孩子會給自己身上弄得花里胡哨的?」


  腳腕內側的紋身花,冷得像一條蛇,沿著他的褲腳一路攀爬上來。


  池小池並住了腳,不再去看。


  訾玉沒再接老戴的話茬,自己拿著文件翻了翻:「我建議鑒定一下婁影口袋裡錢幣上的指紋。」


  老戴點了根煙:「哦,那個錢啊,還了。」


  訾玉:「……什麼?還了?」


  老戴:「是人家朱老師的錢,裡頭還夾著他買東西的小條呢,當然得還給人家了。」


  「不是……」訾玉說,「這是證據啊,怎麼能隨隨便便——」


  老戴伸手揮散了眼前的煙霧:「小訾,你還是忒年輕,不懂人情世故。那錢可不是小數目,好幾大百呢,咱們要是給扣了當證據,鐵定有人說咱們昧老百姓的錢,到時候咱們可是說破嘴都撇不清。還有,你剛才說什麼?驗指紋?別逗了,咱們哪有這條件?小破地方的小破派出所,就咱們小貓兩三隻,每天忙個臭死都有忙不完事,還驗指紋?不夠麻煩的。再說,婁家那邊都說算了,打算早點把那孩子火化入土,咱們也別跟著操那個閑心——」


  啪。


  在某樣物體落地的聲音傳來后片刻,外面陡然響起了一陣連續的奔跑聲。


  訾玉覺出一絲不對,從辦公室里探出頭,只見池小池的黑色書包落在地上,而那個少年絕望的身影只一閃,便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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