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霸道將軍俏軍師(二十四)
時停雲借軍務之故告辭。
嚴元衡把嚴元昭引入自己的軍帳之中,吩咐仁青備好酒後,兄弟二人一時無言。
嚴元昭早已習慣了這個鋸嘴葫蘆,自己負手在帳內逛來逛去。
雖然不抱希望,他仍是習慣性地想在這找點樂子。
沒成想,他還真找到了個稀罕物。
帳內角落裡挖了一方土池子,裡面放了清水,養著三隻巴掌大小的小江龜。兩黑一黃,兩隻黑的在水裡鳧著,好不悠哉,一隻黃的爬上了岸來,看起來不怎麼怕生人,正好奇地和嚴元昭互相打量。
嚴元昭瞧著稀罕,蹲下身來,拿指節輕輕勾撫著它的下巴。
那小龜安靜得很,抬著小腦袋任他擺弄。
嚴元昭問:「這什麼?」
嚴元衡:「龜。」
嚴元昭:「我還沒見過龜?沒見過龜跑我還見過鱉湯呢。我是說,你怎麼在這兒養龜?」
「素常送的。」
嚴元衡特意把「素常」兩個字咬得很重。
嚴元昭哈地一樂:「行,停雲這禮物好。養得不好你送它,養得好了它送你。」
嚴元衡:「……」
嚴元昭把不怕人的小黃龜捧在手心裡把玩,嚴元衡在一邊坐著飲茶。
嚴元昭玩得興起,樂道:「跟你挺像的,都不會說話。」
……嚴元衡覺得他這位六皇兄也不是很會說話。
他把茶盞放下,走到嚴元昭身邊。
嚴元昭逗烏龜逗得興起,只分給了弟弟一個斜眼。
嚴元衡輕咳一聲:「六皇兄。素常經常跟你寫信嗎?」
嚴元昭頭也不抬:「啊。如何?」
嚴元衡:「無事。」
嚴元昭跟那隻小黃烏龜相處不賴,捧回座位上接著逗弄,還企圖喂它喝酒,被嚴元衡阻止后,才取了些新鮮的魚肉來喂。
嚴元衡忍了半晌,問:「……你們在信中說些什麼?」
嚴元昭答:「邊關戰況,身體如何,是不是還活著。不然還能說什麼?」
嚴元衡垂下眼睫,「嗯」了一聲,心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那邊廂,嚴元昭頓了頓,拎起一小條魚肉:「……偶爾也說起你。」
嚴元衡豎起了耳朵。
嚴元昭卻沒下文了:「就這些。」
嚴元衡失望道:「……嗯。」
兄弟兩人沉默了一陣。
嚴元衡斟酌詞句后,嘗試打破沉默:「六皇兄同素常有信件往來時,可知會元衡一聲。元衡也該寫信,向幾位皇兄通報平安……」
「免,為你我二人好,十三弟可少費心思。」嚴元昭也不給嚴元衡面子,「想也知道跟你通信是怎樣一番光景。我問你一句好,你給我回句多謝,咱們在信中只剩客套了。我還不知道你,你最是沒勁的。」
兄弟二人再次陷入冷場。
問來問去,都未能問及他真正想問的內容。
嚴元衡按捺不住,終是下定決心,不再繞圈子了:「……素常在信中說我什麼?」
嚴元昭把小黃龜抱起,嘆一口氣,深覺無聊。
還是去找停雲吧。
這個悶葫蘆明擺著是沒話找話,跟他咬著牙硬聊也聊不出花兒來。
他才沒那個閑心去跟嚴元衡演兄友弟恭。
他起了身:「他說嚴元衡凡有戰事,總是衝鋒在前。」
嚴元衡頷首,心裡是抑制不住的歡喜。
在餘光里看到他這副模樣,嚴元昭心內卻忍不住煩躁起來。
他伸手扶了扶發冠,道:「他還說,嚴元衡有心報國,點百騎輕騎,夜追帕沙,斬首而歸,在軍中揚名,受眾將士愛戴。可在他看來,不過是小兒自恃武功,逞能冒進,不知好歹罷了。」
嚴元衡聽出來味道不大對,不覺一怔。
這種話不像是時停雲會說的。
嚴元昭背對著他行出兩步,在帳前駐足:「他說,他願你建功立業,也願你貪生畏死。願你做國之棟樑,莫做死後英雄。」
嚴元衡心念陡轉,想明白這話究竟是誰想對他說的之後,只覺胸口微微發起熱來。
他深行一禮:「十三弟曉得了。謝六皇兄。」
嚴元昭有些不自在地擺一擺手。
兄友弟恭那一套,真不適合他。
在他抬步欲出帳之際,嚴元衡卻再次在身後叫住了他:「六皇兄,那小龜是素常送我的。」
嚴元昭:「……」
他就是不喜歡嚴元衡這一板一眼的性子!
嚴元昭憤憤:「拿你一隻烏龜玩,又不是燉湯,怎的這般小氣。」
嚴元衡認真道:「此物是我斬殺帕沙的獎勵,是素常親去江中為我捉的。」
嚴元昭:「……」
他不可思議地捧起那烏龜,對上那圓溜溜的紅眼睛,嘖嘖稱奇:「你冒著性命危險斬殺帕沙,時停雲撈了三隻王八送你,就算獎勵?」
嚴元衡:「嗯。我很是喜歡。」
嚴元昭正打算把小黃龜放下,聞言,神情微變。
他想到,當初自己在望城將軍府與時停雲對弈時問過他的問題。
「……六爺要你個準話,你可有斷袖之癖?」
那時候,時停雲舉棋不語,並未正面作答,但觀其神情,顯然已是心有所屬。
此番再見嚴元衡,嚴元昭也覺出他與往日情狀有些不同。
思及此,他覺得有些不妙,索性住了向外走的腳步,去而復返,在主位落座,端起酒杯:「我且嘗嘗這南疆的白酒滋味兒如何。」
嚴元衡把小黃龜抱起,放進水池裡,讓它去尋它的其他兩名玩伴去也。
嚴元昭飲了兩口酒,單手支頤,單手把玩酒杯,狀似無意道:「……十三弟,與停雲來邊關這些時日,你覺得如何?」
……
池小池進入婁影帳中時,婁影已經坐上了輪椅,在一頁頁撫平被他捏皺的書。
見他入內,婁影動作自然地把書放在了一遍,旋即拍拍身側的椅子扶手:「坐這兒。」
池小池坐下:「先生,我那兒嘮著嗑呢。」
婁影說:「我叫你來,是想說褚子陵的事情。」
池小池若有所思:「哦——」
婁影笑:「哦什麼。」
池小池一本正經道:「練美聲。」
婁影咳了一聲:「……褚子陵。」
池小池煞有介事地把話題拉回正軌:「褚子陵褚子陵。」
褚子陵的日子,現在是相當不好過。
但他的悔意值,還停留在10點以下。
死了帕沙和吳宜春,無疑讓他元氣大傷,但在他心裡,艾沙還沒有死。
退一萬步說,哪怕他得知艾沙的死訊,對褚子陵來說,他也只是丟了幾個可操;弄的傀儡而已,知道他是南疆卧底的人不在少數,他仍大有可為,何必絕望後悔呢?
池小池自言自語:「都兩個月了,『那人』也該有些動作了吧。」
婁影說:「他既然沒死,總會來的。只是他這兩個月都在跟北府軍周旋,聽說中了一矢,失了一隻眼睛,大概是因為養傷,才來得遲了些。」
池小池說:「希望他儘快吧。十三皇子那顆少男之心最近有點失控,我可未必摟得住。」
婁影:「這點我可以幫你。」
池小池故意湊近了點兒:「你怎麼幫我啊?遇到事兒就叫我趕緊回來?我要是不回來呢?」
他近來覺得自己不很怕婁影了,有時也能和他開兩句玩笑。
婁影直視著他的眼睛,指尖在輪椅扶手上輕輕敲打兩下,溫柔且堅定道:「要是你剛才不回來,我就去接你回來。」
池小池:「……」
他眼睫一垂,轉進如風地認了慫,乖乖縮回了椅子上,捧著杯子咕嘟嘟地喝水。
不知是否是言靈的緣故,二人對坐一會兒后,便有一名親軍信使匆匆而來,遞了一封信來。
信封很是厚實,捏起來起碼有幾十張紙。
池小池還以為是和戰事有關的事情,拆開只瞧了一眼,眼裡就冒起了光。
婁影細細辨認了一下他眼中的光芒,心裡也跟著有了數。
他問:「……來了?」
池小池把信草草翻閱一遍后,便往地上一扔,說:「是,總算來了。」
他把婁影的輪椅推到安全地帶,抓起剛飲了一半的茶盞,還不忘提醒婁影:「配合一下,堵下耳朵。」
婁影:「……嗯?」
池小池說:「我要發脾氣了。」
婁影堵住耳朵后,池小池飛起一腳,踹翻自己方才坐的圈椅,又抄起茶杯摜在地面,將茶杯砸了個粉身碎骨。
聲音之大,方圓十頂軍帳都能聽得見。
聽到內里異動,外面靜了一瞬。
不消片刻,嚴元衡撩開軍帳,匆匆而入:「出什麼事了?」
池小池不答,唇畔咬得煞白,又一言不發地掀倒了桌案。
嚴元昭跟著嚴元衡進帳,看到這一地混亂,不動聲色,先是示意自己的隨從把附近聽到響動的士兵屏退,方才合上簾帳,皺眉道:「^你在鬧什麼?」
嚴元衡注意到地上躺著的一沓信,俯身撿起,翻了起來。
越翻,他的表情越難看。
那一張張的信函,分明是給南疆通報軍情的密函!
紙張有的偏新,有的偏舊,信函上雖然沒有明寫日期,但根據內容推算,最早的密信,是七年前的雙城之戰。
那一戰,本是一場必勝的奇襲。
但雙城的南疆軍卻早有準備,在城南外埋設火雷,重創北府軍,時驚鴻肩膀中箭,險些死在亂戰之中。
而那封最早的信件之中,將奇襲之策講得巨細靡遺,甚至點明,北府軍會從城南方向進攻。
嚴元昭見他們神色都如此難看,心中不免生疑,搶過來翻了兩頁后,便是一陣驚怒交集:「……停雲,這不是你的字嗎?」
「這不是素常的。」嚴元衡面色沉沉,「架構與筆鋒都一模一樣,但絕不是一人寫的。素常寫字時,總有些不尋常的小習慣,譬如在寫『之』字時,最上方的一點末尾會略往上提一點……」
嚴元昭問:「這些信件,是誰寄來的?」
嚴元衡拿出最上面的一張信紙:「這一包信應該是從主營送來的。時驚鴻將軍已經過過目了,附信來說,這些信是一名來商議停戰之事的南疆特使親自送上的,坦誠說,他們有一名安插在中原軍隊內部的細作……名喚褚子陵。」
嚴元昭倒吸一口冷氣,轉頭去看時停雲。
時停雲肩膀都在顫抖,手指像是被一股心火燒得發癢,一下下蜷縮痙;攣著。
嚴元衡靠近了時停雲一些,抬手想扯住他的袖子,但終究還是垂下了手,只立在了他的身旁。
他想,他若是站不住了,自己站得近些,就能快一些抱住他。
這般想著,嚴元衡把那張時驚鴻的親筆信遞給嚴元昭,叫他過目:「如今那特使被扣押在主營里。人也說,是存了誠心前來和談,供出褚子陵身份,是為著表示誠意,他願與褚子陵當面對峙。時將軍已遣人去驍騎營裡帶人了,也叫素常馬上去看一看。」
嚴元昭一目十行地看完,望了一眼面色灰白的時停雲,決心先不落井下石。
「南疆人?他們會有這麼好心,替我們抓內奸?」嚴元昭凝眉,「別是挑撥離間吧?那南疆特使是頂著誰的名頭來的?」
一旁的婁影溫聲道:「派他來的人是鐵木爾,但叫他送信來的,是一名南疆副將。那人是艾沙的侄子,也是帕沙的副將。」
嚴元昭冷冷道:「這樣的人,說的話能信嗎?」
嚴元衡就事論事:「要說栽害,他完全可以拿這些信件,證明是素常私通外國,為何要指名道姓,栽害一個小小參軍?有何好處呢?」
嚴元昭沒話了,只好拿眼不斷斜嚴元衡。
你會不會看臉色?
那褚子陵是時停雲一手提拔上來的,又是一同長大,情誼非比尋常。
若褚子陵是被誣陷的還自罷了,若他不是,那停雲又該如何自處?
時停雲看樣子活像是剛從一場噩夢中蘇醒過來,茫茫然四下里看了一圈,環視滿地狼藉過後,目光里才慢慢有了實質。
彷彿確證了這不是一場夢,他拔足向外奔去。
嚴元昭一驚,追出帳外幾步:「你做什麼?」
時停雲疾步拉過一匹好馬,跨坐其上:「……我親自去找他。我要向他問個分明!」
……
褚子陵是直接被從馬廄里拖出來的。
來帶他的人,看服飾是北府軍親軍,領頭人與黑塔大漢詹大遠耳語兩句,詹大遠便是勃然變色,呼喝了兩個更強壯的軍士,不由分說便將他捆將起來,拿油布草草堵上嘴,扔上馬背,運牲口似的運上了路。
……這是怎麼了?!
褚子陵有口難言,心中驚懼了一陣,便又鎮定了下來。
他身份特殊,有公子庇護,會遭到如此對待,緣由自不必說。
他一向手腳乾淨,自信不會留下什麼痕迹,除非南疆人將他曾經寄送去的信件送回,否則絕找不到實證能證明他與南疆通信。
而唯一的紕漏,應該是那些城內的細作了吧。
說不定是北府軍抓到了一個恰巧為自己送過信的細作,而那細作為了活命,供出了自己來。
這並不足為懼。
只要一口咬定那人是栽贓陷害,對方一無信物,二無人證,又能奈他何?
還未抵達目的地,褚子陵便將應對之策一一想好。
在他打腹稿時,忽聽得一陣得得的馬蹄,由遠及近而來,緊接著,負責押送他的軍士駐馬行禮:「……少將軍。」
褚子陵眼前一亮,抬頭含糊地喚道:「停……」
下一秒,他便被翻身下馬的時停雲一馬靴踹下了馬背,跌摔在地,接連在旱地上滾了好幾圈,險些扭斷脖子。
時停雲不由分說,取了馬鞭便往他身上抽去。
不知是否是巧合,那馬鞭蘸飽了水,而且還是鹽水,又重又沉,更何況時停雲行伍出身,力大無比,鞭鋒一沾身體就疼入骨髓。
褚子陵吃了痛,又逃不掉,只好滾爬著狼狽躲避,含含糊糊地呼叫:「公子!……停雲,你聽我解釋,我讓我解釋——」
時停雲卻像是瘋了似的,不管不顧地抽打他,一鞭鞭密雨似的揮來,劈頭蓋臉,其中一記落在他臉頰上,竟生生撕下了他臉上的一道皮!
褚子陵以前怎吃過這種苦頭,險些疼瘋了,也不再費神解釋,將全部精力都用在了逃躲之上。
抽打間,一樣被他妥善藏好的東西從他身上鬆脫,掉落在了旱地之上。
褚子陵滾出了五六尺遠后,才突覺心頭一駭,扭頭去看,只見那證明自己身份的南疆王玉佩,竟在不斷的奔逃翻滾中,從他的衣襟內口袋中跌出!
褚子陵一時間寒毛卓豎、心神俱喪,竟是迎著鞭鋒撲了上去,想將那玉佩護在身下。
……這玉佩絕不能被時停雲看見!
若是被他看見,那就全完了!
然而,時停雲卻根本沒有打算去看。
或者說,他根本就沒看見。
因為下一秒,他的長靴便踏上了那塊玉佩。
……喀。
喀喀喀。
褚子陵眼睜睜看著,那枚由軟帕包著的、他從幼年起便貼身攜帶、以恐有貪財之人盜去的玉佩,在時停雲腳下四分五裂,殘渣飛濺。
褚子陵呆愣當場,盯住時停雲的腳下,結結實實地被時停雲抽了十幾鞭,才回過神來,眼淚、冷汗剎那炸出,牙齒咯咯打抖,彷彿那被踩碎的不是玉,是他的心肝脾肺。
隔著一塊堵在嘴裡的油布,時停雲仍能聽清他在嘶吼什麼。
褚子陵帶著哭腔咆哮:「——我的玉!」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