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霸道將軍俏軍師(十一)
信是用馬匹加急送來的。
那送信人說,他本是要將消息送入望城,誰想在經過白丘驛站時,聽驛官說少將軍在此駐紮,他便直奔此地而來,先將一封私信呈上。
池小池打開信件,內里是時驚鴻將軍雄健的字跡。
池小池閱畢全信,臉色微沉。
褚子陵:「公子,如何了?」
池小池隨手將信紙遞給他:「出事了。」
褚子陵略猶疑一下:「公子,這樣不合規矩……」
池小池嘖了一聲:「公子師不在,少跟我拿腔拿調。我讓你看便看。」
這話說得恰入褚子陵心坎。
自己在時停雲心目中,果真還是勝過那病骨頭一籌的。
現在公子師在帳中養病,不在近旁,褚子陵也能稍稍刺探一二了。
他接過信來,稍掃一眼,難掩驚愕:「定遠三日前險被破城?」
「是。許是那股大青山匪徒,向南疆人賣了溫叔父受傷的消息。」
池小池蹙眉,口中抱怨,面上焦灼,「溫叔也是!性情總是這般暴躁,勝敗乃兵家之事,怎得就氣吐了血?如今傷上加傷,也不知……」
褚子陵去一側取來南疆軍事布防圖,在桌案上攤開,雙眸沉靜:「……公子,看圖吧。」
池小池聽了他的話,方才斂起急色:「是。圖。」
他們遠在千里之外,無法襄助,時驚鴻自然是也知道這點,來信除了叫他來鎮南關外,還有第二層目的。
每次邊疆有急情,時驚鴻都會來信,將戰況陳明,其目的不是讓時停雲干著急,而是要他將應對之法寫出,寄回鎮南關。
其實,每當信寄出時,危機大多已經解決,因此這只是父親對兒子的不定期考校而已。
至於這封信中隱含的第三層意思,大概也只有池小池與時驚鴻兩人心知肚明了。
出問題的是定遠城,所以究竟誰是內應,已是一目了然。
如果說時停雲還是只白毛小狐狸,不會懷疑自己的同窩,時驚鴻則是熟透了的紅尾老狐狸,相當沉得住氣,來信不問內應之事,只談軍情,與往日來信的措辭絲毫無異。
而且時驚鴻考慮得比池小池更多一層,怕溫非儒這等武將出身的耿直人太老實,騙不過南疆人眼線,索性直接編了個傷勢沉重的借口,叫他這段時間莫要出來見人。
話歸眼前。
池小池問褚子陵:「你覺得定遠城該如何固防?」
褚子陵跪在地圖前,指了幾處,並談了自己的感想。
池小池與時停雲共享記憶后,可以判斷出他做出的幾個決斷都不差,只是有些粗糙,漏了幾點細節。
褚子陵自是不會做自掘墳墓之事。
他已卧底多年,對時停雲的本事瞭若指掌。
時停雲心性還算單純,只把一腔算計用在敵方,而不會輕易懷疑自己人。
這是好事,但倘若褚子陵自以為是,想在時停雲從小修習的排兵布陣上動些歪心思,無異於自找死路。
他眼看著時停雲將他提出的戰策一一寫下,並把他「遺漏」的地方貼心補充上,不著痕迹地舒了一口氣。
「放心,我不爭功。」時停雲擱筆,落落大方道,「我會在信中告知哪些是你的主意,多在父親面前為你美言。」
褚子陵彎了彎眼睛:「多謝公子抬愛。」
時停云為人果然坦蕩,言出必行,他取了硃砂筆,把前半段戰策圈出來,註明是褚子陵獻策。
褚子陵望著這般誠懇、天真又愚蠢的少將軍,油然而生一股憐憫之意。
固防之策寫了,接下來是禦敵之策。
褚子陵自是不會在這方面多出力,借口出去倒茶,又同阿書閑聊,磨蹭了些時間,待他回去時,時停雲已擱筆,把信紙折放入細小的圓木封中,用木蓋合好,隨即取了火漆塊,拿火摺子引火烤熱。
火漆受熱融化,滴下被熔化的液體,恰落在小木筒的封口處。
火漆封緘,色彩是精心調和過的殷硃色,顏色與市面上販賣的火漆不甚相同,難以仿冒,一看便知是將軍府寄出的,再加蓋上時停雲的印章,便會在封口處形成特有的鈐記,一旦被人拆開,便能知曉。
時停雲道:「圓章。」
話音未落,褚子陵便捧章而至,既周到又不動聲色。
時停雲接過,將形狀特殊的弧形圓章在木筒封口處叩下。
待火漆乾涸,時停雲道:「去用信鴿寄送。」
褚子陵特意多問了一句:「不等時將軍派來的送信使者回來嗎?」
時停雲道:「臨行前不是讓你帶上經驗豐富的好鴿子了嗎?它們認路,也省得麻煩人特意繞到行軍隊伍里來取一趟了。」
褚子陵雙手接過小木筒,行了一禮:「子陵這便去辦。」
他來到鴿籠前,信手抓了一隻出來,動作嫻熟地在它腿上繫上小木筒,放飛。
在鴿子雪白的身影消失在天際后,褚子陵微微笑了,蹲下身來,食指在鴿籠上叩擊兩下。
一隻額頭上帶塊白斑的灰毛鴿子跳了兩下,來到籠邊,親昵地啄了啄他的指尖。
褚子陵從口袋裡取出些米來,神情溫柔地喂它吃了。
時停雲突然離開望城,這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事前準備好的一手殺招,是放棄,還是要抓緊時間,速速使出?
身後突然傳來木輪滾動的異響,褚子陵耳力不壞,及時縮回手指,裝作檢查鴿籠鎖的模樣,站起身來,正對上一頂黑色冪籬。
此人的眼睛被隱藏在層層紗霧之下,看不分明,褚子陵無法通過他的眼神揣摩此人想法,不覺生出了幾分戒備。
推著於風眠的李鄴書倒是沒有察覺二人之間的暗潮洶湧,招呼道:「阿陵,公子又要你寄信了?」
「是。」
褚子陵對輪椅上的於風眠一拱手:「晚上露水重,公子師怎麼出來了?」
那人略啞的聲音自冪籬下傳出:「身體好了些,自是不想悶在軍帳里,膻味太重。你去帳中點支香吧。」
李鄴書一怔:「方才公子師怎麼不同阿書說呢,阿書待會兒回去便點上。」
於風眠淡淡道:「今日已經夠麻煩你了。現在你推著我吹一吹風,他去點香,待我回帳時也能舒服些。」
說罷,他微微抬起頭來:「請了。」
褚子陵早已習慣那位六皇子的明諷,這種不多明言、卻處處提醒他是個奴的暗刺還是第一次收受,但他畢竟卧底多年,養出了不管受到怎樣的侮辱也能承受的性子。
……在成為南疆皇子前,這些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他不卑不亢:「是,子陵遵命。」
他拱手欲走,試圖遠離這性情古怪又處處挑剔的病秧子。
誰料,於風眠又開了口:「子陵,這是你的名字?」
褚子陵不得不站住了:「是。」
於風眠溫和道:「我以為你的名字是阿陵。」
這種溫和又隱隱透著股矜傲的態度刺得褚子陵渾身不自在。
李鄴書在一側解釋道:「公子師,是這樣的,小的本名李鄴書,阿陵本名褚子陵。公子當初收我們入府時,喚我阿書,喚他阿陵。當時望城風行為小廝改名,什麼『清風』、『明月』,『琴棋書畫』的,以示風雅,有的甚至連姓氏都換了,生怕被人嘲笑說主人家肚內沒有文墨。公子沒改我們的名字,說是父母起的名字,不該亂改,只稱最後一個字,顯得親近,又好聽。」
於風眠點一點頭,再轉向褚子陵時,聲音中多了幾分玩味:「你對公子為你取的名字有何意見嗎?」
褚子陵心內有些焦躁:「子……阿陵並無此意。」
李鄴書有心替褚子陵開釋:「公子師莫怪,公子向來疼寵阿陵,是允他在私下裡自稱其名的。」
於風眠嗯了一聲:「在公子面前可以隨意些,但到軍中,等級森嚴,人人都等著看少將軍如何表現,你作為他身邊小廝,若是亂了規矩尊卑,丟的是你家公子顏面,知道了嗎?」
一聽此事有可能關乎公子顏面,李鄴書馬上不做聲了,對褚子陵使了使眼色,叫他順著答聲是。
褚子陵抿起唇來,一副真心知錯了的模樣:「是阿陵考慮不周,」
於風眠像是隨口一指點,說過便罷。
「走吧。去公子帳中。」
阿書答了聲是,推他欲行時,於風眠又轉過頭來吩咐:「莫忘了去點香。」
目送著公子師離開,褚子陵臉上再無半分笑意。
他又一次清醒地認識到,若是沒了公子,他在將軍府諸人眼裡,不過是個聰明些的小廝罷了。
一個小廝,要如何博得他人青眼,讓人對他另眼相待?
……唯有功勞,只有功勞。
思罷,褚子陵將目光對準了身後鴿籠。
那隻額頭帶斑的鴿子吃飽了,在籠中跳來跳去,與其他鴿子混跡一處,看起來並無不同。
那個計劃,他必須做。
……
進了公子帳后,池小池將得到的消息告知了婁影:「公子師,定遠遭襲,好在城池保住了。」
婁影自是知道他所說何意:「那便先往定遠駐守?」
一旁以為他們要去邕州的阿書聞言,也沒什麼反應。
他並不通曉軍事,只曉得兩件事:
第一,公子交辦之事都是要事,公子要他對軍情守口如瓶,那他就打死也不會多說半個字。
第二,軍機瞬息萬變,不是他一個深宅小廝能置喙的。管他邕州還是定遠,公子去哪裡他便去哪裡。
他發現茶壺中的茶太濃了,可能對公子師腸胃不利,便拿出去倒了,打算重新沖泡。
阿書離去后,池小池問他:「怎麼不在帳內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