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系統vs系統(二十)
因著宴金華的話,赤雲子開始格外關注回首峰的師徒兩人。
他這一看,倒是真看出了不少觸目驚心的東西。
文玉京不知是哪裡來的興趣,去山下買了些專講編織刺繡的書,編織護身符,縫製錦囊,給自己做了一個,給段書絕做了一個,師徒兩人一個將錦囊束於傘柄,一個懸於腰間,一赤一藍,招搖過市。
……看得赤雲子腦仁生疼。
赤雲子與文玉京閑談時,假作無意,問道:「師弟何時迷戀上這些小情小調的東西了?興緻倒是不壞。」
文玉京笑道:「閑來無事,編來給徒弟玩玩罷了。」
赤雲子:「……」
暗中觀察一陣后,赤雲子駭然發現,這二人曖昧之舉絕不僅是一樁兩樁。
同進同出,同室而眠暫且不提,某次,赤雲子借口觀視小師弟如何教導弟子,登上回首峰。
段書絕在他面前演劍,劍路甚妙,如魚得水,如風得勢,但一套靜虛劍法舞畢,文玉京卻不很滿意,落落大方地起身,窸窸窣窣地戴上一副薄綃手套,握緊段書絕握住石中劍的手,與他同舞一劍,並在耳邊輕聲指點他該如何行劍,以及他方才的幾點疏漏。
雖然此舉用師徒情深也能勉強解釋過去,然而衣袖相沾、二人衣袂和著山風獵獵合飄一處、素衣與藍裳分開又交纏的景象,叫赤雲子心情極其複雜。
還有一次,他懷著些別樣的心思,深夜造訪回首峰,竟見段書絕右手握書卷,左手一下下輕摸著膝上的一團雪絨。
自己的小師弟則舒舒服服地咬著尾巴尖,睡得香甜無比。
不知是這二人性情均太過天然所致,還是當真有那一層說不清的關係,赤雲子一面懷疑自己是否淫者見淫,一面為師弟真心擔憂,並深深因為不知如何發問而深感苦惱。
另一邊,在返回漁光潭后,宴金華送來了許多蛇鱗蛇蛻,意在證明自己所言不虛。
赤雲子檢查一番,發現這些殘留物的確是由未成蛟的虺身上脫落下的,而虺在成蛟前,善惡也的確難辨。
但是,即使對方是惡虺,也不能由此就定下段書絕的罪。
赤雲子想單獨傳喚段書絕來,詳細問個究竟,再提點一下他,叫他稍稍注意下與師父之間的關係,沒想到他那漂浪成性的師弟,每每都不識相地跟著段書絕同來,在段書絕回答自己問話時,就微微側過身去,屈指抵住太陽穴,從旁邊認認真真地看著段書絕,神情矜貴又溫柔。
此情此景,赤雲子只恨自己多餘,還要如何問出口?
他無奈之下,叫來幾位師弟,想討個主意。
相談半個時辰后,任聽風風一般卷上回首峰,一見文玉京,開口便道:「六師弟,你與你那徒兒相處甚好,你可有意與他結為道侶?」
彼時,段書絕正在湖上踏水練劍,聽不到二人對話。
文玉京一愣,旋即輕笑出聲:「三師兄,這話莫要讓書絕聽見,他要害羞的。」
任聽風不以為意,繼續問道:「那你與他,是有情還是沒有啊?」
文玉京低頭看書,答道:「師徒之情,再無其他。」
任聽風答了個「好」字,長袖一卷,下山去也,如是這般向赤雲子講述一番,叫師兄放心。
赤雲子聞言氣結不已,差點提劍砍他。
他氣道:「你這樣問,能問出什麼來?」
任聽風一攤手:「師兄,文師弟不說,你道是他有所隱瞞;文師弟說沒有,你又不肯相信,恕師弟直言,你到底想聽什麼呢?」
赤雲子也曉得自己這般多思多疑,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式。
但就算挑明了,又有什麼用?
悠悠之口,流言如刀,他能以武力護住師弟,卻唯獨防不住這無形之刃。
世事如此,終究是怕什麼來什麼。
在靜虛峰的下階女弟子之中,開始有畫本流傳,畫的是雲中仙人與他的君子徒弟的故事,一人白衣勝雪,一人藍衫如波,二人在山中清潭裡行那苟且之事,畫面頗為隱晦香;艷,乃是宴金華窮盡所有想象力,花重金請無名畫手畫成的。
在這等齷齪事上,他難得展現出了不俗的品位。
赤雲子偶然得了一本,翻了兩頁便勃然大怒,下令把書焚盡,徹查來源,那些女弟子誠惶誠恐,只說是在偷溜下山時隨手在書攤上購得,並不知此物流傳有多廣。
赤雲子聞言,差點當場厥過去。
宴金華得了一點甜頭,便愈加放肆。
他可是從現代來的,太知道怎麼打輿論戰了。
幾日後,蘇雲帶著幾個年輕弟子下山,去降一隻在距離靜虛峰不遠處的某城家宅間流竄作祟的吊死鬼。
到了城中,蘇雲帶著眾弟子,正欲尋個落腳處,便見一名鶴髮雞皮、頗有書卷氣的老者手持翠竹竿,篤篤地敲打著地面,雙目發直,不閃不避,向幾人迎面而來。
……似是個盲人。
蘇雲自是躬身避讓,但在與盲眼老者擦肩而過時,老者敏銳地轉過頭來,鼻子抽了幾下,登時失色,抖索的手指直指幾人,大呼:「不祥!不祥!」
他的呼聲尖銳刺耳,瞬時便吸引了不少視線。
蘇雲詫異,環顧周身,也未覺出什麼不妥來:「老先生,您……」
盲眼老者如遇蛇蠍,踉蹌著飛快奔走,連句解釋也未留給蘇雲。
眾弟子均是不解,紛紛看向蘇雲。
蘇雲凝眉注視著老者背影,也不曉得所謂「不祥」所指何意,想了片刻也不得其解,乾脆收斂了多餘心思,招呼眾弟子:「走吧,莫要胡思亂想,眼見要落雨了,速速找個落腳地才是要緊。」
他這話說得不錯,天空殃雲集聚,濃墨潑灑,眼看就要落大雨了。
那「盲眼」老者在轉過幾處街巷,確認身後無人後,便將翠竹竿一把抱在懷裡,貓著腰快步竄至一處小巷邊。
小巷裡露出宴金華的腦袋。
他四下看一看,問:「事情辦妥了?」
那老者咧開嘴,貪婪地一笑,眼睛已瞄上了他描金綉紅的錢袋:「辦好了。」
「一個多餘的字兒都沒說?」
「沒,沒。不就是撞上那仙家,道兩句『不祥』,這還能記錯?」
宴金華輕舒一口氣,兩指撐開錢袋,便要給報酬,孰料對方早就心懷不軌,一把搶過他滿滿的錢袋,撒腿便跑。
宴金華始料未及:「站住!!」
對方怎肯聽他的,跑得宛如老野兔,頗有老驥伏櫪之勢。
宴金華不敢輕易動用法術,一來他學藝不精,容易引起旁人注意,二來,他那遭瘟的四師兄還在城中,如果不慎引他前來,那就真正完犢子了。
宴金華罵咧咧的,卻又無可奈何。
此人是城中的一名破落戶,早年考了秀才,一時煊赫,後來成了爛賭鬼,輸掉了全副家當,只好在街邊支了個小攤,靠替人抄信寫信維生,飢一頓飽一頓,偶爾會替人做些腌臢勾當。
其人為人向來無恥,但宴金華也無法想象會是這般無恥。
宴金華被黑吃黑,心情頗不美妙,直到想到接下來要執行的計劃,才微微舒展了神色。
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志得意滿,就聽到了系統一板一眼的機械音:「宿主,我需要提醒你,現在你積累下的東西已經不多了,除了雷符,只剩下一顆風珠,兩顆避水丹,還有上個世界攢下的幾樣小東西。你需要節約了。」
宴金華被自己人戳了痛點,氣急道:「關你屁事?我有自己的安排!」
系統不說話了。
但一經提醒,宴金華才驚覺現在他處境窘迫,取出雷符時,心疼得直打哆嗦。
算了,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他快步往城外趕去。
天上密雲愈加黑而深,聚成了野獸的形狀,甚是駭人。
在天際滾過第三道雷聲時,他一抖手指,燃燒了指尖雷符。
遠處,回首峰山頂之上,一棵已有五百歲的古松被一道天降霹靂攔腰劈斷,火焰熊熊而起,宛如狂人起舞,響動之大,甚至震動了空間內的池小池與文玉京。
二人所在之處,依然是惠風和暢,天光大亮,並不知外界有何變動。
文玉京掩卷:「何事?」
池小池也頗詫異:「師父稍候,我出去一觀。」
也虧得他出去看了一眼,才使得這漫山樹木得以存留。
此事掀起了不小的風波。
畢竟在古代,「遭雷劈」這種事情往往與天意聯繫,難免惹人多想。
蘇雲一行人折返后,蘇雲慣例去找了師父赤雲子回稟此行見聞,他對在城中遇見那名盲眼老者一事有些介懷,便順嘴一提,孰料赤雲子聞言,面色大變,問了他許多細節,甚至還問他在離開靜虛峰前可曾去見過什麼人。
蘇雲雖是不解,但仍如實回答道:「回師父,靜虛峰中,弟子也沒什麼地方可去,左不過是去回首峰尋了段師弟,交流些鍊氣心得罷了。」
赤雲子臉色愈發精彩。
待一頭霧水地出了殿,從掃地的弟子那裡得知回首峰遭雷襲一事,蘇雲才覺出不妙,立即去尋那幾個與他同去降鬼的師弟師妹,叫他們勿要把道聽途說的事情當真,到處嚼舌根。
但新一輪的流言還是無可避免地傳開了,主要內容是,段書絕是不祥之物,包藏禍心,上天降雷於回首峰,看似偶然,實為預警。
文玉京沒說什麼,帶著池小池躲在回首峰里,過自己安安靜靜的小日子。
061不知第幾次問池小池道:「真的不要讓文玉京出面替你解釋一下嗎?」
池小池翻著前些日子被赤雲子責令銷毀的小黃;書,神情安然:「姓宴的算得精明著呢。」
「嗯?」
「不去解釋,人會說段書絕乃災厄之人。」池小池說,「一旦解釋,人會說我和文玉京都是引來災厄之人。」
說著,他拿指節輕叩了叩書頁。
書頁之上,兩個模糊的人影在綃帳中滾作一團,畫面甚是旖旎。
061便懂了,溫和地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池小池挑一挑眉:「六老師,你不再問問?」
200點悔意值,如今還停留在個位數遲遲不動,但061既不關心進度,也不關心池小池打算動用什麼招數,與以往格外操心的他相比,這次的不同,反倒讓池小池掛心起來。
061:「不用問,我相信你。哪怕沒有我,都能把他料理得服服帖帖的。」
池小池說:「不會沒有你。這次用不著你動手,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不引起宴金華的系統注意,把我的六老師保護得好好的,你就算是大功一件,聽到了嗎。」
061笑了:「好。」
又過了四月光景,大雪紛飛的季節,流言漸息,池小池再次出山,照例是同文玉京一道。
但這次隨行的人數很多,不僅有任聽風,赤雲子所有尚在山中的弟子均被調來了。
由此可見,此次任務有多麼兇險。
空心山中,有一惡蛟現世,以人肉為食,附近城鎮中的百姓紛紛逃家,離鄉背井,惶惶不可終日,只得出資,請道修前來降龍。
按《鮫人仙君》原文所寫,這空心山斬蛟,又是段書絕的一個大機緣。
書中,段書絕與眾師兄來至山中,石中劍首次在眾人面前出鞘,大放異彩,引起諸人讚歎。
而在書里,葉既明也來到了山中。
他與此惡蛟有積怨,早些時日,他與葉既明爭過地盤,儘管葉既明守住了自己的山,幾隻伺候他的小妖僕從卻被吞食。
二蛟自此結下了梁子,葉既明一直耿耿於懷,時隔多年,他一聽到蛟龍現世的消息,便立即殺了來。
不巧,葉既明與眾道修在山中狹路相逢,先於惡蛟被人窺破真身,自然被誤認為是那食人的惡蛟,一口黑鍋平白天降,好不冤枉。
段書絕本想為他辯解,誰想葉既明不僅不承他的情,反倒將計就計,故意出言挑釁,惹得眾道修怒火中燒。
段書絕知曉此非為葉既明本性,猜中了他的用意,便主動代眾人出戰,二人斗在一處,直斗入迷蝶谷,與道修們失散。
段葉二人經過一番「惡鬥」,故作兩敗俱傷之態,誘得那坐收漁利的惡蛟出面來收割戰果,卻被假傷的二人合招打敗。
葉既明來的目的便是殺掉這曾害死他家小妖的惡蛟,心愿已了,便拂袖離去,臨走前,還轉過頭來,將手中小巧竹扇合攏起來,對段書絕一指,邪魅淺笑:「仙君,此戰未完,暫且寄下。下次相逢,你可定然要讓本君盡興啊。」
……場面一時間可以說非常給了。
《鮫人仙君》中,那作惡的長蟲為段書絕所斬,且段書絕無意中斬裂蛟丹,不僅得了名聲,還平白得了百年的修為根基。
得了這等便宜,蛟身他便沒再染指,由得師兄們分了去,各作修鍊之用,暫且壓下不提。
但是,重生一回后,情節被強制改變了不少。
葉既明自小便被宴金華帶回漁光潭,根本沒來得及與這惡蛟結下仇怨,自然沒有尋仇一說。
葉既明倒是知道些原文劇情,知道自己該在這裡插上一杠子,但他同樣知道,在這個情節點裡,段書絕身邊跟了太多靜虛峰弟子。
按他自己的說法,本君何必在這時湊熱鬧,給自己找不痛快。
然而,說歸說的,做歸做的。
這麼久沒能見到段書絕,他著實想念,索性化了虺身,隨著眾人上山,只為多看那人幾眼。
他一扭一扭地樹間爬行,遠遠望著人群中的「段書絕」,嘴裡叼著一枚鮮紅的小蛇莓,一面憤憤地咀嚼,一面想,姓池的小王八蛋,怎麼把人給本君養得這樣瘦。
自從入山後,宴金華便低眉順眼的,倒是規矩。
蘇雲想起他往日不著調的模樣,怕他惹事,忍不住提點了他一句:「二師兄,進入迷蝶谷后千萬不要亂走。此地煙瘴頗多,地形又古怪,莫要與我們走散了。」
宴金華滿口答應,心中暗笑。
走散?
他恐怕是在場所有人中最了解空心山的了。
空心山整體呈寶塔狀,有一環形谷,乃上山必經之地,名喚迷蝶谷。經過此地,無論仙凡,都需得靠雙腿前行,而此處地形詭異,煙瘴環帶,大風亦吹不散此間邪霧,只會越吹越濃。
而迷蝶谷,正是那惡蛟的棲身之所。
《鮫人仙君》一書中詳寫了此處陣法如何破解,只需按某上古偏門陣法莫邪陣,按圖索驥,依葫蘆畫瓢,便能解破生門,來到惡蛟的藏身之處。
在來之前,宴金華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翻遍陣法古籍,還真的找到了書中所提的陣法,他把陣法圖形繪至袖中,做好了一份極其完整的小抄。
這次,他定要一箭三雕,把前些日子失去的,統統拿回來!
踏入迷蝶谷的瞬間,他將那顆被他珍惜貯藏起的風珠握在掌心,輕輕催動,立時間,陰風呼嘯,森寒入骨,惹得那幾個修為較低的弟子打了好幾個哆嗦。
不等宴金華趁著風裝個逼,池小池便道:「眾人小心,這裡是莫邪陣。」
宴金華:「……」草泥馬。
這就和花了半個晚上、在文具盒裡做了半本小抄的學渣,雄赳赳氣昂昂奔赴考場,最後卻被教導主任把文具盒沒收了,只許帶筆進考場一樣噁心。
文玉京看一看四周:「不錯。此地一陣套一陣,卦象多變,走入其中,一步踏錯,便會與身邊人走到不同的地方去。一會兒我們定然會失散,若是尋不見身旁人,莫要驚慌,這惡蛟要的便是眾人慌亂,它便可趁虛而入。我們需要一些弟子鎮守外圍,有人請纓的話,便趁剛入陣中,還未走遠,速速到外面去吧。」
這話說得很熨帖,明顯是在給那些能力不足、或是膽怯懦弱之人找退縮的理由了。
聞言,宴金華一哂。
別人無所謂,只要你文玉京不出去便好。
文玉京身為小師叔,自是不會出去。
將那些「鎮守外圍」的弟子安排好,十幾人便投身入陣。
不消半刻鐘光景,基本所有人都走散了,就連宴金華也不知道走散到了哪裡去。
好在池小池與文玉京還在一起。
此處亂木縱橫,陣眼怪奇,周圍的枯草灌木、詭石古松,皆是萬千陣眼的一部分,堪稱一步一陣,一步一坑。
若是一腳踏錯,沒有落足在正確的陣眼處,那相伴而行的兩人便會瞬間分離。
文玉京在前,池小池在後。
就像二人第一次上山時一樣,池小池踩著文玉京留下的每一個腳印,步步緊隨,步步踏實。
跟著文玉京時,池小池常有錯覺,宛如少年時分,和他一起回家,路燈把二人的影子拖得又長又瘦,而自己永遠閑不下來,總愛追著那人的影子踩。
那人從不會生氣,頂多會在他搗亂剎不住腳步、撞到他身上時,把他一把背起,轉一個圈圈,責備道,孩子氣。
池小池也不怎麼要臉,既是被他抓了現行,就盤在他腰上,死活不肯下來。
最後,那人總是拗不過他的,會像一個真正的哥哥一樣,背著他回家。
而趴在他背上的池小池總會安靜下來,認真去觀察自己與婁影的影子。
直到今日,池小池都記得兩個人的影子融在一起的模樣,就像是一杯熱牛奶兌進紅茶,又甜又燙,讓人時隔多年,還捨不得忘掉那一份甜意。
在他出神間,師徒二人已行至陣法深處。
這裡的路並不相通,潮濕的霧氣倒是共通的,不管走到何處,總瀰漫著一股怪味,像是樹葉腐爛的味道,吸進肺里,像是嗆了一口嶗山白花蛇草水,其間還有股若有若無的焚燒氣息,叫人聞起來很是不快。
自從入谷后,池小池總覺得身上有些沉重,步子發沉,胸膛里的那一團火熱的肉跳得一下比一下急促。
他以為是瘴毒所致。
可在入山前,他明明已服下克制瘴氣的丹藥了。
走到現在,不適感已經根本無法忽視了。
池小池越走越覺得目眩體熱,在癥狀愈重前,他果斷伸手扯住了前方文玉京的衣帶:「師父……」
誰料那異症蔓延速度之快遠超他的想象,才一拉眼前人的衣帶,他便覺骨酥筋軟,朝前立仆。
……若是他就此跌倒,碰到了其他陣眼,那他定然會被吸入其中,再想回來,可就難了。
幸好,一雙有力的臂膀及時擁緊了他。
在他眼睛能聚焦之時,他發現,文玉京站在一處陣眼上,將自己抱站在了他的腳面上。
他比段書絕高上半頭,垂首時,輕羽似的睫毛也跟著一道垂下,掩去了一半眸子,卻掩不住底下溫柔而擔憂的光:「無事?」
061也問他:「沒事吧?你怎樣了?」
池小池問他:「我怎麼了?」
061語速比平時略有急促,顯然也擔心得很:「體溫突然升高。原因不明。還有……」
池小池不及細想他為何突然停頓,右手手指便輕輕抽動了起來,竟是極著急地想要寫字。
池小池將攥住師父衣帶的右手鬆開,轉而輕輕抓握住自己的衣角。
體內的段書絕對這種身體不受控的感覺記憶猶新,心急如焚,匆匆在他的衣角上寫道:「莫要再碰師父了,我們中了鮫人鱗!」
鮫人鱗?
池小池清晰記得,他讀過的一部典籍中有記載,鮫人鱗,焚之有怪香,旁人聞之無礙,但一旦入鮫人之體,就是最好的催;情之物!
但他並不能識得鮫人鱗的氣味,畢竟他又不會沒事幹剝下一片鱗,點著了給自己催催;情。
至於誰有鮫人鱗……
望向這可以通往各個空間的漫天大霧,池小池微微咬緊了牙。
宴金華的第三步棋,原來是這樣的?想陷害自己與文玉京通;奸苟;合?
不得不說,果真是又low又沒有新意。
宴金華就在與他相隔一肩的地方,與他相伴而行。
他透支了自己走過三個世界里得來的全部富餘的能量,換取了一個小時的窺視能力,因此,現在對他而言,自己相當於一個伴行於段書絕身側的幽靈,能觀察到他的一舉一動,但他卻看不到自己。
他望著臉色潮紅的段書絕,笑嘻嘻地將一隻手扶上耳側:「系統,把那個『入侵系統』攻擊我的照片和視頻發送到你們的主系統里去。現在,立刻。」
系統說:「收到,已發送。」
宴金華迫不及待地再次確認:「多久能回復?」
系統也再次道:「請宿主放心,我們的系統一向很重視員工的人身安全權益,報告批下來,最多幾分鐘的事情。」
另一邊,氣喘不已的池小池只覺哭笑不得。
他以前倒是體驗過同樣的感覺。
在季作山的那個世界里,一個被獻上的omega,不僅讓他險些失態,還讓他與061發生了一些不大愉快的接觸。
下腹肌肉抽縮著漸漸繃緊,他拿右手發力捺住,想要揉開,那股上竄的邪火卻如遇風勢,越燒越甚,雙腳不安地在文玉京腳面上來回踏動,想要離開讓他渾身難受發燙的文玉京,卻又記掛著踏錯陣眼的後果,一時間煎熬得緊,眼角都沁了些淚水出來。
文玉京見他狀況實在不妥,立刻將手抵住他後頸,想要調理他的氣脈:「屏息。」
那冷冷淡淡的一聲命令像是搔在了他的耳垂上,燒得正酥癢的耳垂受此刺激,惹得他整個人為之一顫。
061的聲音也在耳邊響起:「小池,你……」
與此同時,宴金華的系統喜道:「宿主,主系統那邊給出回復了!」
那雙重的低音剛剛擾亂池小池的心神,池小池便覺懷中一空,險些栽倒在地,虧得他理智尚存,硬是站穩了腳跟。
……剛才把他放在腳面上的人,在一瞬間憑空消失了。
鞋履,外袍,碧傘、玉簫仍在,但那人卻像是水融入了水中,夢似的消散殆盡。
懷中外袍體溫尚存,池小池抱緊了那白袍,茫然四顧:「師父?!」
難道是他剛才誤踏了其他陣眼?
孤零零站在迷霧中的池小池環顧四周,一個鬼影都不見,登時渾身發冷,但又被一陣高熱折磨得頭暈目眩。
他果斷給了自己一耳光,待心神冷靜下來,才問:「六老師,這什麼情況?」
無人應答。
「……六老師?」
池小池心間往下一墜,不覺提高了聲音:「061?」
仍是無人應答。
——他腦海中一片靜寂,靜得好像那個聲音從未存在過。
在萬籟俱寂中,有一個聲音卻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那是冷血動物爬過地面的索索聲。
池小池反手拔出石中劍,卻因手軟腿軟,連劍都舉不起來,將劍尖徑直插;入眼前軟泥中,才勉強穩住身形。
他咬緊牙關,悶悶呻;吟一聲,不再浪費時間在徒勞的呼喚上,想要打開倉庫,卻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眼前的顯示屏也消失了。
好感值,悔意值,倉庫,一樣不存。
文玉京不在了,061……也不在了?
他拄劍顫顫而立,試圖理清這其中的邏輯。
而耳旁的*屏蔽的關鍵字*行聲,越來越近了。
與他一肩之隔的宴金華再也藏不住滿臉的笑意。
這才是他的計劃啊。
姓文的已經如他計劃,被順利解決,這鮫人又身中鮫人鱗,身軟體乏,定然會葬身於那惡蛟之口,自己只需在旁坐山觀虎鬥,等那段書絕*屏蔽的關鍵字*,自己再撿個漏,搞個奇襲,爭取殺了那惡蛟,實在不行,拖走段書絕的身體,煉出鮫丹,也不虧。
就算他沒死,自己先前做的那些事情,也足夠讓其他人相信段書絕是個包藏禍心之徒。左右那個系統回不來了,文玉京自此從世上銷聲匿跡,大不了再讓段書絕背上一個弒師的名頭。
一石三鳥,一箭三雕,他覺得自己真他媽是個人才。
正值他勾勒美好前景,心中難掩喜悅時,他監控著的段書絕的空間陣法,出現了細微的波動。
一道輕捷人影,落在段書絕身後半米處的一方陣眼之上。
黑金長劍劃出一刃狂湃的劍氣,掃蕩方圓數十尺,竟是讓那不遠處意欲獵食的惡蛟身形為之一阻。
宴金華瞠目結舌:「操?!」
葉既明的到來,別說早有謀划的宴金華,就連池小池也料想不到。
他努力直起身來:「你……怎麼……?」
葉既明顯然是一路縱氣飛來的,微微氣喘間,他還要分出餘力關注四周,實在無暇解釋,便將右手掌心裡的東西亮給池小池看。
初看時,池小池並沒明白那是什麼。
葉既明右掌掌心裡,有一枚金字,龍飛鳳舞,赫然是一個「來」字。
唯有葉既明知道,這背後代表著什麼。
時間回到半炷香前,文玉京無端消失的時候。
葉既明沒有進迷蝶谷。他化出了人身,倚在一小叢灌木邊,摘了些蛇莓,一把把往嘴裡送,只等著段書絕從谷里出來,自己再遠遠看他一眼,便能心安了。
他剛吃完一些蛇莓,意猶未盡,正要再采一把,卻突覺掌心刺痛。
那痛感有些強,葉既明嘶地抽了口氣,縮回手來,掰著手心查看情況。
這一看之下,他的心神便是一陣緊縮。
在時雨山時,文玉京莫名其妙地在他掌心打了個「來」字。
這些時日來,他費盡心力,想要把這個金印去掉,卻不知道他使了什麼怪法,饒是他研究過所有道門的施術手法,也不明白這印是怎麼蓋上的。
那「來」字已有些黯淡,但此刻,異常奪目的,是那個「來」字后新冒出的三個感嘆號。
「來!!!」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