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新婚①一更
自那日李景喻莫名其妙丟下那句話離去后,顧蒹葭對逼在眼前的婚事反倒不再那麼恐慌, 甚至內心深處涌.出淡淡的期待。
就這般忐忑中, 在阿耶,阿娘緊鑼密鼓籌備婚事下, 渡過了在鎮國公府的最後一個月。
翌日,便是顧蒹葭動身去往幽州成親的日子。
晚間膳桌上,阿耶頻頻向她布菜, 兩道含.著慈愛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 神色里滿是不舍,阿娘依舊冷著臉,可時不時瞟她一眼, 眸底隱有淚花。
這頓飯, 吃的極其壓抑,顧蒹葭數次忍住想要落淚的衝動,勉起笑顏, 應對。
待膳畢,顧蒹葭辭別阿耶,阿娘回漪瀾小築, 一番洗漱后,獨自坐在銅鏡前發獃。
明日,便是自己離家之時。
從此,她與阿耶, 阿娘隔了千山萬水。
或許, 自己有生之年, 也很難再見雙親幾面。
一想到這,顧蒹葭便滿心不舍,對將來嫁去從未去過的幽州的惶恐,在這一瞬,悉數湧上心頭,化作淚水翻湧而出。
可又怕驚動了門外的僕婦,顧蒹葭捂著嘴,掩去哭聲,直到哭的精疲力盡,才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這一夜,蒹葭註定睡不踏實,夢境不安,直到下半夜才朦朧合上眼睛,卻又被光影陸離的夢境索繞,等再睜眼,便見屋中僕婦環伺,已是快天亮了。
她懵懵懂懂有些不知身在何時,直到巧兒拿了內衫,幫她換上,扶著她坐在金絲楠木的鏡台前,意識才回籠過來,今天便是她在鎮國公府最後一天了。
巧兒見顧蒹葭一臉倦意,拿著玳瑁梳幫她梳頭,一邊說:
「公主,昨夜夫人來看過您好幾回,見你睡得沉,便命奴婢不要驚擾你。」
因顧蒹葭已被封為仁壽公主,府中下人俱改口稱呼她,巧兒也循著規矩,喚她公主。
顧蒹葭輕輕點頭:「阿娘口硬心軟,只是捨不得我嫁那麼遠,不放心罷了。」
她說完,覺出幫她梳頭的巧兒的手一頓,緊接著,就聽到阿娘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我只是怕你嫁過去吃虧,那李景喻頗有城府,若將來欺辱你,此處距幽州那麼遠,阿娘怎麼替你出頭!」
顧蒹葭一驚,扭過頭去,就見阿娘不知何時進的屋,站在她身後,接過巧兒手中的玳瑁梳,替自己梳頭。
她心口一熱,脫口而出道:「阿娘。」
丁芷蘭面容憔悴,雙目也無往常那般咄咄逼人,更多是擒著不舍,見她望來,偏過頭去,硬聲道:「快點坐好,讓阿娘幫你梳頭,莫要耽擱了吉時。」
因是嘉寧帝賜婚,婚期倉促,婚嫁的繁雜規矩,一俱從簡。嘉寧帝只讓欽天監看好出發吉時,便命顧氏叔父親眷等人,護送顧蒹葭前往幽州。
而此刻,距離吉時已不足兩個時辰。
顧蒹葭點頭:「恩。」
丁芷蘭見女兒乖巧的坐著不動,眼圈微紅,這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寶貝女兒,承載了她半生的夙願,如今女兒與太子婚事作罷,也就算了,如今,卻要遠嫁幽州,她豈會不傷懷?這些時日,自己只不過在人前強裝冷臉,怕女兒擔憂罷了。
忽的,她腰身一沉,顧蒹葭轉身,翻手摟著她的腰,將頭窩在她懷裡,悶悶的道 :「阿娘,表哥待我很好,您不用擔憂阿葭。」
丁芷蘭被她摟著的腰身僵住,冷冷的道:「是嗎?他費儘力氣拐走我的女兒,誰知道他安得什麼居心!」
顧蒹葭從她懷裡抬頭,怯怯的望著她,「阿娘。」
丁芷蘭見女兒睜著一雙濕漉漉的明眸,懇求的望著自己,心中存掖的被李景喻拐走女兒的惱怒一瞬翻湧上來,卻強忍著怒意,將御賜的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插在她發間,似是撤氣般,怒道。
「阿葭,若他將來敢欺凌你,哪怕他遠在天邊,阿娘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不會放過他。」
顧蒹葭見阿娘言語中毫不掩飾對李景喻的不滿,忙點頭,應承道:「謝謝,阿娘。」
丁芷蘭聽了她的話,似是才滿意了些,但眉間那屢輕愁卻一直揮散不去。
顧蒹葭眼眶酸澀,也不好再說什麼,只任由阿娘幫他梳妝打扮。
卯時三刻。
顧蒹葭裝扮完畢,由阿娘扶著出了屋子,來到前堂。
前堂滿廳客滿,皆是前來送行的顧氏族人,阿耶高居上首,見她望來,雙眼閃爍,隱有淚光。
顧蒹葭斂下滿懷不舍,在眾族人的盯視下,朝阿耶拜別:「阿耶,阿葭去了。」
顧建柏朝她笑著頷首。
因顧蒹葭被封為仁壽公主,出嫁禮制等同嘉寧帝親生公主,蒹葭需前往宮中向嘉寧帝拜別。
丁芷蘭,顧建柏將她送往皇宮中,嘉寧帝的配殿祥雲殿。
太后,太子,還有太子新冊封的太子妃高氏女也在,霎時,幾道神色各異的目光皆投在顧蒹葭身上。
新婦極美,一雙娥眉不描含黛,明眸開闔間,盈水微瀾,底下一張緋紅的櫻.唇,映在桃花面上,倒是應了「含羞抱怯,不媚而嬌」我見猶憐的姿態。
便是這般清麗不失嫵媚的女子,勾魂奪魄般,使得太子失德,也要得到人兒。
嘉寧帝一雙銳利龍目透過帝冕旒珠望著站在殿下的顧蒹葭,兩道目光中滿是打量,須臾,收回目光。
「蒹葭,此番前去幽州,山高水遠,朕一時想不到什麼能賜予你的,便恩准你每年可以返鄉探親一回,如何?」
顧蒹葭微起詫異,方抬眼,就見李孝敬面色緊繃,緊盯著自己的兩道目光中侵滿悔恨,見她望向他,李孝敬唇角緊抿,瞥開眼去,卻是一語不發。
此次,她從并州回洛陽,還是頭一回太子,他臉上神色凝重,似是不願多看她一眼。
「阿葭,嫁去幽州后,要好生伺候潤之。」
太后笑著開口,合宜的打斷她想再窺一窺李孝敬的臉色,是否對自己有懺悔之意。此時,聞得太后的話,回道:「回姑奶奶的話,阿葭記住了。」
她說完,面向嘉寧帝,「蒹葭,多謝皇阿舅恩典,阿葭感激不盡,阿葭此番前去,望皇阿舅珍重。」
顧蒹葭此番話,倒勾起了嘉寧帝的一番心思,他抬目看向李孝敬。
李孝敬乃是成皇后所出,又是自己親封的太子,自小有他教導,寡情薄倖,心性堅韌,可對中意的女子不擇手段也像足了自己。
作為一國儲君,太子身後擔的是大魏河山數百年基業,豈能因一名女子而亂了心緒,儲君綱常。
今日,他特意叫太子來,就是要他瞧瞧,自己心愛的女子另嫁他婦,希望能激起他骨子裡嗜血的征服欲,讓他曉得,唯有自己變得強大,才能對自己想要的東西,女子唾手可得,而今日,便是鍛煉他心性之時。
至於李景喻,作為一方手握重兵的藩王,早已是自己的眼中釘,肉中刺,何奈,自己身子已稀薄西山,無力朝綱,不能親自制服他,而自己振興大魏,消除藩王的決心,便借太子的手平定。
憶及此,嘉寧帝望著顧蒹葭的目光中,多了一絲快意。
「去吧。」
嘉寧帝望著蒹葭的神色,越發得意。
……
顧蒹葭出了皇宮,丁芷蘭執意要將她送上船。
因嘉寧帝賞賜給顧蒹葭極其豐厚的嫁妝,若是走水路,恐怕能繞洛陽城外圍沿岸洛水城東排到城西。場面實在宏大。
而顧建柏為了能不耽擱婚期,便委派數百名府兵,並雇傭十多艘行船,一路護送顧蒹葭乘船從洛水出發,沿著渭水,併入黃河,途徑汾水,一路北上,趕往幽州。
故,顧蒹葭人至洛水,便引來洛水兩岸的民眾競相觀望,洛水之上的永橋橋面上,更是人頭攢動,人人紛紛艷羨,議論聲絡繹不絕,此門親事,乃是當朝才女與少年英雄成就的一段佳話。
而顧蒹葭便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依依不捨的辭別了阿娘,登上了畫舫。
她站在接通甲板的船舷邊,勉力忍住眼中澀意,眼看著行船駛離洛水,站立在岸上的阿娘身形逐漸變成小小黑點,直至迷糊不見,終是忍不住淚意,奪眶而出。
此行去幽州,和她先前去并州心境大有不同。
上次她孑然一身去往并州,心中只有傷感。
而此次去往幽州,卻是帶著前方渺不可知的恐慌,和無限的遐想,從此不得歸家的惆悵。
她不知為什麼哭,卻哭的不能自已,是為知曉自己從此離開父母的懷抱,孑然一身,躊躇前行的孤獨,還是向舊日時光的辭別。
可到了最後,卻只能任由畫舫將她帶離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
……
幽州居與洛陽北,此處又是蠻夷之地,西接恆洲,溯洲,東臨蠻夷之地,雖地處大魏邊境,可往北可遏制柔然進犯,退可守瀛洲,定州之地,如同中樞般的機要之地。
數十年來,幽州人口有蠻夷之地偷渡而來的蠻夷居民,又有柔然民口混雜,更有朝廷每年遣送過來的重犯,民眾可謂魚龍混雜,民風極其兇悍。
而祁王府李靖舒作為親王,鎮守此處十數年,勵精圖治,兢兢業業,倒將這片雜居之地,打理的井井有條,居民安居樂業,反倒像一個世外桃源。故,李靖舒父子在此地聲望甚高。
自一個月前,從洛陽傳來李景喻要娶妻的消息時,全幽州的男女老幼皆震驚不已。都想親眼目睹一番,能讓他們小郡王說出,此生非卿不娶的女子,到底生的是何種顛倒眾生的模樣。
故,這一日逢小郡王李景喻娶妻的日子,天還未亮,碼頭上便聚集滿了人,皆伸長脖子,看向從江面上緩緩駛來的一行船。
顧蒹葭所乘的畫舫到達碼頭時,透過窗戶,她便看到這一幕,碼頭上人頭攢動,無論男女老幼皆面帶笑意,朝她這邊望來。
而她卻一眼,便瞧見了立與人群堆里最前方,那個身穿吉服的男子,李景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