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第 161 章
「卡！」
韓導在鏡頭外喊停, 示意這條可以收工。
「各位老師辛苦了。」
「都辛苦了。」
在場演員們剛才連靈魂都綳著戲, 現在才放鬆下來，互相寒暄著離開取景場地, 不約而同的找羽絨服披上。
唐湖小心翼翼地挪開凳子, 起身時盡量不碰到桌邊的道具, 也去了旁邊休息。
暖氣只能將室內維持在20度左右，不會把耳朵凍得通紅，但穿著夏裝拍戲還是有點涼。
不過她有[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凍死都不可能打哆嗦崩戲。
「喝點熱茶吧，我愛人在家煮了給我拿過來的, 對嗓子好。」
酈妙拿過一個空杯子, 從自己的大保溫杯里倒了半杯羅漢果秋梨茶給她。
「謝謝妙姐。」唐湖雙手接過，抿了一口散發著蜂蜜甜香的自製飲料，「這哪兒是茶啊, 明明就是狗糧。」
「說什麼呢。」酈妙含笑瞥了她一眼, 又去給其他演員分茶水了。
他們夫婦都是人藝派的話劇演員，吃官糧, 以後就是老藝術家, 平常還沒有狗仔盯著。
劇組裡也是話劇出身的居多，作風古樸的不行, 每個前輩演員見了她都得問問婚戀狀況，再來一句「還是早點結婚好, 找個行業內的, 還有人陪你演戲」。
唐湖心說, 以娛樂圈大部分明星夫妻的現狀，她要是找個同行，那前三年可以盡情捆綁秀恩愛炒作，等消費完熱度，就可以互相扯著頭髮鬧離婚了。
《十一怒漢》講的是司法公正，當一個凡人真的有權力決定另一個凡人生死的時候，能否不以偏見看待，而是用事實決定被告是否有罪。
唐湖飾演的『7號陪審員』家裡有三個弟弟，來首都打工只為了供弟弟們上學，自己卻沒有機會接受高等教育，她的人生從生下來以後就定死在那裡，連家裡都在逼她找個有錢男人，方便多收彩禮。
被告人就是她的人生翻版，她明知這樣不對，所以在第一輪公開投票時投了有罪，但證據被推翻后迅速倒戈。
酈妙的『11號』起初也是認定有罪，因為她老公就是讓一個類似被告那樣妖里妖氣的女人迷住了，還騙走了她的嫁妝。
單國飛的『3號』選擇有罪的理由也差不多，兒子不爭氣，只能靠啃老，他一把年紀卻連砸鍋賣鐵都買不起婚房。
「拜金女殺前男友案」像一面鏡子，清晰倒映出每個陪審員的人生。
一張大網覆下來，都是可憐人。
不過在翻拍電影里，還有『10號陪審』這個優秀的黨員幹部存在，通過對真相的堅持，引導其他人作出無罪的判斷。
陪審團成員互相和解，全票通過被告無罪。
跟原版《十一怒漢》相比，結局依然和諧且充滿正能量，而且每個鏡頭和改編的地方都體現著導演的求生欲，過審應該不困難。
唐湖又拍了兩個鏡頭，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換下戲服，戴上口罩離開片場。
寒冬臘月，室外鉛雲沉沉，隱約醞釀著第一場雪，天色壓抑的厲害。
拍攝地點就在首都市郊，每天開車回家休息都可以，不過太浪費時間，她也只有今天才回去一趟。
唐湖鑽進保姆車裡，坐在後排閉目休息片刻，突然感覺手機震了兩下，打開查看未讀消息。
【在當地較為有錢的人：你
進市區了嗎？我正好開車從片場那邊經過，還沒回去的話就接你吧。】
【一口湖：剛從劇組離開。】
【一口湖：我給你個定位信息，就在路邊等著，過來接吧。】
【在當地較為有錢的人：OK，我馬上到。】
唐湖關了手機，側頭看著窗外的景色：「……後面沒車跟著吧？」
只要混到了娛樂圈二線，躲記者就成了最困難的事情，每時每刻都有人想挖你的料，而且不像一線大牌那樣動不得。
「應該沒有，我從出片場以後就盯著路況。」開車的助理望了一眼後視鏡，「姐，你要去哪兒？」
「不去哪兒，你在前面那個十字路口把我放下就行，然後回家吧。」
車輛緩緩停靠在路旁，繼而開走，留下一個捂得極其嚴實的人形生物，彷彿賊頭交接贓物。
五分鐘后，另一輛黑車停下，唐湖鬼鬼祟祟的鑽進副駕駛。
黑車司機李若川單手扶著方向盤：「剛從朋友那兒回來，想去哪裡吃晚飯？」
「回家就行，我提前給家政打過電話，讓他們先做了飯。」唐湖把雙肩包扔到後排座位，繫上安全帶。
李若川打開車載導航，重新調整目的地：「你現在這部戲應該快拍完了吧？」
「還有十幾個鏡頭才收尾。」唐湖愜意地靠在椅背上，「片場離家近，劇組事兒也少，有時候覺得這才叫拍戲啊……」
「以前不算？」
李若川側頭望過來一眼，狹長的鳳眼裡滿是笑意。
現在雖然還沒看到成片，不過應該是他最愛的一部電影，不想拍之前幾部戲，進組以後就找不到人了。
「以前在片場休息的時候只能聽見同組演員罵助理，現在一般都在討論劇本。」
有些明星跟同行客氣，未必跟普通人客氣，再加上工作壓力大，想發火的時候肯定會找個出氣筒，助理通常就是這個倒霉的出氣筒。
尤其是她拍《龍門飛鯉》的時候，在正片里演個有名有姓角色的明星基本都跟出品公司有一腿，七八家關係戶誰也不服誰。
李若川加快油門，又開了一段路程：「我好像沒見過你沖助理髮火。」
「我花錢僱人扛東西，又不包括受氣業務，再說不少猛料都是離職的助理賣給狗仔的。」唐湖放低椅背躺下，一本正經地解釋，「我喜歡在網上開小號罵人，反正也沒人認識，想說什麼說什麼，嘻嘻嘻。」
「……」
李若川覺得那個笑聲非常兇殘。
唐湖躺了片刻，向窗外看了一眼，突然發現街邊有個賣烤紅薯的，立刻直起身子：「先停一下。」
「……怎麼了？」李若川轉向靠邊，慢慢踩下剎車。
「我去買點東西。」唐湖解開安全帶，急匆匆的跑下去，折回經過的路邊攤。
頭髮斑白的大爺推著一輛三輪小車，車上放著銹成紅褐色的鐵桶，看起來很不健康，不過好吃就夠了。
唐湖買了一塊烤紅薯，外加一杯熱騰騰的酒釀圓子，帶著一陣寒氣闖進溫暖車廂：「……一看見這東西就感覺回到了童年。」
「你要喜歡就用烤箱做，萬一吃壞肚子怎麼辦。」李若川重新發動引擎，邁巴赫匯入進城的車流，緩緩前行，停在通過十字路口的隊伍末端。
他小學時在外面買了兩包辣條，吃完以後就因為急性腸胃炎而掛了一個禮拜水，至今對街邊小吃充滿敬畏。
「好長時間沒見過鐵桶烤的了，圖個新鮮。」
唐湖打開裝酒釀的杯子，吸了兩口，發現等紅燈的李若川一直盯著自己，於是把杯子遞過去：「甜的，嘗嘗嗎？」
記得他可以稍微碰一點酒精，一杯以上就過敏了，一口的量應該沒事。
李若川遲疑片刻，先在心裡放了朵煙花：……時來運轉！感謝路邊賣烤紅薯的大爺！
唐湖跟二喬經常合夥搭飯，但他觀察過幾次，兩人都是點餐之後各吃各的，從來沒有分享過一杯飲料。
剛要低頭，唐湖卻先把吸管抽走，讓他咬了個空。
「……捨不得？」
唐湖指了指擋風玻璃：「不是，你看前面查酒駕呢。」
蜿蜿蜒蜒的車隊末端，站了兩個穿制服的交警，手裡拿著酒精檢測器一一把司機叫下來吹氣。
「……」
李若川悲憤地捶了下方向盤。
「哈哈哈！」唐湖笑得前仰後合。
然而再怎麼悲憤，也得乖乖下去吹機器驗酒精，跟那些當街車震還要求封路的妖艷賤貨類總裁一點都不一樣。
等他測完酒精回來，唐湖才止住笑意，抿了一口香甜溫熱的酒釀：「民國江湖的官司打完了嗎？」
「作者勝訴解約，我買了二三部的版權改編，項目也組建起來了，正在籌劃拍攝前的準備工作，估計春天就能開機。」李若川想了想，又補充，「如果不出意外，男主角應該就是喬樂儀。」
民國系列單部投資怎麼也得一億往上，熱門IP加大製作的男主角是塊大蛋糕，不少一二線男星都盯著這個機會。
喬樂儀蟄伏將近一年來拍《夾縫人》，在文藝片領域得了不少獎，商業號召力卻不如前幾年了，也折騰了一番才拿到角色。
唐湖欣慰點頭：「很好，沒有辜負我們潛規則推自己人的一番苦心。」
交通燈由紅轉綠，擁堵的車隊開始疏通，有條不紊的經過十字路口。
李若川加快速度，驅車前往珠江皇景小區：「其他角色的人選還沒定，你要不要過去試試？」
「電影化的這部里有戲份重的女性角色嗎？」
「我看劇本上寫的，好像是個帥府的丫鬟，具體文件在我公文包里，放後排座位了。」
唐湖沒去拿包，而是先回憶劇情：「是有這麼個人，不過應該能找到更合適的演員，我就算了，拍完這部戲以後打算在京圈導演的戲里打個醬油，或者直接去演話劇。」
《頭號爛片》賺了不少，她現在終於可以說一句「我拍戲不是為了錢，而是愛好」，寧可沒戲拍，也要多找好劇本。
而且當演員不是光會演就夠了，台詞也要到位，她跟人藝派的對手戲以後才覺得自己的台詞還需要多練練。
說話間，車已經開進了小區門口，進入地下停車場，兩人一前一後下來，乘電梯抵達唐湖新買的房子。
客廳裝得簡單隨性，牆上還貼了許多老電影的海報，陽台上放了一大捧綠色植物，新鮮的顏色不似寒冬。
李若川知道她是跟母親一起生活的，掃了一眼玄關，卻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蹤影，腦子只剩四個花體字。
——驕奢淫逸。
唐湖甩下鞋子，招呼他進來：「飯已經做好了，先吃吧。」
家政工掐著時間做好了一桌飯菜，在他們回來時剛剛端上桌，四菜一湯，湯是天麻烏雞湯，喝了安神。
李若川有一陣沒吃過家常菜，坐在餐桌旁先盛了碗湯，小口小口慢慢喝。
唐湖打開他的公文包，抽出《民國江湖》的電影項目書看了看，突然發現標題的文字印的有些不對。
「誰把名字改成《江湖行幫》了？……原著的標題不能電影化嗎？」
一般來說，為了最大化的吸引原作觀眾去看電影，原作的名字只要能過審就不會修改。
難道是「民國」兩個字比較犯忌諱，也不至於這樣吧？
「審查那邊沒問題，但版權出問題了。」
李若川放下湯匙：「老牛的解約官司雖然贏了，但簽約賣出第一部改編版權的時候也把『民國江湖』這四個字的使用權賣了，簡單來說，以後明遠拍這個系列的電影，不能再用『民國江湖』的名義宣傳或者做標題，只能換名字另起爐灶。」
「資本家啊資本家……」
唐湖癱在沙發上，凝視著天花板。
看來金魚閱讀還是挺高瞻遠矚的，知道書名也可以進行版權交易，如此一來，只有薪月傳媒買了IP后能用民國江湖作為標題，吸引一批書粉。
但木已成舟，著作財產權的合同都簽了，這個合同不算霸王條款，原作者也無法起訴解約。
李若川想起前兩個月的官司扯皮，又是一陣頭痛：「改名還是小問題，起碼宣傳的時候可以用民國江湖，但鄭山卿已經開始籌備拍攝了，一群人加班加點的布置片場，最終上映時間肯定也會先於《江湖行幫》。」
「想在另一部改編電影上映之前搶佔市場？」
「就是這個道理。」
兩部同一個IP改編的電影上映，八成會出現同台打擂的情況，雖然內容不同，但對於原作粉絲來說，走進電影院肯定會優先選擇其中一個。
先看哪一部，就成了至關重要的問題。
如果薪月傳媒的《民國江湖》先行上映，市場對它的期待肯定也會更高，兩部片子質量差不多的情況下，《江湖行幫》的票房不會太好看。
先來的才是白月光，後到的只能成為蚊子血。
唐湖聽罷，立刻從沙發上蹦起來：「那邊的主演是誰？我現在就去找人挖他的黑料，沒有的話咱們就瞎黑。」
「……」
李若川沉默片刻：「還是省省吧，其實往好的方面想，如果第一部票房足夠成功，那麼這種口碑肯定也會順延到第二部上。」
「所以哪怕是為了《江湖行幫》的成功，也不能天天緊盯著那邊，說不定還得放點好聽的消息出去……」唐湖有氣無力的走過來，在他對面坐下。
第一部改編的電影質量就算不好，也因為是頭一回，所以備受書粉期待，但這種期待不一定會蔓延到第二部。
可如果連第一部都賠了，第二部的成績只會更差，也就是說明遠沒有嘗到天然的好處，反而多了不少劣勢。
李若川繼續埋頭喝湯：「鄭山卿一直堅持做電影，手段也不低，但薪月傳媒內部意見始終不統一，近些年分成兩派，一派專註互聯網娛樂，資金集中不到一個地方，才讓他做事處處束手束腳。」
「堅持做電影，還把韓汐捧上去了？」唐湖嘖嘖搖頭，表示懷疑。
近些年，只要是鄭山卿經手的大製作，韓汐就能在裡面混個二線配角，演技其實也就那麼回事。
問題是他家的金絲雀又不跟別人睡，他自己看著開心就行了，憑什麼要求普通觀眾捧臭腳？
「……說的也是。」
唐湖晚上不能吃太多東西，同樣盛了一小碗烏雞湯，順時針攪拌兩下，突然覺得現在的氣氛非常適合驕奢淫逸。
雖然她是一名共產主義接班人，小時候還當過共青團團員，但敵軍的糖衣炮彈太過強大，多少被腐蝕一下靈魂也是可以的。
——這叫做深入敵人內部，以獲取對我軍有利的一手情報。
她突然問：「明天是周末吧，你還要上班嗎？」
「下午得去一趟公司，項目資金又出了點問題。」李若川揉著太陽穴，覺得腦袋裡塞了一團麻線，正好多喝兩口天麻烏雞湯，治治頭痛的問題。
投資最大的《龍門飛鯉》明年才能上映，現在還在剪片做特效，又有其他項目正在籌備，錢就成了大問題。
這邊劇組等著拿錢拍片，聯合出品公司許諾的資金卻遲遲不到位，還得讓明遠這個主要出品方打電話去問什麼情況，把總裁當成追債的了？
唐湖滿眼同情：「等會兒把手機關了，什麼亂七八糟的電話都打不進來，開會也是明天下午的事兒，今天晚上好好休息。」
李若川剛要點頭，突然聽見客廳傳來音樂聲。
「誰的手機？」
「我的。」
唐湖蹙眉，生怕是被導演臨時抓回去補拍鏡頭，起身去客廳拿起手機，看了半天都不敢接聽。
「那你剛才還說我事情多。」李若川小小地幸災樂禍了一下，隨即聽見自己的手機鈴聲也跟著響起。
……還有沒有一點眼力見兒了？
他跟在唐湖身後來到客廳，兩個人同時接起電話。
「喂？」
「什麼事？」
短暫的沉默后，唐湖和他對視一眼，表情都有些緊張。
「木導那邊的審核卡了，怎麼會直接就是『審查不通過』？」
「《風箏飛了》直接不通過？」李若川抿住下唇，詢問電話那段的人，「藝術片的審片費能有多少，你們是不是沒給夠審片費？」
兩通電話說的都是一件事，木遠的新片《風箏飛了》送審遇到困難，不能公映了。
看名字就知道，這是一部賠本賺吆喝的藝術片，不過拍攝成本也才三百萬，而且明遠聯合其他幾家院線在一二線城市開設了藝術片保護院線，幾個影廳專門放映藝術類電影，上映后也不至於賠的血本無歸。
唐湖計劃的不錯，沒想到電影直接在審核那邊卡了，還是最嚴重的一種。
影視劇審查條條框框比較多，意見不外乎三種。
第一種是普通的愛情片或喜劇片之流，不涉及敏感因素，稍微審一下，直接就放行了。
第二種，則是「修改後通過」，大部分影視劇都會遇到的情況，某幾處劇情不夠正能量，需要稍作修改重新過審，這個時候回去改改片子，該疏通疏通，該上供上供，《x海行動》一眾直接有大佬背書的影視劇例外。
越是近年來能賺票房卻又毫無背景的製片公司，越容易在這個環節被卡，每審核一次都要交一筆審片費，等錢交得差不多才通過審查。
而性質最嚴重的第三種意見，當屬「不通過」。
也就是說，一旦送審片子被下達第三類意見，連改都不用改，有大佬背書也沒用，直接進黑名單，這部戲永遠別想公映。
比如涉及鬼怪、架空歷史或者穿越的內容，相關條例禁止拍攝，限古令一下后古偶劇少了一大半，所以尤雅雅才去拍現代戲。
——唐湖真的很想知道，木遠到底拍了個多麼垃圾的玩意兒，初審就讓人給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