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第 156 章
春天種下一個導演, 來年就算不收穫一堆大獎, 至少也不會收穫荒地。
唐湖聽說木遠最近正在拍一部小成本的藝術片，可惜拍到一半就沒錢了, 只能暫時擱在那裡, 現在圖南賬面輕鬆, 可以勻出幾百萬過去。
木遠的志向不在商業片領域，但看在之前導演《沒路相逢》還算成功的面子上，這次也算圓他一個拍攝自己電影的夢想。
李若川點了一份低溫慢煮牛排，在等餐的時候繼續聊天，對唐湖的理論深以為然：「花出去的才叫錢, 死壓在手裡只是一串數字而已。」
不過導演要扶持, 大IP也是要買的，只是看這兩項多線并行的業務側重點在哪一項而已。
「你看中哪個IP了？」唐湖也對他正在計劃的事情頗為好奇，「但我必須提醒你, 熱門IP, 尤其是網路IP搬上大銀幕後暴死的可能性極高，除非你打算拍網劇。」
自行鼓搗一個劇本難免有撲街可能, 直接買一個大火的原作IP, 賠本幾率
就低多了，畢竟作者已經打下觀眾基礎, 至少能吸引原作粉來看。
這就導致一個知名度高的原作往往會被逮著薅羊毛，譬如經典偶像劇《流星大棚》, 中日韓大約有七個版本, 當然, 頻頻翻拍的另一大原因是現代戲成本低。
十幾年的時間，華夏GDP翻了一番，港台娛樂圈沒落，美劇都開始搞外星人上天了……國內觀眾還在一遍遍的嚼老梗。
而且頻頻被翻拍的作品，通常一版比一版low，每一集的實際效果和拍攝預算比起來，彷彿都像告訴觀眾「我們劇組在洗~錢，順便捧一捧有後台的主演」。
觀眾不看就去買收視率和點擊，反正大家都這麼干，還能哄其他投資商開心。
李若川看出她並不贊同，思索片刻，堅持自己的意見：「我找人做過詳細的市場調研，覺得這個IP有開發價值，去年就在跟作者商談了，只是一直沒落實，你聽說過『民國江湖』系列嗎？作者叫老牛。」
「民國江湖……」
唐湖腦內彷彿劃過閃電，連眼睛都亮起來：「這個可以，真可以！」
談及民國背景的網路文學，要麼是軍閥大院姨太太的言情宅斗，要麼是戰火紛飛中的家國情懷。
「民國江湖」卻另闢蹊徑，以那個年代的奇聞軼事作為切入點，把江湖行幫三教九流當成主角，最早也是在網上連載的小說，一共三本，連載完之後直接火出圈子，成為網路文學的現象級代表。
而且前幾年還掀起一陣民國史學狂潮，可惜嚴打之後這個題材不讓寫了，只能搞一搞軍閥姨太太宅斗。
各家文化公司也都在觀望新規定，覺得神神叨叨的玄幻風水不好過審，生怕買了版權以後砸在手裡，直到今年才決定將這部小說改編成電影。
「你知道這套書？」李若川頗為意外，「我爸倒是看過。」
「我也看過啊，主角叫陳荊嘛，我很喜歡他的，原作劇情很豐滿，改編的話肯定不會賠本。」
在唐湖上輩子，就看過改編成電影的《民國江湖》，對原作頗感興趣所以特意去補，不過現在還沒有搬上銀幕，所以一時沒想起來。
這也是網路文學改變成電影后唯一沒有票房暴死的IP，如果李若川多花點錢搶下原作的版權，搞不好又是個大爆的現象級電影。
「我正在商量購買版權的費用，聽說作者也是編劇出身，說不定可以參與劇本改編。」
李若川聽她認可才覺得心裡有了底氣，精神鬆懈，發現談公事時少了一個人：「……喬樂儀呢？」
其中一個大股東還沒到場，討論公司業務也不合適。
唐湖疑惑的觀望著餐廳入口：「就是啊，我明明已經通知到了，這都八點多了，他吃飯從來不遲到。」
她又等了幾分鐘，決定給喬樂儀發條信息。
【一口湖：你不是惦記著牛排嗎，怎麼還不過來？】
【阿敲：我正在健身房，已經跑二十里了，昨天除了兩碗代餐粥以外什麼都沒吃。你現在就打包一份牛排，等晚上10點以後來我家小區樓下，我從窗戶上墜一根繩子下去，你悄悄把吃的繫上去再拽兩下繩子，我會把東西拉上去的，別出聲，趙哥住我家。】
唐湖看著這一長串熟練的操作，一時無言。
【阿敲：謝謝，以後什麼都不用帶。】
【阿敲：而且他昨天明明吃了六碗代餐粥。】
……看來這是被經紀人沒收手機了。
唐湖退出微信：「他被趙昊押著減肥，估計過不來了，等回公司再商量吧。」
說話之間，服務生端上低溫慢煮牛排，又配了一小碟肉醬意麵。
李若川拿起刀叉，突然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你……吃完飯有安排嗎？」
「回去睡覺。」唐湖順手把手機放在桌上，「或者預約一個大保健再睡覺。」
從年初《龍門飛鯉》進組之後，她簡直成了橫店流浪兒，拍完一場戲立刻進組下一場，直到現在才停下來。
李若川腦子裡頓時冒出許多驕奢淫逸的念頭，耳朵尖一片通紅。
「嘰嘻嘻嘻。」
突然從門口殺進一陣魔性笑聲。
李若川被魔音灌腦，什麼念頭都飛了。
江雀扎著全世界最可愛的丸子頭蹦躂進來，邊笑邊坐在兩人身旁：「我剛騰出時間就過來了，應該還有吃的吧？」
「前面桌上有素菜，自己盛去，想吃什麼也可以找服務生單做。」唐湖指了指餐台，「上次就沒能好好請你吃飯，隨意點，沒有的食材我讓助理看看能不能從外面買。」
江雀轉了轉黑漆漆的眼珠：「其實我現在也不餓，電影票房這麼成功，快開瓶酒慶祝。」
「你這是為我高興？」
「當然了，《頭號爛片》票房大獲成功，間接導致同檔期的《九界》賠得一塌糊塗。」江雀嘻嘻的笑著，招呼服務生端上紅酒，「《九界》的原作導演主演製片投資商跟我有點過節，主創現在賠得都快跳樓了，你說他出殯那天，我應該放煙花還是放爆竹？」
唐湖神情複雜：「……跟你有仇的人還挺多啊。」
《九界》就是跟《頭號爛片》撞檔期的國產玄幻大片，前期吆喝得驚天動地，號稱兩億投資卻撲得血本無歸，6億才能開始盈利，最終票房卻不到3億。
這還是一部有著超高人氣的網路小說大IP，最終卻做成了空有特效的垃圾片，討厭這部電影的人哪怕為了出氣，都跟風買了一張《頭號爛片》的票。
而且薪月傳媒對《九界》亦有投資，賠了好幾億不說，股票都跟著動蕩起來。
於是「第二屆熱烈慶祝薪月傳媒每股股價跌至40塊暨表彰大會」大會，在這個夜晚湊巧開始。
「嘰嘻嘻嘻。」江雀拿開酒器把兩瓶酒撬開，「聽說你酒量好，走一個？」
唐湖心裡高興，抄起紅酒直接對瓶吹了一半，咚的一聲將剩下半瓶砸在桌上：「……服嗎？」
江雀拚命拍巴掌：「好好好，再來！」
「……不來了，喝撐了。」
大半瓶灌下去，不撐才有問題。
江雀轉而拿了根吸管，插在另一瓶紅酒里，當飲料慢悠悠喝了幾口，才興緻勃勃的說自己是怎麼把一部電影搞垮的。
李若川一時沒勸住，看唐湖坐在那裡聽了半天不說話，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還醒著嗎？我送你回去吧。」
唐湖木獃獃的點頭，撐著他的手臂站起來：「……也好，反正吃的差不多了……雀兒，我先走了啊。」
江雀已經炫耀過把人家公司差點搞破產的戰績，埋頭啃盤子里的蘆筍：「走吧，祝你度過一個驕奢淫逸的夜晚。」
「……瞎說什麼大實話。」
唐湖慢吞吞的往餐廳門口挪，邊走邊琢磨該回哪兒睡覺，剛走出旋轉門，突然聽見一聲若有若無的微妙細響。
「咔嚓。」
長街對面，狗仔在角落裡偷偷按下快門，照相機卻忘了關閃光模式，光芒乍起，簡直成了一隻夜色下的螢火蟲。
唐湖對這個亮度最為熟悉，立刻從半迷濛狀態中恢復清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還沒來得及走出餐廳的李若川塞回去。
李若川：……？？？
此刻的感覺，彷彿他是一個跟渣男偷情的小三，慘遭原配發現后立刻被渣男甩開雙手，沒著沒落的僵在原地，只差問一句「你要她還是要我」了。
幸好突然從門內湧出不少劇組的員工，有男有女，亂糟糟的現場抓拍也拍不出什麼效果，否則這一幕肯定會被傳成「某女星深夜醉酒，與多名彪形大漢及小白臉子舉止親密」。
「唐老師，我走了。」
「路上小心。」
唐湖十分偽君子的一一跟眾人打過招呼，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身後，白至理快步走近，沖李若川歉意一笑：「我送她回去吧。」
說著打開餐廳門口停著自家車，藏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一樣把唐湖塞後車廂。
李若川望著不遠處的狗仔，滿臉惆悵：「那就麻煩了，回去找點醒酒藥，她今天喝了不少。」
白至理點點頭，從另一邊上車坐進副駕駛，等關嚴門窗后才心有餘悸的扭過頭：「這幫狗仔到底從哪兒來的消息，在這裡吃飯也能盯著，看來你現在真的火了。」
「我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干呢。」
「主要是你剛才笑得跟搶完黃花大閨女的地主老財一樣蕩漾，回頭解釋都不好解釋。」
唐湖頗有些不滿，從背後掐住經紀人的脖子：「我今年都多大了，蕩漾一把怎麼了，就算養個狗也該拉出去配種了吧？啊？？」
「嘎吱——！」
助理猛踩剎車，差點把一行人送進綠化帶。
這番話真是太直抒胸臆了，他還是個孩子，什麼都沒聽見。
白至理點頭求饒：「是是是！今天晚上我就給你叫個大保健，你看上誰了？」
唐湖這才鬆手，敲著車窗玻璃發泄情緒：「你把剛才那個狗仔給我叫過來。」
除了活動期間發通稿，她從來不曝光私生活，就這都躲不開狗仔的圍追堵截，萬一遇上缺德的記者，還會在藝人家門口裝針孔攝像頭，期待拍下什麼有爆點的新聞。
問題是成年人奔小康算爆點嗎？
白至理對她的遭遇深表同情，但再怎麼同情，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一樣樣的交代工作：「別想亂七八糟的了，韓導那部翻拍電影還沒開機，不過我幫你談了幾檔真人秀，都是臨場嘉賓，一邊拍一邊休息吧。」
「……知道了。」
唐湖絕望地倒在後座上。
車子平穩的開到下榻酒店，她滿臉死一般的平靜，進門以後倒床便睡，連醒酒藥都不想吃。
……
次日中午。
唐地主試圖強搶良家失敗，不情不願的從床上爬起來，開始新一天。
她一邊洗漱，琢磨著是去看房還是去逛街，或者上網用小號跟網友罵街，公司那邊先來了新工作。
「唐總，今天下午有投資方過來談『民國江湖』那個項目，我們李總和副總臨時去母公司了，負責人怕談不妥，您要不跟那邊聊聊？」
怎麼天天都有事情？
投資方不肯掏錢就直接套麻袋打一頓，打服了要多少有多少。
唐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李若川的助理，無奈點頭：「……好，我等會兒過去吧。」
圖南投的兩部電影一部電視劇都賺了，其中一部還是血賺，一時成為外界眼裡的金母雞，誰都想做下一個爆冷門的《頭號爛片》項目，三千萬投進去，三個億掙回來，所以最近來約談的投資方不少。
她為了表達對投資方極大的尊重，洗了個澡，又換上較為正式的西裝長褲，才驅車前往公司。
圖南影視的位置在明遠大廈內部，跟母公司是上下層，有獨立的財務部門和市場調研，其他員工則是從母公司調過來的。
會議室里已經坐了七八人，幾個負責人低聲談事，喬樂儀在旁邊看著。
唐湖推門進去，看了他一眼：「經紀人放你出來了？」
以施法演技而聞名的喬樂儀，自從拿影帝以後就成了一個快樂的死肥宅，在戛納玩兩周，估計得胖了五斤。
雖然日常看起來不顯，但上鏡一目了然，所以正在經紀人的監督下揮汗如雨的減肥。
喬樂儀滿目悲愴：「他不放也不行，公司這邊說投資金額比較大，沒個說話靠譜的容易被對方牽著走，剛才經理接了兩個要求植入廣告的電話，差點吵起來。」
「江湖系列」是民國戲，布景成本不比古裝劇低，其他聯合出品公司的投資比例越大，一些雞毛蒜皮的要求就越多，連個跑龍套的演員也是潛規則推出來的。
說話間，投資方正好到場。
這次來的老闆姓馮，人到中年，一張臉到脖子堆滿脂肪，又偏愛裝文化人，手裡盤著個核桃手串。
「馮老闆快請坐。」
唐湖招呼一句，讓秘書倒了杯茶。
「你們這個地方挺好啊，風水不錯。」馮老闆嘎吱嘎吱的轉著核桃，邁步進來，「哪個是作者老牛？」
「不好意思，作者沒來，咱們今天專門談預計的電影成本。」唐湖直覺這不是個善茬兒，示意項目組趕緊穩住現場，「你們說吧，我也聽著。」
不以洗~錢為目的的正經影視投資，不能隨意報個數字就指望忽悠到錢，得告訴投資方這筆錢花在哪兒，為什麼要這麼花。
圖南影視也要參與「民國江湖」項目，正好跟著了解一下支出成本。
馮老闆自信地笑了幾聲：「錢我肯定是要出的，你們說個數字就行，我特別喜歡這套書。」
唐湖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痛快地出錢，試探著問：「就只有這點要求？」
歷史劇不方便加廣告，許多投資方一聽劇情背景就沒興趣了，或者要求魔改，《民國江湖》的電影劇本還沒寫出來，項目組就已經接到了七八個植入要求。
馮老闆搖頭：「我不要別的，但是老牛的這個民國江湖有幾個地方寫的不好，要是拍成電影，我得給他改改。」
這套作品掀起民國熱潮，而且還特別對三四十歲男人的胃口，在中年油膩的圈子裡異常火爆，難怪有錢的書迷上趕著投資。
但這個書迷殺傷力實在太大。
「……」
全場頓時寂靜。
IP費用也才剛談下來，原作者還沒簽合同，就有人對劇本指手畫腳，你是導演么就要給人改改？
然而姓馮的是食品行業的大老闆，這種有規模的實業企業手裡都是現錢，說投幾千萬就能立刻到賬，輕易不能得罪。
唐湖沉默片刻，緩緩開口：「原作因為涉及到封建迷信元素，肯定要稍作修改，但這部分工作是交給編劇和導演的，別人一般不插手。」
「也就是說我想改劇本得找導演？」
唐湖視線陰沉地盯著他：……找誰也不讓你隨便改啊。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出錢，別的什麼都幹不了唄？」馮老闆接收到她的目光含義，頓時覺得興味索然，「連句話都不能說，這可怎麼辦？」
有錢就是大爺，而這幫大爺指不定有什麼毛病，有的不管合不合適都要求用最火的明星，有的要求在開場前十分鐘就得植入廣告……有文學理想的也得在劇本方面插一句意見。
幸虧製片人還在糾結這個項目的班底，否則換個有藝術理想的導演編劇，非得跟他當場打起來。
唐湖正打算好好掰扯一下這個問題，驀然被一句質問打斷思路。
「你當過導演嗎？」
喬樂儀作勢攔了攔她。
唐湖知道他要攢大招，趕緊搖頭：「沒有啊。」
「來，我跟你說，導演上任，得巧立名目，大價錢請幾個自帶流量的當紅一線，炒作買廣告，拉攏贊助商投資，他們交錢了，才能讓觀眾跟著掏錢買票。得錢之後，贊助商的錢如數奉還，觀眾的錢，三七分賬。」
唐湖一聽這段兒就想起來了，《讓子x飛》，她和喬樂儀都喜歡這部電影，反覆看了好幾遍，台詞也改得應景。
她戲癮發作，故作不解地捧了個場：「……我怎麼才七成啊？」
喬樂儀恨鐵不成鋼地糾正：「七成是人家的！能得三成票房，還得看贊助商的臉色。」
「誰的臉色？」
「他。」喬樂儀指了指投資方。
馮老闆估計沒看過這段戲，開始臉上有點掛不住，表情這才緩和幾分。
唐湖掰著指頭一樣樣跟他細算：「我好不容易湊了個班子，當了導演，我還得拉攏投資方，還得炒作買廣告，還得掏一億哄他媽的流量開心，我不成跪著要飯的了嗎？」
「那你要這麼說，當導演還真就是跪著要飯的，就這，多少人想跪還沒這門子呢。」喬樂儀滿臉市儈地點頭，活脫脫就是一個葛大爺。
唐湖不服地抱臂：「我都當導演了，怎麼連土匪都不如？」
「觀眾眼裡你是導演，可是投資方眼裡你就是跪著要飯的，掙錢嘛，生意，不寒磣。」
唐湖一拍桌子：「寒磣，很他媽寒磣。」
喬樂儀攤手：「那你是想站著，還是想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