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第 153 章

  《十一怒漢》每個翻拍版本的背景案例, 都會根據本國的社會現象進行改動。


  例如俄版, 陪審團討論的案子是車臣少年涉嫌謀殺俄羅斯軍官養父,側重點在階級和黨~爭;日版則是柔弱主婦被控殺死前夫, 體現女性權益的保護。


  而唐湖手裡拿到的劇本, 就非常具有……「華夏特色」。


  光看提綱加部分人物和台詞介紹, 就足以提煉出「拜金女」、「吊絲前任」、「富豪新歡」等關鍵詞,隨便組合一下都是引爆互聯網的社會新聞。


  而且這次的國內改編,是繼日版之後第二個在陪審團成員里加入女性角色的,矛盾重點在於,該如何看待一個虛榮拜金的女性殺人犯。


  「我看完了。」


  半個小時后, 唐湖從閱讀中抽神抬頭:「……您認為我適合哪個角色?」


  陪審團成員當中只有兩個女性, 一個是身份成迷的7號陪審,似乎覺得拜金女有罪但不應該被判刑;另一個是11號陪審,強烈支持嫌疑人入刑。


  理由相當耐人尋味:拜金女的存在是給整個女性團體抹黑, 如果她沒有接受該有的懲罰, 會引起道德滑坡,以後其他清清白白的女人更會遭受非議。


  韓導頂著一顆熠熠生輝的地中海腦袋, 沒有直接回答, 而是問:「你對這個背景案件有什麼看法?」


  「……如果說不同社會階層有什麼共同敵人的話,那就是一個自身道德有虧的女人了。」


  在這個劇本里, 所有設定為底層出生的男性人物都對拜金女抱有極深的敵意,認為她一定是殺人犯, 民粹主義體現的淋漓盡致, 完全忘了嫌疑人跟他們同樣是平民。


  在大部分底層男人眼裡, 女人不是生物,而是資源,而且自己越窮對資源的渴求程度越大。


  韓蕎聽她這麼直白,忍俊不禁地彎起眼睛:「這個案件改編自真實新聞,你對哪個角色最感興趣?」


  劇本選取的每個矛盾點都非常有爭議,只是演員本身的批判意味過濃,就不容易入戲了,年輕演員很難演好自己並不認同的角色。


  唐湖從他臉上看出這點顧慮,故意挑了個最難的:「11號,她的思維模式很有意思,我雖然不認同,但出演這樣的角色更有挑戰。」


  儘管在看劇本的過程中就想衝進文字世界左右開弓抽她五十六個大嘴巴,但能將一個自己都看不慣角色演好,才考驗本事。


  韓蕎笑著側頭掃了單國飛一眼,才說:「其實我覺得『7號』更適合你,現在的場地不適合表演,可以等你回來再決定,你幾號返程?」


  他沒看過唐湖的作品,但人家因為一通電話就取消機票跑過來,也不好意思什麼都不幹就送回去,至少給個試戲機會。


  「大概兩周以後,不過我可以參加完開幕式后飛一趟,等閉幕再回去。」唐湖身體前傾趕緊表態,生怕他在等待的這段時間內去找別人。


  韓蕎連連擺手:「這倒不用,在戛納好好玩幾天,等你回來再說,這個劇本可以拿走好好琢磨。」


  他逐一介紹過角色的設定理由,又聊過幾句看法,不知不覺半天過去。


  唐湖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發現真的快來不及了,趕緊收拾東西起身告辭:「等我回來一定聯繫您,現在還要去機場,先走一步。」


  「那我也不留你吃飯了,趕緊出發吧,一路順風。」單國飛見狀,起身送她出門。


  「單老師再見——」


  唐湖一邊擺手一邊跑,出了咖啡店,趕緊跟經紀人匯合。


  白至理就在附近的商場閑逛,等她出來攔了輛計程車,一起坐在後排座位上:「怎麼樣?」


  唐湖打了個呵欠,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應該可以,就是後來聊著聊著我有點困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坐著聊天,的確沒有躺著聯絡感情效率高。


  韓蕎不算在京圈有絕對話語權的,但帶他進圈的是正經的大院子弟一線導演,這次誠意擺得足,下次有合適角色,對方自然會想到她。


  「我訂了今天晚上的機票,你進了候機室就直接睡,到時候我把你扛上飛機,上飛機再繼續睡。」白至理看了看手錶,從口袋裡拿出兩人的護照身份證,「……希望趕得上吧。」


  本來他計劃的挺好,提前一天半到酒店,還能倒個時差,在開幕式之前在周圍逛逛,但現在臨時變了行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抵達。


  主要是去戛納沒有直達航班,都是先到巴黎再轉機,但資本主義國家的工人太隨心所欲,想罷工就罷工,萬一不巧趕上人家不上班,就得騎自行車參加電影節了。


  ……


  小鎮戛納,陽光下碧藍海水一望無垠,浪花一陣陣拍著沙灘,客流如織。


  二戰時期,世界上第一個國際電影節威尼斯被法西斯控制,法國為了對抗當時義大利的政治影響,於是在戛納另行創辦電影節。


  時至今日,戛納已經是歐洲三大電影節里知名度最高的那個。


  當然,在電影高端裝逼人士眼中,戛納知名度最高,但因為商業化程度最深而導致逼格最低,年年都有人嚷嚷「這屆是不是有黑幕,評委是不是傻x」。


  唐湖坐了十多個小時的飛機,睡了一路終於抵達巴黎機場,然後發現了一個相當不幸的事實。


  ——她沒趕上去尼斯的飛機。


  從國內到戛納沒有直達航班,都是從巴黎轉機到尼斯再坐車過去,然而出發時飛機晚點,所以錯過了轉機時間。


  「坐高鐵去吧,我記得有直達的高鐵。」白至理還算鎮定,在出機口拉著工作人員用英語問了幾句話,突然皺起眉頭。


  「你看著辦,能在開幕式之前到就行……」唐湖還沒完全睡醒,迷迷糊糊的點頭,又聽見經紀人說話。


  「葫蘆,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可以選一個聽。」


  「白哥,你別跟我來這個,先說壞消息吧。」唐湖直覺有大事發生,「到底怎麼了?」


  「我們雖然沒趕上轉機,但我們趕上鐵路罷工了,昨天開始的,人家說後天才上班。」


  「……」


  異國的機場地板光可鑒人,大廳人來人往,腔調陌生的廣播音回蕩在寬闊的空間里,低頭只能看見自己孤寂的影子。


  白至理絕望地揉了把臉:「我馬上去租車,我們走高速路,說不定還能趕上。」


  唐湖掏出手機看看時間,想了兩秒才跟當地時間對上號:「走高速也得七八個小時吧,估計來不及。」


  巴黎現在實行夏令時,比國內快六個鐘頭,現在距離開幕式不到九個小時,抵達戛納也趕不上走紅毯了,更何況還得做造型。


  「那總不能騎自行車吧?」白至理有些沉不住氣,四處尋找機場出口。


  有個穿著商務套裝的女人被交談聲吸引而來,模樣精幹,站在兩米開外的地方用中文問:「去戛納?」


  「是!」


  唐湖下意識點頭,頓了頓才想起來問她:「你也去……?」


  那個商務女精英大約二十七八歲,全身上下充滿了真正的霸道總裁氣息。穿著黑色小西裝,粗高跟鞋,看樣子不像遊客而是來辦公的。


  戛納電影節也是歐洲交易量最大的市場,除了明星,各家電影發行商和相關從業人員也會過來看看。


  「那跟我走吧。」對方親切地招了招手,示意兩人跟她重新返回登機口,「我昨天到的,結果和你一樣趕上鐵路罷工,只能租飛機過去了。」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老鄉見大款,只想被包養。


  唐湖略一遲疑,趕緊拽著經紀人追過去,只差熱淚盈眶的給她一個擁抱:「真是麻煩了,您貴姓?」


  走在前面的女人簡短回答:「李茹川。」


  「今天多虧李女士了,回國的話一定要讓我請你吃飯……」唐湖下意識念叨著感謝詞,心裡還想著電影節。


  私人飛機臨時增加乘客需要多一道手續,好在比打車去尼斯有效率,半個小時后,她便和經紀人登上這趟順風機。


  李茹川坐在靠窗的位置,讓助理倒了杯咖啡,邊喝邊低頭看公文,沒有聊天的打算。


  不說話也好,反正雙方又不熟,硬要拉家常只能尬聊,或者讓唐湖來一段才藝表演以示感謝。


  白至理坐在角落,打開手機備忘錄,小聲跟她確認行程:「……你的全套禮服已經運過去了,落地之後直接去酒店洗澡換衣服,化妝師正在等著,酒店離會場不遠,如果堵車就直接跑過去。」


  「那我是不是還得敷個面膜?」唐湖從背包里拿出幾貼面膜配工具,用濕巾擦了擦臉,趕緊往腦門上糊。


  剛做完面膜就化妝好比用大鹽粒子腌黃瓜,皮膚里的水分流失得更快,她寧可在飛機上鼓搗完,也不想到了酒店再做皮膚急救。


  一個半小時后。


  飛機在尼斯克特機場降落,霸道女總裁正在用英語打電話,抽不開注意力,只跟她揮了揮手算作告別。


  「那我走了,謝謝。」唐湖小聲說了句,沒時間等她打完電話再認真道謝,撒開腿就往機場外的計程車跑。


  正值白天,離開幕式還有六個小時,機場外的空車不多,還好出租司機沒有搞罷工,總算攔到一輛車。


  「呼……」


  唐湖坐在車上長長的吐了口氣,終於有心情打量這座城市。


  一路上都在趕時間,導致她過海關也沒什麼實感,而對戛納最大的印象,就是貴,旅遊季的酒店房間更是貴的能上天。


  不多時,計程車抵達租住的酒店門口,唐湖馬不停蹄的下車跟團隊匯合,匆匆洗了個澡出來做造型。


  走紅毯的衣服首飾早就定好了,最花時間的還是化妝和做頭髮,等她換好衣服出來,堪堪趕上下午的開幕式舉行。


  幸好這次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喬樂儀憑藉《夾縫人》入圍「一種關注」單元,整個劇組都來了,可以互相幫襯。


  唐湖換了禮服站在酒店門口,指著前面那輛黑色雷諾的車門:「等會兒我先走,在影節宮門口等你吧。」


  一般來說,主辦方邀請來的大咖嘉賓第一個上紅毯,然後是小蝦米出場,她趕在中間過去,讓喬樂儀這類有作品入圍的演員去壓軸。


  「一起上,趕緊走完趕緊吃飯,不分先來後到了吧。」喬樂儀滿臉不舒服地將領結扯松一寸,「這裡的海鮮比國內便宜一多半,趙哥說吃多了拉肚子,中午就讓我喝了牛奶麥片,說在開幕式結束之前不能亂吃東西,我想吃生蚝……」


  「我覺得一個大老爺們在大庭廣眾之下嚷嚷著吃生蚝會暴露很多不可見人的問題,你看鄭山卿,就是因為生蚝吃得太多被人扒的。」


  酒店離影節宮不遠,開車幾分鐘就到了,不過一路上遊客太多,也等了好一會兒才抵達紅毯附近。


  唐湖聽見車外的熙熙攘攘聲,突然有些緊張,蹬著高跟鞋的右腳伸出來踩在地上,走出車外。


  她今天穿了無袖象牙色禮服,綢緞材質服帖的包裹身體,珍珠項鏈色調溫柔,仙氣且端莊,緩緩邁開第一步。


  明星在走國際紅毯的時候通常會想什麼?

  唐湖不清楚別人,但她的心理活動是這樣的:「我的衣服掉了嗎?露乳貼了嗎?這個高跟鞋不太合腳啊,明明試穿還沒問題……卧槽突然有點想去廁所?」


  然而臉上還掛著淺淺笑容,接受鎂光燈的洗禮,筆直地向前走去。


  紅毯距離不過幾十米,換個腳程快的半分鐘走完,她決定只走一分鐘,夠自帶攝影師拍照片就行了。


  唐湖正在第一個緩衝台駐足片刻,身旁突然殺出一道旋風般的身影,吭哧吭哧的走過去。


  是喬樂儀,身穿阿瑪尼新款高定,拿出廟會趕集的精神,連跑帶竄直奔主會場,充分證明什麼叫後來先到。


  不誇張的說,不用高速捕捉鏡頭可能都拍不著他。


  「慢點!」


  唐湖在後面喊了一聲。


  看看人家那些來蹭曝光的,恨不得住在紅毯上,他倒好,拿著三個品牌的贊助和一部作品過來跟時間賽跑。


  喬樂儀這才停步,尬笑著在緩衝台站了片刻,讓媒體拍了兩張照片,跟她一起走進影節宮。


  記者只能在規定區域拍照,進不去會場內部,離開照亮黑夜的閃光燈,整個世界彷彿一下子安靜。


  唐湖和助理去了趟洗手間,換上一雙方便行走的小貓跟鞋子,準備去觀看開幕影片。


  她今天的第一項安排是走紅毯,而下一項工作則是……「在微博裝逼」。


  【@唐湖v:終於來到藝術電影的殿堂,這屆開幕影片是《胡桃》,我先自己去看了[定位信息]】


  【@小婧:葫蘆去戛納了?!我今天才知道這個消息!】


  【@18歲的JK娘:半個月前就知道你要走紅毯,但我至今一張紅毯照片都沒看見,你能不能多跟別人家的女明星學學?發自拍!划重點,發自拍啊!】


  【@江岸楊柳:其實這樣也挺好的,戛納本來就是電影節,結果最搶風頭的反而不是電影。】


  每年的開幕式萬眾矚目,紅毯上女明星的爭奇鬥豔,某某某為搏出位強行走光。


  但開幕式之後呢?

  沒有多少人記得國內有多少部影片入圍,甚至沒有幾個人看過得獎的電影,而且除了紅毯,這裡還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電影節期間,白天播放主競賽單元的入圍影片,晚上則舉辦酒會,但唐湖又不認識那幫人,所以用微博連載了幾天戛納遊記,介紹一下入圍影片。


  影院內不能拍照,她就去拍周邊風景,白天有陽光大海沙灘,還有沙灘上的帥小伙,夜市有新鮮牡蠣和特色法餐。


  比起發千篇一律的通稿,這種方式更能拉近和觀眾之間的距離。


  你們這些媒體明星啊,naive。


  【@Jrrr:原來至今為止我們只拿過一座金棕櫚……每年看那麼多明星上去走紅毯,我還以為拿獎很容易呢。】


  【@路西法:別灰心,《夾縫人》入圍「一種關注」單元,恭喜導演!】


  【@七七醬:已經決定明年去戛納啦!參加不了電影節也可以在附近吃吃玩玩。】


  【@盆子:咱好歹也是受了品牌方邀請過去走紅毯的,這麼不務正業合適嗎?】


  ……


  那廂,韓汐終於來蹭了個紅毯,風頭卻完全被別人蓋過去。


  她還等著唐湖出紅毯照,然後惡意PS一下,配個「所謂紅毯美照全靠修圖,她離開精修丑炸天」的標題,好好黑一把。


  反正網民就愛看女明星走光或者素顏丑照,看得多了,便能讓自己有種「明星也不過如此,我要是化妝我也好看」的美妙錯覺。


  然而幾天過去,事與願違,沒見唐湖發多少紅毯通稿,自己先成了大新聞。


  《網紅也能出席國際電影節,戛納紅毯格調一再下降》


  《韓汐禮服竟和斗漁主播撞衫,到底誰艷壓了誰》


  《沒有作品硬要出鏡,818那些年年都要蹭紅毯的明星》


  她的經紀人氣急敗壞的點進去看,發現因為一次戛納紅毯秀最出風頭的,居然是個網紅。


  那個ID叫「阿謠」的女主播自費去蹭紅毯,全程在斗漁直播,竟然還跟韓汐撞禮服款式了!


  兩人都穿著粉白漸變色的亮片紗裙,款式有些微不同,但乍看過去都差不多,那個網紅穿的裙子亮片還多一點,走起路來就是個人形夜店鐳射燈,又俗又土。


  就這也好意思說艷壓韓汐?


  但驚爆眼球的猛料不用花錢炒作,自然有無數媒體搶著報道,很快傳得沸沸揚揚。


  韓汐當然心緒難平,急著澄清,可證明她比網紅好看有什麼優越感?


  而且出了一個蹭熱度的網紅,紅毯突然變得一文不值,她明明有品牌方邀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嘲笑聲鋪天蓋地,到處都在說韓汐被網紅艷壓,而且是個毫無作品的毯星。


  憑什麼?

  唐湖同樣借了品牌方的機會才去走紅毯,憑什麼就成了尊重電影的業界之光,她就是搏出位?


  公關團隊翻遍近些天所有消息,終於找到了跟網紅和唐湖都沒有關係的新聞……「韓汐曾穿山寨仙女裙出席金塑獎」。


  ……


  李若川尚在國內,算著時差,給唐湖打電話沒有接聽,又給同在F國的堂姐打了個越洋電話。


  「你什麼時候從戛納回來?」


  「再過兩天吧。」


  霸道女總裁李茹川正在酒店休息,單手拿著手機站在落地窗前看海,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我在路上還見到那個誰……就你之前提過的。」


  「唐湖?」


  「嗯,她去參加開幕式沒趕上飛機,我順路送了一程。」李茹川單手解開兩顆襯衫扣子,眸光冷冽,「還在飛機上拍了一張她的照片,你看嗎?」


  「幹嘛拍人家私照啊,不好。」


  李若川非常偽君子輕咳一聲,唇角揚起的弧度暴露真實想法:「當然,你非發的話我也不攔著,你還是發吧,你到底發不發?你的網卡了嗎……」


  片刻后,堂姐在他的催促下傳來一張偷拍照。


  李若川懷著不可告人的激動心情打開,頓時覺得心涼半截:「……這是唐湖啊?」


  私人飛機的角落,有張敷著褐色海藻泥的臉,完全看不清五官,只能勉強分辨出拍的是個人類,大約是個女人,或者女土豆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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