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第 104 章
寒冬臘月。
《沒路相逢》雖然還未正式殺青, 不過女一女二的戲份已經拍完了，剩下都是兩位男主角的對手戲。
唐湖拎著行李匆匆返回學校, 準備隨即到來的的期末考試, 順便也為尤雅雅決定下一部電視劇的內容。
雖然對於娛樂圈相關人士來說, 電視劇的逼格可能沒有電影那麼高, 但也絕非隨便糊弄事兒就能鼓搗出一個項目的, 涉及到的流程照樣麻煩。
事不宜遲，從片場回去后，唐湖便拉上尤雅雅的工作室和圖南影視的相關負責人，先開了個內部會議討論此事的可行度。
……
商務酒店的會議室里。
一群人分坐在長桌兩端, 咖啡微苦的香氣在空氣中淡淡擴散開來，氣氛卻並不嚴肅。
唐湖這次的身份不光是尤雅雅的參謀, 也是圖南影視的股東，所以理所當然的坐在中間的老闆位置，看著左右兩邊坐著的人感覺跟皇帝上朝差不多，突然很想喊一句「愛卿平身」。
唐陛下輕咳一聲, 收起心底不切實際的幻想：「雅雅, 我讓你把能接觸到的所有項目拿出來，準備好了嗎？」
坐在左手邊的尤雅雅淑妃點頭：「正在籌備的都帶來了……」
話未說完，倒是她身後一個成熟艷麗的女人搶過話來, 語氣帶了冷冰冰的試探：「本來在拍完《沒路相逢》之後，我們已經說好要接一部肯定能上芒果台的戀愛喜劇, 聽你的話就給推了, 要是真去找比它更好的資源, 還不一定好找。」
那是尤雅雅的經紀人Maxin，以前青宴娛樂的藝人部總監，在圈子裡還算吃得開，所以初戀妹妹出道以後就把她挖走了。
Maxin作為經紀人卻不怎麼喜歡唐湖，雖然一開始就是她出主意炒作北電雙花，但之前唐湖被捲入鬧得滿城皆知的七秒小視頻事件，這時候再貼上去捆綁屬於吃不到羊肉惹一身騷。
所以尤雅雅當初去唐湖家裡找她的時候，Maxin是反對的，而且這次又推掉跟華夏收視率巔峰的芒果台合作的大好機會，更覺得不靠譜。
那種感覺，彷彿自己千辛萬苦種出來的白菜，非要求著鄰居家的野豬拱似的。
唐湖當然聽出她話里的潛台詞，不置可否道：「既然帶了就拿出來看看，有現代正劇向的嗎？」
現代戲的受眾比年代劇更廣，拍攝成本也低，如果想順利轉型，能撈到這類劇本里的女一號，對偶像劇女主來說最合適不過。
尤雅雅和她住在一個宿舍，當然知道唐湖的本事，她幫李若川選的幾個劇本最後都賺了，在變幻莫測的投資市場可謂神算。
於是看了經紀人一眼，主動解釋：「適合我現在演的現代正劇很少，畢竟不流行這個題材，拍了不好賣，各個投資公司也不會特意去做項目。」
她開了個人工作室，為了資源穩定也和一家經紀公司有合作協議，能接觸一些說得過去的劇本，在其中挑挑揀揀，同期不錯的項目中算下來也挑出了四五個。
唐湖拿起她推過來的一疊大綱劇本和項目書，翻開后粗粗瀏覽一遍：「怎麼感覺都差了點意思呢……」
有時候真不知道該說是這屆觀眾不行，還是這屆導演編劇沒水平。
一方面出於市場需求，只有戀愛偶像劇才最容易賺錢回本，貿然去其他領域試水，不是大公司根本不敢砸這筆錢。
另一方面，估計在某些編劇眼裡，設定在18到25歲之間的女主角都沒有考試升學找工作的壓力，人生不是在戀愛就是走在追求戀愛的路上。
這種認知導致女性電視劇市場同質化嚴重，而且不接地氣。
動輒就是千億家產的校園王子愛上除了單純倔強以外，沒有點亮任何天賦的灰姑娘，但劇組往往沒有那麼多錢去實拍富豪日常，所以設定里高大上，實際場景往往土得一逼吊糟。
再如果再為了提前回本而插~入廣告，還會出現土豪帶著女主以逛CHANEL的架勢逛美邦的神奇劇情。
《歡x頌》《x京女子圖鑑》這類題材稍有突破的現代正劇幾年後才會出現，現在估計連劇本都沒改好，想要搶先一步不太可能，只能翻一翻其他的。
右手邊的白至理貴妃意見卻不同：「有幾個本子我覺得可以啊，主人公設定不錯，不是純粹的戀愛劇，感情戲的噱頭也很足，我覺得這個《武則天別傳》不錯，雖然是古裝劇，但主人公歷史知名度高，拍出來肯定能火。」
他在白鯨傳媒接觸的電視劇項目更多一些，市場眼光不錯，可惜手裡最火的唐湖到現在為止都沒打算接電視劇，所以滿身才華派不上用場，只好過來給別人當參謀。
唐湖當然看到了這個劇本，不感興趣的將它抽出來放在一邊：「反正是換湯不換藥的戀愛劇，真拍出來不會賣不出去，但也沒資格成為代表作。」
大女主劇，是未來市場流行的一種趨勢。
當觀眾看膩了戀愛喜劇，以武媚娘和花木蘭等原創或虛擬的歷史人物作為原型的正劇脫穎而出，打出「主人公自立自強」的旗號吸引觀眾過來，才發現藏在正片里的真相是「我們要自立自強，目的是為了配得上更好的男人」。
——而此類大女主劇的代表，當屬這部《武則天別傳》。
主人公是唯一的女皇帝，自帶群眾基礎，所以當年有不少女明星為這個角色爭破了頭。
然而這麼一位初中生歷史課本都繞不開的千古一帝，政啟開元，治宏貞觀，隨便一段人生經歷改編以後都夠拍個百八十集的政斗大戲，卻在這部電視劇里往「老子兒子都愛我」的方向一路狂奔。
拍不了政斗，拍成宮斗說不定還能往《甄x傳》的方向靠攏，展示一下封建禮教對精神的殘害，結果《武則天別傳》里的女皇帝先跟家裡的姐姐妹妹宅鬥了好幾集，進宮后也沒長多少心眼，以真善美的人格感動李世民，人生就像開了掛一般進行下去。
慕名而來的觀眾本以為這是一部大氣恢弘的歷史正劇，等點進來才發現只是換湯不換藥的偶像劇，還不如一開始就拍成偶像劇呢，起碼感情戲不會拍的那麼磨嘰。
所以在唐湖的記憶里，這部《武則天》知名度雖然有了，口碑卻沒爆。
白至理無奈攤手：「那你看上哪個了？」
「老實說，一個也沒看上。」
唐湖將已經排除的本子放在左手邊，尚在猶豫的本子放右手邊，正在將這摞東西分類，突然從底下掉出一疊薄薄的A4紙：「這是哪個劇本？」
「跟《武則天》類型差不多，我拿來湊數的。」尤雅雅隨意看了一眼，「也是古裝劇，但兩家公司都不算看好，聽說編劇走了關係才塞到我這裡的。」
需要走關係的劇本能是什麼好東西嗎？
唐湖翻了翻劇本發現總共沒幾十頁，顯然不是全篇，重量輕得夾在其他備受重視的項目之間差點被忽視過去。
然而她低頭看了一眼封皮上的劇名，卻讓忍不住念出聲：「……《長安食肆》？」
她記得這部戲！
是唐湖上輩子意外身亡那年拍出來的網劇，小成本小投資，不過因為主要吃網路口碑，因為劇情過硬，所以中後期順利逆襲，口碑亦爆了一波。
然而不足之處在於，劇組處處透露著「我們特別貧窮」的氣息，哪怕劇情再精彩，光看布景畫面也難讓觀眾入戲。
彷彿一隻流浪在外的波斯貓，毛皮蒙上灰塵，讓人不敢親近，只有在深入了解后才能看出它髒兮兮外表下的美貌。
所以這部劇的粉絲覺得相當可惜，如果追加投資好好拍，一定能做出一部精品劇，賣給各大衛視都不成問題。
一部良心劇就在眼前，怎麼能讓她白白錯過？
尤雅雅觀察她的表情，湊過來問：「你不會看上這部戲了吧？」
唐湖將劇本往桌上一拍：「你就演這個！」
豈止是看上，初戀妹妹能不能順利轉型就看它了，不過《長安食肆》居然這麼早就寫完劇本，還需要走關係才能被人看見，可見當時的投資方沒什麼眼光。
Maxin半信半疑地拿來劇本，又看了看項目書上主創團隊的簡介：「導演和編劇不是很出名，公司本來不打算做它的，真的靠譜嗎？」
「至少劇本靠譜。」
哪怕唐湖並不知道後來會爆冷門，光看這幾十頁劇本的內容也覺得足夠精彩，懸念和笑點設置的恰到好處，看完第一集就讓人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我再看看，如果沒有其他的那就選它了，劇本很有意思啊，主人公的形象也適合我。」尤雅雅一向信服她的話，只是為了安撫經紀人才會用折中的說法。
「好。」Maxin只得同意。
作為經紀人，她當然知道尤雅雅家裡最近出的那點破事兒，適當轉型迫在眉睫，實在拖不得了。
唐湖笑吟吟地解釋：「Max姐放心，雅雅是我的朋友，我肯定不會亂選劇本害她的。」
從她的角度考慮，幫尤雅雅也是發自真心。
兩人共同出演了一部電影，初戀妹妹形象受損勢必會影響《沒路相逢》的票房成績，所以她們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脫不了干係。
而且尤雅雅現在的困境，其實和她當年差不多。
唐湖因為生病發胖才無法在娛樂圈混下去，走投無路之下，只好從事業撤資，入股男人。
沒想到男人這玩意兒簡直就是個垃圾股，比她身上二百斤的肉都不靠譜，還不如用那點閑錢開個火鍋店賣串串香呢，起碼可以當個快樂的胖子。
而尤雅雅投資的是家庭，仗著自己是家裡唯一的孩子所以無所畏懼，沒想到這支股票也持續走低，必須及時拋售。
「既然想走口碑路線，那就要拋棄蹭一切不必要的熱度，選演員可以挑有名的，但對劇本的要求絕對不能放鬆，否則只能鼓搗出一個不倫不類的作品。」唐湖將其他不予考慮的劇本收好，「之前看了那麼多，相信你們心裡也有數，這部《長安食肆》除了主創團隊沒什麼名氣以外，質量是同比當中最好的。」
尤雅雅重新審視了一遍劇本，緩緩點頭贊同：「我也說不上來什麼好壞，但是看著的確比其他有意思，說不定真的會火。」
她之前演的那幾部偶像劇紅火是紅火，不過豆瓣評分都沒有超過五分，要是有一部能上七分的作品，也算闖出了自己的口碑。
眾人又商量一陣，這場新戲討論的會議才算結束，
《長安食肆》肯定還需要找其他出品方，但尤雅雅絕對是要掏錢的，至於如何找到充分的借口，則要看計劃。
但是這種家事就不適合拿出來公開討論了，送走不相干的人，會議室只有Maxin留下來，開始下一個話題。
唐湖說了半天話，趕緊喝了兩口水潤嗓子：「我記得你家是做服裝代工生意的吧？」
「對啊，吟風集團，在菲律賓也有自己的工廠。」尤雅雅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塗了好看的豆沙粉色，「市值怎麼也得有幾十上百億，我爸卻捨不得讓我沾一點股份。」
服裝代工生意，聽起來就掉逼格，不如搞房地產的那麼財大氣粗，但尤雅雅家的吟風集團是國內排名前十的代工大廠，光員工就有將近十萬人，論效益不差多少。
華夏勞動力便宜，所以許多國外品牌將代工廠選在國內，尤雅雅家的工廠最大的訂單來自優x庫等快消品牌，近些年開通了高端生產線，也能給對質量要求較高的歐美輕奢牌代工成衣。
唐湖從旁提點：「你拿錢去投電視劇，不管投多少都跟家裡哭窮說錢還不夠，為了把戲做得真一點，我建議你有多少出多少。然後想辦法忽悠你媽把股權轉讓給你，反正私生子進家門以後，她肯定跟你一條心，其他股東說不定還會強烈支持。」
尤雅雅說著風涼話，往自己心上捅刀子：「我可不覺得公司里那些叔叔阿姨多有道德，能為我家的事鳴不平。」
「生意人不講究這個，但你可以給他們介紹生意。」唐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別忘了，咱們拍戲需要場地，還需要服裝道具，正好租你家生產車間加工戲服，穿出去以後還能打個廣告漲漲公司的名氣，哪怕高層管理不一定看上劇組服裝這塊蚊子肉，總不會拒絕吧？」
尤雅雅他爹想讓私生子進門，生意夥伴知道了最多對這對母女表示同情，但同情之餘還能給公司帶來生意，一舉兩得，有何不可？
服裝行業雖然暴利，一件衣服的出廠價幾十塊，掛上標以後就能賣大幾百，但獲利最多的絕對不是代工廠，和一部電影里拿最多票房分賬的不是導演而是院線一樣，賺錢的事，誰會拒絕？
尤雅雅深以為然，卻遲疑道：「我家生產的是現代服裝，演那部《長安食肆》的話需要古裝，能打什麼廣告？」
「你又不說拍的是古代戲別人怎麼知道，我就不信那些股東閑著沒事成天看芒果台，等他們回過味兒來合同早簽完了，空手套白狼還不明白嗎？」
初戀妹妹是塊活招牌，吟風集團跟她搭上邊還能提升公司的社會知名度，只要那些股東腦子正常，肯定不會拒絕出名的機會。
「嘿嘿嘿……」尤雅雅笑得陰險。
古裝劇的服化道具往往走極端，要麼特別精細，件件定製，演員穿完以後直接拿去拍賣珍藏；要麼特別粗糙，直接在淘寶買或者租來充數，一件衣服好幾個劇組都在穿。
《長安食肆》要做出口碑，自然不能隨便湊活，只有走專人定製路線，如此一來，光是主演服裝就是好大一筆支出，嚴格來說也不算蚊子肉。
況且，劇組只為給主要角色做幾件拿得出手的衣服，去買高端面料價格也低不下來，通過大工廠的關係批發，則便宜多了。
這個計劃，怎麼想都是雙贏。
……
三天後，尤宅。
尤雅雅自從出道以後難得回一次家，平常回去的時候也是冷冷清清，看不到幾個人。
偏偏今天，不光平常很少見面的父母齊聚一堂，連爺爺奶奶都來了，三層小別墅多了幾分熱鬧氣息。
「爸爸，我有件事想說才把你叫回來。」尤雅雅笑得毫無心機，「我已經跟媽媽商量過了，她把持有的所有公司股份轉讓給我，股東會那邊你去跟叔叔們說說好不好？」
尤父坐在沙發上，用橡木火柴點了根雪茄：「你一個姑娘家拿你媽的股份幹什麼，又不是股東會內部能互相轉讓，外人過手續那麼麻煩。」
話音未落，尤媽已經扯著嗓子叫罵起來：「尤麒，你他媽還有沒有一點良心了，親閨女是你的外人嗎？當年一窮二白的時候我就跟著你，結果你鼓搗出一個小的還讓他管我叫媽？呸，你讓你爹你媽評理，說說這事兒噁心不！再說那些股份本來是我的，我留給女兒做嫁妝還得看你臉色？」
「……」
尤雅雅靜靜地聽完，滿臉寫著無動於衷。
她媽每次罵她爸永遠離不開老三樣：控訴，謾罵，哭著說自己當年跟他吃了多少苦。
然而有用嗎？
尤父比誰都清楚，自己在外面偷偷生了個孩子對不住髮妻和女兒，只是那份愧疚遠遠不如傳宗接代來得重要……「明明知道你會傷心，可我還是選擇讓你難過來成就我」。
「爸，我投了個電視劇，特別缺錢，但說不定能幫咱家公司宣傳一把，我媽已經贊助不少了，但還是差好多，她也沒別的東西，就念叨著把手裡那點股份給我。」
尤雅雅等母親罵夠了，才親密地抱著父親的一條手臂，給他台階下：「而且也不光是為這件事，之前你要把……弟弟帶回來，我媽心裡就堵得慌，你讓她高興一次嘛。」
尤父取下雪茄，低聲嘆了口氣：「行，我考慮考慮。」
他想讓兒子繼承家業，當然要對女兒有所補償，況且雅雅只是去拍拍電視劇，再怎麼折騰，也鬧不出多大的浪花。
「謝……」
尤雅雅聽父親點頭同意，剛要綻開笑容，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成語：……引狼入室。
……
《長安食肆》正式進入籌備期，相關通稿也可以買起來了。
「初戀妹妹新戲開機，偶像劇公主也要挑戰另類角色？」
「她是娛樂圈的富二代，為#長安食肆#寧可拋棄家業。」
「尤雅雅不當白富美，零片酬出演這部戲。」
幾條通稿發出來，怎麼看怎麼正能量，粉絲聚集在相關話題下刷著討論度。
【別人拍戲賺錢，雅雅拍戲倒貼錢，混的也太慘了吧？】
【樓上說話注意，可靠消息是她看到一個好劇本但找不到投資，所以乾脆自己砸錢，還賣了自己手裡的公司股份呢！】
【居然這麼拼？希望新戲質量對得起那些錢。】
【期待#長安食肆#，祝收視大爆。】
自掏錢拍喜歡的劇本，其所作所為在這個人心浮躁的影視圈簡直成了一股清流。
尤雅雅全盤接手了親媽名下的股份，不算太多，成為股東后又賣掉了1%，加上自己的存款都投給這部電視劇。
股權只是象徵性的讓出了一點，不過這也是是公關的一環，洗掉小公主的固有人設，給路人一種「我為了拍這部戲而砸鍋賣鐵」的感覺就可以了。
只要打下這個基礎，哪怕尤雅雅未來有個弟弟的事情曝光，她進入股東會的目的也不是跟私生子爭家產，而是為了藝術砸錢，反正投資最後賺的錢是自己的，一分也跑不到尤父的口袋裡。
《一代x師》里有句台詞，「人活世上，有的活成了面子，有的活成了裡子」，那麼面子裡子，到底該選哪種活法？
這個問題的標準答案是：……我全都要.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