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 67 章
互聯網的魅力, 在於披上馬甲可以偽裝成任何身份，而這層身份又不與現實重疊, 所以給了人為所欲為的機會。
在街頭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或者公司里天天打招呼的同事, 搞不好就是在網上跟你掐CP掐到天昏地暗的對家大手。
大部分正常人不會混淆網路與現實的界限, 哪怕再想知道網線那段和自己掐架的人的身份, 最多也就是撂下一句「放學別走」的狠話。
現在卻有人刨根問底，想要扒下這層馬甲。
石賽風發微博懸賞兩人的現實信息，為「@一隻福祿」和「@吃瓜雀仔」開出十萬塊的身價，境外轉賬付款, 無須承擔法律責任，心思可謂精巧到了極致。
唐湖一覺醒來時還不知道這件事, 躺在床上摸出手機，直到看到喬樂儀小號發來的私信。
【阿敲每天都很餓：那孫子想花錢買你的真實信息，你注意保護好個人隱私！】
「怎麼了二喬……」
她昏昏沉沉地眯著眼睛打字，即將按下發送鍵, 才看清輸入框的內容, 又趕緊一個字一個字的刪掉。
喬樂儀還不知道自己這個小號掉馬了，她在兩人不熟悉的時候貿然來個網友認親多少有點套近乎的意思，所以就一直沒說, 現在熟悉起來反而不知道怎麼開口，乾脆接著幫他保守秘密, 說不定哪天他就自己發現了。
【一隻福祿：哦？我去看看。】
唐湖回了他的私信, 才去看石賽風發的最新動態, 打了個呵欠自言自語。
『在網上和別人打嘴炮打輸了就要搞人肉搜索，互聯網公司的老總果然有手段……』
石賽風估計翻遍了兩人的微博都沒找到照片和地理定位信息，才想掏錢買消息，再往下翻翻評論區，果然又看見一池渾水，吵得不可開交。
【@雁形陣：罵不過就人肉，你的臉呢？】
【@飄花：石總做得對，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說過的話付出代價，互聯網不是法外之地！】
【@無口虎頭：誰讓他們先嘴賤的，而且憑什麼只有博主暴露了現實身份，鍵盤俠就能胡口亂噴？這回碰上硬釘子了吧，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哭。】
這是「鍵盤俠」被黑的最慘的一回。
兩人與「@五行祭司」嚴格來說是一方在暗一方在明，但微博身份是石賽風自己去認證的，又不是她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暴露的身份。
不過一聽支持者義正辭嚴的用詞，還以為石賽風是什麼正義使者，來代表月亮消滅兩個互聯網噴子了，哪怕他們就是石賽風眼裡需要消滅的低素質吊絲，也能發自內心的維護這位逆襲上位的有錢人。
慕強心理，每個人都有。
唐湖看了一會兒手機才從床上爬起來洗漱，素著一張臉刷牙，心底波瀾不驚。
w233自動啟動，在她視網膜上投射微博上石賽風和其支持者的謾罵留言：『宿主，為了保證金句的順利產出，我有責任提醒你事態的嚴峻性，相信身份暴露後會給你帶來嚴重的名譽損失，你就不緊張嗎？』
如果粉絲髮現當紅小花的另一重身份是互聯網噴子，而且還頗有人氣，那輿論會作何反應？
唐湖神情萎靡地又打了個呵欠：『有什麼可緊張的，難道我用小號完成的任務說的話就這麼見不得光嗎？不過再見不得光，平均每條閱讀量也有幾十萬了。』
『宿主，我並非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難道我噴他還噴錯了？別說換馬甲掐架，就是大號出鏡也不慌，只要營銷策略得當，說不定還能再火一把，直接就成《相聲大舞台》的主咖了。』
哪個網民沒打過嘴炮啊？
網路馬甲給人帶來安全感，一旦被脫掉這層皮，再會高談闊論的鍵盤俠都有種被扒掉衣服遊街示眾的錯覺。
前提是，本人也覺得那些在網上說過的話，沒臉在現實里重複一遍。
舉個例子，那些在地鐵騷擾事件下為色.狼千方百計洗地的人，在現實中決計不敢將真實想法訴諸於口，但唐湖既然敢在網上把這種人揪出來花式嘲諷，自然在現實中也不怕什麼。
不過沒必要的時候，她也不會蠢到為了爭口氣而主動掉馬。
唐湖洗漱完畢，又看了一眼w233的投影畫面，發現石賽風發了新內容。
【@五行祭司：呵呵，有人私信我@吃瓜雀仔的照片了[圖片]】
「@一隻福祿」從未在網上暴露過任何現實中的信息，連照片都沒有一張，只有江雀才知道她現實中是幹什麼的，石賽風想查也無從查起，但江雀不同。
他開了個互聯網公司，專做營銷公關這方面的業務，難免在圈內聚會時留下幾張照片。
現在被轉發出來的這張，估計就是網路大V聚會時留下的，背景是昏暗的KTV包廂，有個少年坐在角落裡低頭喝橘子汽水，安靜的垂下長睫毛，光看側臉就能認出是江雀本尊。
不過這條掛人的微博下，居然多出幾條畫風清奇的評論。
【@Victor：卧槽，那個在網上逮誰噴誰的雀仔居然長得這麼純良？】
【@螃總：趕緊右鍵收藏當屏保了。】
有多少人舔屏都是次要的，事態卻是真的嚴重，唐湖趕緊給江雀打了個電話，片刻后才被他接聽。
「姓石的出錢懸賞你的三次元信息，有人發你真實照片看，知道嗎？」
「嘰嘻嘻嘻，我看到了，那張拍的還不錯，不過沒有抓住我的神.韻。」
江雀氣定神閑地回答，完全沒有被掛牆頭的緊張感。
他一笑就顯得邪氣四溢，配上淡淡的黑眼圈長得跟只小浣熊似的，那張照片把他拍得太過乖巧，完全沒有體現出本尊搞事王的性格。
他停頓片刻又商量：「既然我都暴露了，要不把你的信息賣給石賽風，回頭咱倆對半分十萬塊。」
「滾。」唐湖若有所思地坐在餐桌旁，「你好歹也緊張一下，掐過那麼多人，萬一有誰懷恨在心把你揪出來揍一頓怎麼辦？……你在那邊幹什麼呢？」
聽筒傳出不斷傳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像在咬什麼東西。
「哦，我突然想念自己創業期經常吃的油酥燒餅，一大早就從我花了六百多萬的房子里爬起來，然後開著我剛提的新車過來買了。」江雀炫富完畢，咬下一口燒餅，突然發出含糊的冷笑，「……真人PK，勝者為王，我怕過誰？」
別說石賽風掛他照片，就是掛他裸.照又有什麼的？
先覺得自己見不得人，旁人才會對你指指點點，要是擺出「你剛從山溝溝里出來啊這麼少見多怪」的理直氣壯，以大部分人薄弱的自信，反而會產生自我懷疑。
唐湖燒開水泡了一碗乾果麥片粥，拿勺子慢慢攪動：「你不擔心就行，被群嘲了就想靠人肉打擊反對聲音最大的ID，手段夠low的。」
「不不不，話不能這麼說，允許我用手段，自然也要允許別人用。」江雀笑嘻嘻的，並不介意被人用惡意方式打擊，「他要是按規矩來，我還覺得難辦呢。」
在網上打嘴炮慫了就搞人肉？
手段聽起來是很下作，不過雙方都撕起來了還搞什麼五講四美三熱愛，又不是講究體育精神的競技賽，難道撕比也有基本法要遵守嗎？
本質互懟的遊戲，自然怎麼狠怎麼來，只希望最後輸的那個不要哭得太難看。
唐湖聽他的語氣中透出隱隱興奮，放下勺子追問：「你打算怎麼回擊？」
江雀不反對別人進行打擊報復，沉吟片刻：「……真要殺了他倒也不難，但噴不過就滅口，不符合本人的行事風格。」
對手無所顧忌，他才沒有顧慮。
唐湖立刻打斷：「等等，殺了他明明才是最難的事情的吧！」
「哦，是嗎？」
江雀怔了片刻，也覺得自己失言，急忙用笑聲掩飾過去：「嘰嘻嘻嘻……」
「別笑，你現在一笑我就想報警。」唐湖找來藍牙耳機掛在耳朵上，騰出手狠狠塞了一口麥片，「我總覺得石賽風這麼大張旗鼓的掛人還有別的目的……你那裡有什麼消息嗎？」
「我也覺得不對勁，他作為一個傻.逼太理直氣壯了，根本不介意這件事對公司形象造成的負面影響，不過我做娛樂營銷，對網路科技公司的動態並不了解，最多也就是知道微博又封了誰的號。」江雀惆悵地低下聲音，「稍等，我去查查。」
正常人畢竟是大多數，在那些歧視性極強的言論下一人噴一條都夠了，石賽風卻選擇用「懸賞不同觀點的網友的個人信息」的方式讓事態進一步擴散，而且至今評論區都是開放的。
難道真的只是金錢帶來的自信心爆棚，被罵得狗血淋頭都無所畏懼？
「我也查一下。」
唐湖保持著電話暢通，用w233登入網路，搜索與石賽風相關的一切信息，視網膜上鋪天蓋地的充斥著文字圖片。
過了幾分鐘，兩個人的聲音通過電波交匯在一處——
「風趣科技正在準備上市。」
「他的公司快上市了。」
唐湖的眼睛虛望著前方，讀出系統彈窗里的資料：「風趣科技在全國所有互聯網公司中排名三四十左右，旗下最能賺錢的是一款視頻應用軟體『賽TV』，讓用戶自主發布娛樂短視頻，定位和快手差不多，符合現在的碎片化娛樂趨勢，挺能賺錢的。」
如此一來，CEO在網上和網友對噴的行為就說得通了。
他為了給風趣科技公司的上市鋪路，在不惜一切地炒熱度，哪怕風評不好，帶來的關注人氣卻是實打實的。
石賽風選擇上《娛樂主題站》，估計也是為了給公司上市做營銷準備，但節目的宣傳重點畢竟是電影，他無法引起太大關注。
而因為節目言論被人截圖而和網友起爭執的做法，卻讓這起事件從「娛樂節目的驚人言論」變成「風趣科技CEO人肉網友」。
前者是在給電影漲熱度，後者則是將這種熱度變成自己的，而且效果異常顯著，短短時間裡，「@五行祭司」的粉絲都奔著十萬大關去了。
江雀讚歎：「這種自黑的炒作手段在娛樂圈屢見不鮮，石賽風甚至連熱搜都不用買，這幾天的頭版頭條都是他的，計劃不錯。」
唐湖慢慢吃完早餐，補充道：「而且這類營銷的見效很快。」
賺錢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而在天地人之間最沒用的，便是道德。
「他賺的那些錢一分都落不到我的口袋裡，我可不想白給人當槍使，這梁子結大了，朋友，抄傢伙吧。」江雀輕笑一聲，才想起有什麼不妥，「不行，你明天要出去路演，不如退出圈子跟我學掐架多好。」
「不退圈也行啊。」唐湖無意識地用勺子敲著空碗，「說正事，這種炒作手段雖然好用，但我看過那麼多負面營銷的例子，都是自身沒什麼本事的藝人才會用，積累第一波熱度后迅速洗白上岸，沒人會一直在泥水裡撲騰。」
有演技的演員，哪個不想吹爆自己的演技？
只有連最基礎的本職工作都做不到的流量明星，才靠不斷買熱搜賺人氣，吹敬業吹戲痴，就是不肯回應一下為什麼拍不好戲。
同理可得，如果風趣科技真像x訊x里那麼強勢，需要在上市前讓老總拉仇恨炒作嗎？
「哦，你是覺得他的公司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光彩？」江雀來了興緻，大清早也精神十足，「我去仔細查查。」
……
風趣科技公司，CEO辦公室。
石賽風低頭刷了下手機，微博應用界面立刻多了不少未讀消息，其中轉發量最高的那條，來自他最看不順眼的人。
【@一隻福祿：男人三十早.泄，四十陽.痿，五十歲就成了活太監，不知道你現在處於哪個階段？//@五行祭司：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越老的女人越不能娶。】
自從《娛樂主題站》播出后，罵他的人越來越多，哪怕他全天泡在網上也回復不過來，只好挑人氣最高的用戶殺雞儆猴。
其中一個「@吃瓜雀仔」已經扒出來了，不過只有照片，另一個人還沒有影子，但不管怎麼說，他的目的達到了。
「……不是想罵老子嗎？」
石賽風有恃無恐地冷笑一聲，手邊放著秘書送來的APP在市場的佔比數據報表。
節目上那些話是他的真實想法，無心說出來以後遭到這麼多人反對，倒讓他很意外。
不過石賽風是最早接觸互聯網草根娛樂的那批人，自身有過硬的技術，又了解市場需求，哪怕被罵，也迅速調整了思路，推出一場成功的反向炒作。
他一邊在網上暢所欲言輸出價值觀，順手就幫公司火了一把，況且能在即將飽和的市場挖掘出一桶金子，當然有穩固人氣的獨特方式。
風趣科技旗下的「賽TV」APP下載量增加，這個月還沒過完，下載量就已經超過了上個月的總量，一下子搶走不少快x抖x的市場份額。
至於輿論反對？
輿論算個屁，還不是兩三天就過去了！
網民們的忘性永遠比記性大，別說像他這種在節目上發表真實感想的，就是娛樂圈出軌嫖.娼的那幾個男明星，只要背後有人脈手裡有資源，上兩期綜藝節目，不就把流失的人氣賺回來了？
再看網上，「@一隻福祿」這幾天沒有更新動態，似乎完全不敢回應了，灰溜溜的縮到了角落裡。
石賽風的手機在掌心轉了一圈，默默計算這次的營銷能讓他的公司增值多少。
他用從吊絲身上賺的錢，搶吊絲的老婆，還能讓吊絲心甘情願的幫他說話，這才叫本事。
錢是他的自信來源，而這份自信，持續到他看到那條轉發破三萬的熱門微博為止。
【@扒皮俠：「14歲孕婦主播」，「三年血賺死刑不虧」，賽TV小視頻的尺度還能不能再大點？[截圖][截圖]】
……
另一廂，唐湖的路演活動漸漸步入尾聲。
路演對院線排片率有一定影響，她和宣傳組半個月跑了27個城市，《泡麵兄弟》的最終票房不會太難看，甚至能比她預料中的多一億左右。
究其原因，唐湖在《娛樂主題站》的表現應該能起到一部分作用，徹底為自己刷了一把好感度，哪怕『杜鳶』這個醬油女主的人設不討喜，她的觀眾緣也還算不錯。
不過到底是個商業片的配角，角色身上沒擔什麼劇情線，看不出演員的演技究竟在什麼地方，一般人只是覺得她漂亮而已。
唐湖急需一部有深度的作品證明自己，等待飛機起飛返回B市時，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手機。
忙得沒精力沒有關注石賽風後來如何，只能確定，得罪了江雀以後的下場不會太好看。
唐湖先給江雀發了條微信詢問，見對方沒有回復，才想起可以直接上微博搜索。
【@阿魚網路資訊：賽TV短視頻內容涉嫌暴力和未成年人色.情等多項違禁內容，已被有關部門責令整改[新聞鏈接]】
【@互聯網速報：依據相關規定，x電總局責令風趣科技立即採取整改措施，清除有問題的視頻內容，在整改完畢之前賽TV將從各大應用市場下線。】
……這是什麼情況？
唐湖爭分奪秒地惡補這些天自己錯過的內容，微信里，江雀也回了信息。
【江雀：嘰嘻嘻嘻，石賽風現在忙著自查呢，你看微博，應該比我說的清楚。】
【一口湖：我剛看到，這幾天你都幹什麼了？】
前幾天老總還在微博上大放厥詞，怎麼一轉眼公司都被查得掉底了？
【江雀：賽TV起步的時候從x手那裡搶了不少市場，想要快速吸引人氣，當然要打點吸睛的擦邊球。那個APP有獨特演算法，只在午夜11點到凌晨3點向特定用戶推送比較吸引眼球的信息，白天搜不出來，我看了一下，大多是標題黨加擦線內容。我順手發出來，但風趣科技的競爭對手那麼多，肯定有人不想放過這個搶市場的機會，直接舉報了唄。】
石賽風和民間大V互噴多少條，都是小打小鬧的網友對罵，他踩著「@吃瓜雀仔」和全網正常人帶來的熱度斂財，一旦涉及金錢和市場，自然有競爭對手等魚上鉤。
一個能在節目上公然發表歧視言論的老總，會明白什麼叫競爭的底線嗎？
他們只會不斷測試民眾的底線，然後在越線的邊緣反覆試探。
惡性營銷在短時間內的確會帶來效益，只要知名度提升，總有不介意的用戶去嘗試這款APP，但有些手段使的太過，一定會反噬。
得罪大佬，說不定還能通過認乾爹扳回一局，得罪了市場，誰來保他？
千言萬語不過匯成一句最簡單的話，想賺別人的錢，就不能把用戶當傻子。
唐湖又翻了翻微博，查看輿論的後續反應。
【@B市人不知道的本地事：風趣科技公司大門今早發現遭人用紅漆塗鴉詩句，「石打青流溪，總是凄涼意，煞為不解語，筆走人獨立」，監控錄像沒有拍下作案者的身影[現場圖片]】
好一首「石總煞筆」的藏頭詩。
江雀在上次掛地鐵色.狼的時候，順手曝光了風趣科技的公司地址，哪怕他不曝，打開百度地圖就能搜出來那家公司的位置，所以不算什麼秘密。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誰這麼閑得慌？
「哈……」
唐湖坐在座位上努力壓抑笑聲，並深深鄙視自己幸災樂禍的心態，不過她又不知道兇手的具體信息，想報警也無能為力啊。
只好強烈譴責這種行為，並堅決反對把今年的「首都十佳市民」頒給這位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