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 63 章
「我覺得這樣有點不太尊重人。」
喬樂儀用了商量的口吻, 說完后微微彎起眸子,避免讓娛樂綜藝的節目氛圍變得嚴肅。
舞台下, 有幾個觀眾被石賽風剛才的發言調動起了反感情緒, 見他直接挑明, 附和地點了點頭。
不過作為明星跟普通人辯論實在太憋屈了, 就連面對一個智障, 都不能直抒胸臆的告訴他「你這個腦滿腸肥的豬精滾回家玩吊去吧」,而是得在一句「不尊重人」之前連續加三個定語,以表明自己沒有惡意。
唐湖的手已經拿起話筒,聽見喬樂儀開口才不疾不徐地放回去, 叫停了腦內的BGM。
『宿主,你不是打算親自上場battle嗎, 怎麼不說話了?』
『還不著急,先讓二喬跟他正面剛,剛不過我再上。』唐湖以旁觀者的姿態注視舞台中央的風趣公司老總,『……蘑菇精, 你覺得如果沒有喬樂儀提出異議, 我直接開口反駁石賽風,觀眾會怎麼看我?』
w233作為一個外星系統,對地球人類思想的彎彎繞繞並不理解:『能有什麼反應, 不就是正常的發表意見嗎?』
『不,從上次的地鐵事件就能看出來, 大部分人要的不僅是惡有惡報, 還想看到一個比聖母還完美的受害者, 如果為自己受到的不合理待遇而吶喊發聲,他們只會覺得你小題大做。』
唐湖沉默幾秒,面對鏡頭保持的公式化微笑有些苦澀:『哪怕我在這件事上反駁那個姓石的,在座的各位程序員大佬也只會覺得我作為一個花瓶被戳中痛腳了,而且別忘了,那個騷擾我的地鐵男之前還是風趣科技的員工,我借題發揮在節目上刁難素人嘉賓,還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麼樣子。』
自詡理智中立客觀的旁觀者,永遠抱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心態。
每當受害人為自己爭取應得的蛋糕時,他們永遠會爭先恐後地跳出來說你吃相難看,彷彿在這幫傢伙眼裡,受害者都是靠餐風飲露活下去的小仙女,必須高風亮節,但凡有一點正常人類的慾望都不行。
於是討論話題,往往從「某件事本身公不公平」變成了「肯定是有人利益受損才故意扭曲現實」。
唐湖自從演了楚鶴戲里的女主角,一舉一動都被經紀人叮囑再叮囑,考慮的難免多一些,哪怕再不願意,也得當個觀眾眼裡的完美受害者。
憋屈,惱火。
雖說個人行為不應該由公司買單,節目組邀請石賽風過來估計不是因為知道兩人從前有間接的過節,來故意給她臉色看。
但兩廂加起來,就造成了一個諷刺的現象:在這種被指著鼻子罵的時候,唐湖卻是最沒有立場為自己說話的人。
她尚在思索觀望,嘉賓團那邊又有了新的回應。
石賽風被扣了一頂不尊重人的大帽子,聳聳肩膀,拋出那句萬能回復:「哈哈哈,我就是開個玩笑,我們公司里的程序員小哥平常對妹子還是很好的。」
真是避重就輕的一把好手。
這和招聘時給女性應聘者下絆子之間有關係嗎?、況且這種好,也不是讓她們在工作里有更大的話語權,不過是打著「我為你好」的名義,將女人排除在外而已。
喬樂儀顯然沒有被他將話題帶跑偏,雙手握著話筒,做出乖乖的樣子提醒:「但你剛才說的是找員工,又不是給員工相親,所以我才覺得用這種標準不太合適。我認為真正的互聯網公司不會這樣開玩笑,就像我們演員平常演戲一樣,只要拿到劇本就一定認真對待。」
——這麼看來,石總您平時對待工作不怎麼認真啊。
他作為局外人,反正石賽風嘲諷的也不是他,完全可以什麼都不說,但能以利益無關者的立場打斷石賽風的發言,已經是難得之舉,證明自己不僅僅是個只會在片場偷懶的二逼吃貨。
畢竟明星的人設最好只和吃吃喝喝有關,不宜參與爭議性較強的話題。
然而有覺悟的人太少太少了。
既然是既得利益者,便不可能主動將自己的蛋糕讓出來供別人品嘗。
唐湖明知場景不合適,看向喬樂儀的表情也變得溫暖柔軟起來,捋清他的思路,眉心突然一沉:『壞了,這話說得太嚴肅,萬一石賽風說自己是杜撰了幾條招聘活躍氣氛,他倒下不來台了。』
『宿主打算怎麼做?』
『友軍都衝上前線了,我還在後面縮著等划水躺贏嗎?』
唐湖拿過話筒,粉唇悠然地漾開笑容,開玩笑道:「其實類似的規定在劇組選演員時也有,比如喬樂儀在試鏡的時候,費導就問了劇組三個問題。
第一,怎麼看這個跟你演對手戲的男演員?
第二,如果他進了劇組,你的入戲效率能提高嗎?
第三,如果他什麼都不會,你願意帶著他演對手戲嗎?
三個問題的答案都是『yes』,所以費導第二天就讓他進組了。」
攝像師將二號機對準舞台旁邊的明星嘉賓團。
唐湖輕輕喘了口氣,在等這句話說完以後帶來的反應。
觀眾覺得不謙虛就不謙虛吧,不讓二喬崩了這檔節目的娛樂性在這種時候才更重要,這又不是辯論節目,肯定不會有多少人覺得他認真講道理的態度多麼難得,反而會覺得他太玻璃心。
況且以她和喬樂儀在劇組培養了四個多月的默契度,想聯手翻盤並不難。
喬樂儀循聲望來,看著她微微眯起的淺褐色瞳仁,心領神會地比了個OK的手勢:「是的,導演本來買了個等身高的花瓶讓安安跟它演對手戲,不過後來花瓶摔碎了,才召喚我緊急進組的。」
一部正經商業片的男主角,怎麼可能用花瓶替代?
同理可得,正經公司的技術崗位有能力者即可勝任,憑什麼女人想坐在這個位置上還得承擔起裝點辦公室的責任?
唐湖直接將石賽風的話換了個性別拋回去,讓觀眾從另一個角度思考問題。
一個人說話的如果讓你不爽,那麼同樣可以試試用這種方式換位思考,就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舉個例子,「@一隻福祿」在刷微博的時候看到有家新店開張,來吃飯的女性可以根據胸圍享受優惠,A杯九折,B杯八折。
但為什麼不是男顧客當場脫下褲子測量嘰嘰尺寸,15厘米以上九折,16厘米八折?
最重要的是,別說提及小兄弟平均尺寸這個華夏男人共同的痛處,哪怕店家在門口寫一句「身高過1米8者可享受八折優惠」,都會有一大群玻璃心矮子男氣得跳腳。
換個角度琢磨,很容易便會發現規則的可笑之處。
——石賽風或許真的是在開玩笑,但有些笑話,根本就不應該說出來。
此刻,在公司說一不二的石總不願意就這麼認輸,扶了扶眼鏡反駁:「演戲和編程不一樣,我也是為了對工作負責的才不太建議女性選擇IT行業,她們寫的程序bug太多,不適合從事這種精細工作。」
他被喬樂儀揪出邏輯漏洞,承認顯得他把公司當兒戲,否認又顯得他也認為玩笑開得不合適,陷入怎麼解釋都會自打臉的兩難境地,不知不覺間有些沉不住氣。
不過比起當眾承認自己不專業,還是給別人潑髒水來得輕鬆一些。
「世界上第一個程序員還是女人呢,有什麼不合適的?」
唐湖等的就是他這句,飛快地搶話:「相信嘉賓團作為專業人士應該比我更清楚,是愛達#12539;拉夫拉斯預言了未來計算機的基礎功能,而在二百年以後電腦才問世,連用二進位數代替十進位數的方法都是她提出的,她應該是業內公認的世界上第一位程序員吧?」
她恢復謙虛的語氣,聲音經由話筒傳向觀眾席,卻用翔實資料帶來滿滿說服力:「就連載入科技史冊的第一台通用計算機,也是6位女程序員完成的編譯和部署。」
唐湖開啟[戲精附體]模式,調出傻白甜的人格,面對鏡頭故作無辜,像在說笑話一般。
「誒?居然是這樣?」
喬樂儀聽懂她的畫外音,狡猾地捧場:「從互聯網發展歷史來看,好像沒有什麼男性程序員什麼事哦?請問嘉賓團她說的是真的嗎?」
他在節目里被主持人下了那麼多回話絆子,當然也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
舞台正中的程序員天團齊齊沉默。
電腦及網路發展的相關歷史,大部分只會玩電腦的普通人是不會特意了解的,沒想到會被一個小演員提出來。
但唐湖說的不假,他們反駁回去無異於否認事實,可點頭承認,又讓自己人難堪。
過了良久,嘉賓團中才有人負擔著打臉的覺悟承認:「是的,包括bug和debug都是葛麗絲·霍普發明的,她是個女程序員,相信在座的各位都要恨死這兩個單詞了,哈哈。」
喬樂儀又找到借題發揮的機會,順便將話題引回了電影上:「剛才嘉賓誇《泡麵兄弟》的黑客戰畫面寫實,雖然導演今天不在這裡,不過我要向大家說明一下,電影中涉及到的相關知識都找了顧問,我們的顧問其實是個女孩子。」
他先和唐湖一唱一和,話里話外地擠兌石賽風,現在又雲淡風輕地捧了嘉賓團一把,滿臉寫著「我們就是來參加一個娛樂節目,被調侃了也不要生氣,誰讓你這麼認真呢」。
十分欠揍。
主持人艾倫硬著頭皮感嘆:「那真是了不得了,請問她在現場嗎?」
喬樂儀從高腳凳上站起來,向觀眾席揮手打招呼:「應該在的……我看見她了,Kitty你好。」
艾倫順著他揮手的方向望過去,在席間找到了一個穿著連衣裙的女孩子:「那我們把這位顧問請上台好不好,來,到這裡跟大家打個招呼。」
終於把這個話題糊弄過去了。
觀眾立刻開始嘩嘩的鼓掌,營造歡迎氣氛。
一個俏生生的女程序員,保鮮保活,以順豐速運的速度登場。
唐湖沒有參加《泡麵兄弟》的全程拍攝,自然不知道技術顧問有哪些,不過有些吃驚,沒想到喬樂儀能用這種更直觀的例子來讓那些說著「女人不適合寫代碼」的互聯網大佬閉嘴。
……真是個好隊友!
技術顧問Kitty在掌聲中走到舞台上,有些羞澀地沖主持人稍微鞠了個躬:「主持人好。」
在綜藝節目中嘉賓與觀眾互動的畫面並不罕見,亦能製造出天然的話題度,她一上台,剛才有些僵硬的氣氛逐漸緩和起來,再次恢復到娛樂氛圍。
「Kitty你好,既然你從事的行業與IT相關,可以用業內人的身份跟我們聊幾句嗎?」
「我是公司開發部門的技術主管,日常工作的確非常辛苦。」她聊開后態度爽朗而自信,遙遙指向唐湖,「剛才她提到第一台通用計算機ENIAC是女性程序員完成編譯的,其中一人還曾經說過,『男工程師對數學化的程序沒有興趣』,我可以說他們不適合從事這個行業嗎?」
——程序員的祖師奶奶親自蓋章,誰敢不服?
石賽風用女程序員開猥瑣玩笑時,她是最反感的那個,可惜坐在台下反對也沒人聽見,幸好得到現在的機會,當然要藉機發聲。
哪怕後期剪掉這個鏡頭,至少現在也說出來了。
「呃……」
主持人有些無奈。
還好多年的主持功底沒退步,雙方簡單互動幾句,聊了聊電影話題才將她請下台,把鏡頭還給嘉賓團,
「……咳。」
石賽風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提出的每個觀點都被迅速又響亮地打了臉,那張圓圓的面龐有些掛不住笑。
能憑一己之力將明星團和觀眾團得罪光,不得不承認,開玩笑不分場合也是一種天賦。
艾倫和稀泥的本事比和面還強,給他找了台階下:「其實我們嘉賓本意是好的,就是為了照顧女生嘛。」
石賽風臉上滲出薄汗,黑框眼鏡時不時往鼻樑下滑,只好一直抬手去扶:「是的是的,程序員畢竟是高壓工作,平時經常要加班熬夜,不讓女性熬夜也是在保護她們。」
唐湖側頭,輕嘖了一聲。
一個剛才還說著不是C杯的女員工不要的老闆,現在才來談保護?
智障的忘性永遠比記性還大,做不到邏輯自洽,每一句話都在證明什麼叫貽笑大方。
唐湖不介意讓他被觀眾嘲笑得更徹底,身體前傾,扭頭去看左手邊隔了一個人的喬樂儀:「沒錯,熬夜太傷身體了,我們之前在劇組裡拍夜戲的時候一般都幾點收工?」
主動挑事,挑完了就想走,哪兒有這麼簡單?
喬樂儀自然也不肯放過這個鞭屍的機會,仰頭望天做思考狀:「從布景到開拍的話最早也要凌晨兩三點才收工,有時候還會拖到四五點,熬個通宵都不稀奇。」
夜戲的準備時間長,所以最不受劇組的工作人員待見,然而劇情不能修改,該乾的活也還要干。
兄弟,你真是太配合了。
唐湖心底暗笑,表面上誇張地睜大眼睛:「那為什麼導演不肯放我走?」
「女主角公然翹班,還有沒有天理了?你到底想不想讓大家走進電影院?」喬樂儀對著觀眾席哀嚎,「難道讓我和安安跟空氣演對手戲嗎?我倒是可以接受,安安才是最倒霉的人,他之前還跟花瓶對戲呢。」
他長得很有文藝片男主的特質,通身氣場在那兒擺著,哪怕說地球是方的都有耿直的顏控搖旗助威,更何況現在拿事實懟人?
「二喬二喬!」
觀眾席的粉絲舉起燈牌加油助威。
唐湖求饒的抬手抱拳:「我只是想想,怎麼可能真的翹班呢?」
這個「我為你好」的思路其實也不難破,難道因為熬夜傷身體,女主角就可以罷演?
她比程序員還倒霉,起碼腦力勞動者熬夜可以不去理會眼眶下的黑眼圈,她卻要保持最美的樣子,只要出鏡時顯出疲態,導演就會立刻找化妝師給她多加兩坨厚厚的粉底液遮一遮,才不管會不會悶出痘痘。
連花瓶都得費心費力的保持顏值不毀,想干好哪個行業不得拚命啊?
熬夜傷身是事實,但男人就能保證自己夜夜通宵還不猝死嗎?除了國家規定的那些不適合女性工作的職業以外,還未嘗試就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將人拒之門外,無非是不想承認她們的實力和努力而已。
再說,讓員工加班,也好意思當成驕傲的成本說出來?
主持人不能對明星團聯手擠兌嘉賓的情況坐視不理,思索片刻,將話題引回唐湖身上:「經過雙方嘉賓團的一些探討,相信各位觀眾對這個行業也有更深的了解,尤其是唐湖,為了演好這部電影下了很功夫,是個非常努力的演員。」
唐湖笑意微斂,沒有馬上接話。
小樣兒,這個時候開始捧殺老娘吸引仇恨了?
喬樂儀配合著主持人的節奏點頭:「是的,她平時在劇組也很用功,我們開始還懷疑她是沒考上計算機專業才來演戲的。」
兩人演過那麼多場對手戲,對彼此什麼時候是入戲狀態一清二楚,剛才唐湖那副第一次上綜藝的新人表現當然是演出來的。
不過她上可引經據典,下可狂說段子,他好像找到說相聲的合適拍檔了。
「哪裡,整個劇組的人都知道我的電腦水平,當然是比你這個對著鍵盤打歌詞的人強一點。」
唐湖裝比裝得穩中帶皮,還得靠系統強大的搜索引擎找出相關論據反駁,算現場作弊了。
她的電腦知識儲備不過是普通人檔次,離開高中上的計算機課以後就處於停滯不前的狀態,但議論作文總寫過幾篇,擺明論點引出例子,倒也不難。
不過面對主持人的提問,不在鏡頭前秀一把都不好意思,謙虛地低下頭:「我不算特別了解IT行業……雖然『杜鳶』出鏡的時間不長,但為了演好角色,還是查閱了一些資料。」
不遠處,石賽風有些刻薄地問:「演員去了解這些也只能走馬觀花的看一下,深入學習起來肯定特別困難吧?」
這當然是句廢話。
術業有專攻,難道她能隨便看幾本書就上手寫代碼?這麼說你怎麼不來演戲呢?
唐湖撩了把耳旁的碎發,也不跟他對著干,自嘲道:「當然非常困難,讓我覺得程序員這個職業很厲害,不過想到發明WiFi技術的都是好萊塢的女演員海蒂·拉瑪,我覺得自己還是可以努力下去的。」
她說完,氣定神閑地看著石賽風,想聽聽他還有什麼意見。
海蒂·拉瑪活躍在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好萊塢,唐湖在上課的時候聽導師講過她的人生經歷,所以不查資料都能信手拈來。
可以說,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WiFi,不少人的生活會黯然失色。
風趣CEO再次被有說服力的例子糊了一臉,望著台下若有若無的嘲諷目光,脖子上滲出一線不安的汗水。
主持人發現還是在台上捧她最安全,於是繼續恭維:「唐湖不要灰心,海蒂被媒體形容為』漂亮得不像實力派』,你和她的顏值應該在同一水平。」
「啊,謝謝。」
唐湖笑得更加羞赧謙虛,高跟鞋前伸幾寸,秀出裙子下的一截長腿。
朕不光人美,還博聞廣記,眾卿還是閉嘴驚艷,不要有任何反對意見,免得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