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回首又見他(十)
故鄉的風亘古而悠長, 身畔是潺潺的流水,有漁娘乘船, 槳聲欸乃。
吳真推著吳輕閑, 前往一個紅白喜事現場。
一個道士立於棺前,冠巾法服,左肘錄鈴,右肘葯鈴, 佩符絡左腋下,搖搖晃晃做著法事。
少年與少女靜立角落, 等道士做完法事。
少年半生凄苦,除了妹妹吳真, 對他最好的便是他的道士師父。
師父教他安身立命的本事, 師父教他恪守本心的道理,師父教他度過難捱的童年與少年。
他如今能夠重返課堂了,第一個要去道別的人, 就是師父。
兩個人靜靜地等著,直到道士法事做完,回頭瞧見了他們,便踱了過來。
吳真一路將吳輕閑推到了河邊, 碧水悠悠, 清波澹澹。
「師父,你們聊。」吳真恭敬地把輪椅交給老道士, 自己退了下去。
橘本來坐在吳輕閑腿上, 少女以為貓要跟自己一起走, 沒想到那隻肥貓入定一般坐到吳輕閑懷裡,硬是不挪窩了。
吳真無奈,只好自己到一邊玩蛋去。
……
「師父,我要走了。」吳輕閑朝道士輕道。
道士一摸自己的山羊鬍子,「你找到自己的道了?」
吳輕閑望著那一汪湖水,眼神柔和,「想是找到了。」
道士一收廣袖,」那便好。陪我去放最後一次水燈吧。」
傳說人死之後要經過冥河,靈魂視力微弱,很容易泥足深陷,只有燃起水燈照亮冥河,才能護佑魂靈一路安詳,順利投胎轉世。
吳輕閑接過蓮花水燈,貼上符咒,念念有詞地點燃,輕輕放到河邊,「願汝來生平安順遂。」
他以為,這個燈,是給今日辦喪事的人家放的。
吳輕閑離開后,那隻胖胖的橘貓還在望著河裡飄蕩的水燈發獃。
「徒兒,你真的找到你的道了嗎?」去而折返的老道士站在橘貓身後,又緩緩重複剛才的話。
肥橘胖嘟嘟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可以說是悲傷的表情,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發出人聲,「師父,我知道,這句話你是對我說的。」
老道士三兩步過去,坐到河堤上,一手提了貓咪後頸,將它抱到自己懷裡,「來,陪為師看看這河水吧。」
橘沒有掙扎,乖巧地伏在老道士的道袍里。
「我第一眼,就認出了你,他雖然有你的樣貌、過去、記憶甚至情感,但他並不是你。」老道撫摸著橘光滑的背部。
一眼,透過外表看到魂靈的所在。
「把你的記憶、你的過去、你的未來都送給另外一個人,這真的會讓你感到快樂嗎?」老道繼續道。
橘舒服地眯了眯眼,在貓身上過了這麼久,他的習性越來越像貓了。
」她過得好就行了。」半晌,橘緩緩道。
「唉……」老道嘆氣,「輕閑,現在的你不屬於這個世界,本該度過冥河好好投胎的。」
「我不放心她,她沒了我的照顧,很脆弱。」橘想到了它的女孩。
「我不知你到底出了什麼事,,只是你的靈魂已經極其脆弱了,如果你再一意孤行下去,很快你就無法再投胎了。」老道正了語氣,帶著些凡塵氣的痛心疾首。
「還差一點點了……只要……就差一點點……」橘喃喃。
還差一點點,它的阿真就能夠醒來了。
到那時,它就能把她的手,放心交到那個人手上了。
老道搖頭擺腦,受不了自己固執的徒弟。
雖然他也不知,為何小徒弟的魂魄會到一隻貓身上,而且似乎這個靈魂已經蒼老不堪。
不過只一眼,他便認出了這個殘破而溫暖的靈魂。
那是他小徒弟的顏色,溫酒一樣的溫度,玉潤一般的儒雅,頑石一樣的固執。
末了,老道士長嘆一聲,「我勸不了你。只願你此生保重,如果有什麼事,儘管來找師父。」
橘一咧嘴,小腦袋輕輕摩挲師父的道袍,「師父,謝謝你。」
謝謝你,還記得我。
謝謝你,讓我的世界,沒有那麼孤獨。
遠處,少女篤篤篤跑來,邊跑邊喊,「菊苣,菊苣,這死肥仔,跑哪裡去了?」
老道失聲啞笑,舉起肥橘,「小真,你的貓在這兒不肯挪窩了。」
吳真提著裙子走過去,不知為何,她忽然有種直覺,那一刻——
肥橘那雙猥瑣的眯眯眼裡,似乎有某種深邃的東西。
她搖了搖頭,怎麼可能,這貨天天除了吃和睡,難道還要思考哲學么?
……
吳輕閑的最後一個療程做完,他腿上的腫塊徹底消了。
兩人把學籍辦了,順順利利去市一中報道。
開學的那一天,初二四班的連過道都被圍得水泄不通。
幾乎全校的人都來圍觀《您好,時光機》的主持人,這個夏天,她成了整個臨州市最紅的女孩。
她的每次節目都會造成收視熱潮,她的每一個造型,穿的衣服,以及佩戴的髮飾,都在中小學生中引發一陣類似潮流的轟動。
吳真的造型,自然有造型師的功勞,也少不了她浸淫娛樂圈十幾年的功力。
頭兩次節目播出后,便有贊助商打來電話,願意贊助吳真在節目中的一應穿戴。由於效果實在太好,兩個星期過後,他們正式與吳真簽了代言,連日常的服飾都算包了。
1998年,在同齡人還灰頭土臉穿運動裝的時候,吳真已經成為一個合格的時尚icon了。
第一天到學校,吳真希望拿出一點屬於中學生的活潑與朝氣。
她扎了個簡單馬尾,用閃亮的橘色頭巾固定,腳踏休閑鞋,T恤小短裙,膝蓋上一個星條紋的綁腿,行走之間,像是整個人都在發光。
「同學,麻煩,初二四班怎麼走?」少女走向一個眼鏡男,禮貌又俏皮地問。
「那……那……那……」男生夾緊腿,緊張得什麼都說不出來。
「那什麼啊?」吳真促狹地湊過去。
恰此時,一旁的吳輕閑一把拉過少女,「好了,阿真,別逗人家了。」
「對不起啊,我妹妹她就是小孩心性,希望以後能好好相處。」吳輕閑跟那個男生道歉。
所有人的圍了過來,男生的臉紅得快要滴血了,連忙誠懇地點了點頭。
吳真二人走後,男生們趕緊上前摟住眼鏡男。
「兄弟,跟吳真說話什麼感覺啊?」
「香……香的……」眼鏡男結結巴巴地說。
香的,是他最為魂牽夢繞的讚美。
……
吳真站上講台,回頭看了一眼班主任,一個長發俏麗的年輕女人,和曾經一個世界幫助過她的老師很像。
她安了安心,望向台下的同學,裡面她找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
比如她的好表姐吳月,比如上一輩子時光機的主持人,那個她羨慕又鄙夷的女人蘭嵐。
真是相逢相遇不如相識啊。
「希望以後能夠和大家好好相處,共同進步,也請體諒我與我哥是小地方來的人,請大家多多包涵。」一個九十度的大鞠躬,態度誠懇又謙卑。
這一舉動拉盡了同班同學的好感,在此之前,大家已經在這個已成為名人的女孩子頭上按上了「驕縱」、「任性」的固定標籤。
「她看起來挺好相處的嘛。」一個女生悄悄說。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知道吧,我看見過她朝一個工作人員潑水來著,就因為人家給她買的菜里有蒜末。」吳月用那種痛心疾首的表情對身旁的幾個女生說,「你們別在她面前提這件事,你們也知道,我是她表姐,如果說了,她知道自己形象毀了,第一個肯定是找我算賬。」
幾個女生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少年人,特別是初中生,價值觀在最動蕩的時期,往往容易偏聽偏信。
就這樣,關於吳真耍大牌不好相處的傳聞,就在市一中女生中流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