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漂洋過海來愛你
曬好毛毛后, 他諾心滿意足。他是只藏不住事兒的海獺, 還未來得及化作人形,就忍不住想將碧煙的故事分享給小老闆。身為海獺, 儘管已經成精多年, 他諾仍舊不太習慣只用兩隻後肢在陸地上直立行走。他雖然跑得很用力,但其實速度並不快, 拚命划動著粗長的毛尾巴以保持身體平衡,呼哧呼哧地穿過院落,往羅饗所在的廳堂跑去。
跑到一半,他諾忽然定住了, 渾身的毛髮蹭的豎起。他猛地想起一件事來:自己似乎從未告訴過小老闆自己的真身, 更未以原型的姿態出現在對方的面前過。
雖然作為毛春城大羅雜貨鋪的傳人,羅饗必定不是一般的人類,對於動物成精應該司空見慣。但他諾說不好小老闆的見識有多廣, 萬一他是個膽小的,從未見過成精后的海獺, 一不小心嚇死了怎麼辦?
這個問題太嚴重了。
他諾著急得原地轉了一個圈, 用兩隻前爪用力揉搓了一把毛絨絨的臉頰, 像一隻幼稚那般,啾唔啾唔, 發出清亮的哀鳴聲。
不知是否因為聽見院子里的動靜,原本癱坐在竹椅上的羅饗忽然起身, 走至院內, 來到小海獺的跟前, 垂眉顰蹙,一臉不解地看著他諾。
他諾渾身彈跳起來,驚慌地後退兩步,似乎把持不住拔腿就要跑。轉念一想,說不定小老闆已經見過他的真身,畢竟他之前絲毫沒有考慮到露餡這個問題,在烤太陽的時候也毫無遮掩。小老闆既然沒有開口詢問,那麼極有可能——他並不認識海獺!
對方見識短淺這就好辦了。他諾定下心來,自信地挺起胸脯,輕呼一口氣,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正常地同羅饗問了一聲好。
見他無事,羅饗也失去興趣,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打算轉身回屋。
他諾小跑兩步攆上去,好奇地問道:「你不奇怪我現在的樣子嗎?」
「有什麼好奇怪的?」羅饗奇怪道。
他諾轉了轉兩隻黑豆豆,道:「你不要害怕哦,其實我是一隻狗狗。你看,我有這麼多毛毛。狗狗成精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我們對人類很友好的。」
雖然他諾極不想盜用他狗的身份,但是狗狗畢竟是人類熟悉的物種,聽起來比海獺更具親切感。要知道,大多數人類連海獺和水獺都分辨不清呢。如果是狗狗成精了,普通人類應該會更好接受吧。他雖然也考慮過貓咪的身份,但是和他一樣壯碩的貓咪恐怕不多見呢。
他諾有些哀傷地想到,偷偷捏了捏自己腰上的肉肉。說實話,他長得並不胖,只是毛比較多而已。
羅饗再次看向他諾,眉眼糾結在一處,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古怪。
他諾以為他害怕了,連忙繼續安慰道:「我知道這有點突然,但是你放心,我是一條好狗狗,成精修人之後也一直遵紀守法,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說到這,他低下頭,小聲道歉,「真對不起,我本來應該早點告訴你的。」
羅饗安靜地聽了半天,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氣來,問道:「你以前是怎麼通過成精資格證書考試的?」
他諾小臉一紅,很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搓了搓肚皮,幸好他的毛髮厚重,別人看不到他的臉色。「其實吧,」他揚起腦袋,看向羅饗,兩隻眼睛圓溜溜的,「我沒有通過考試。」
確切的說,他補考也沒過。只不過因為他是稀有的外來物種,又是出生即成精的具有優良血統的精英,佔了精才引進政策的大便宜,雖然沒能順利拿到資格證書,仍舊被破格允許在毛春城成精協會管轄區內生活及從事商業活動。
羅饗瞭然一笑。
「那小老闆,你喜歡狗狗嗎?」他諾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喜歡。」羅饗拒絕得很決然。
他諾失落地啊了一聲。沒想到他還是失算了,早知道就說自己是貓咪成精好了。「那你喜歡什麼動物呢?」他不死心地問道。
羅饗做出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半晌,緩緩道:「我聽說有一種動物,生活在海里,名叫海獺……」
他諾猛地抬頭,豎起耳朵,興奮地問道:「是嗎?你喜歡海獺嗎?你覺得他可愛嗎?」
「可不可愛我倒是不知道,畢竟我只見過狗。」羅饗懶洋洋地說道,「不過……」他拉長音調,吊足了他諾的胃口,最後才慢悠悠地說道,「不過海獺這種小東西,長得圓滾滾的,跑得又不快,智商也很有限,應該挺好抓的。」
抓?
他諾不由自主地收緊爪子。
「抓住后,剝了皮,肉切段下湯鍋,骨架上火架,兩面金黃撒孜然,皮毛做成小坎肩。」羅饗咂咂嘴,「應該挺不錯的,我喜歡。」
他諾僵硬地往後退了退,嘴也不利索了,結結巴巴地說自己還有事,扭著身體飛快地竄進裡屋去了,只聽得羅饗在身後發出意味不明的輕笑聲。
他諾鑽回房間,抖著爪子轉了半天,忽然回過味來。
不對啊,他心想,小老闆的那幾句話怎麼這麼耳熟呢?他從皮囊里掏出鹽罐子,往身上簌簌撒了一通鹽,認真將肚皮上的毛毛搓了一遍,這才冷靜下來。沒錯,他想起來了,以前小老闆也說過要剝皮撒孜然的話,那時他是怎麼說來著的?
——像你這樣又胖又笨的海獺,多得是人想抓去燉湯喝……
也就是說,羅饗早就知道他是一隻海獺了,這半天都不說話,就看他自己一隻獺表演獨角戲,還編瞎話來嚇唬他!他諾重重地打了一個響鼻。這小老闆果然壞得很。
然而再如何他諾也沒法。他現在寄人籬下,即將要開張的「神仙外賣」也要仰仗和羅饗建立的戰略關係。再者,其實小老闆也沒對他做什麼,儘管知道他是一隻成了精的海獺,對他也沒有任何歧視,雖然脾氣壞了點,但總的來說幫了自己不少忙呢。嘴上說著要吃海獺肉,但也不曾傷害過他分毫。又說了,本來長得好看的人性格有點差勁也是可以接受的……
這麼翻來覆去隨便想了想,他諾很快又把自己哄好了。想開了后,他心裡又開始痒痒起來。他還有一個關於碧煙的蕩氣迴腸的愛情故事沒有和小老闆分享呢。
他諾扭捏著出了房門。羅饗將竹椅搬至院里,正躺在梨樹下,悠然恣意地曬太陽。
他諾小心翼翼地橫著走路,畫了好大一個圈,迂迴地繞到羅饗身後。他撲通一下坐到地上,將尾巴仔細地壓在屁股下頭,然後湊到羅饗耳邊,用極小的聲音問道:「你是不是還很好奇我剛剛沒說完的故事?」
羅饗仍在閉目養神,連眼球都沒動一下。
「我告訴你吧!」他諾笑道,「你知道嗎?原來碧煙和碧霧是一對可愛的情侶。」
感受到他諾炙熱的注視,羅饗沒法,只好掀開眼皮,接下話頭,回道:「哦?是嗎?」他的語調悠長而平緩。
「是哦!」他諾握緊拳頭,努力睜大一對豆豆眼,看起來有幾分滑稽。
羅饗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唯一的聽眾興緻缺缺,這並不影響他諾的繪聲繪色的講演。他抖動著軟乎乎的肚皮,看起來像一團會說話的毛球毛球。羅饗忍下想要伸手拍球的衝動,皺著眉頭聽下去。掐頭去尾,擰乾所有無謂的形容詞,他終於從他諾口沫橫飛的描述中,理清來龍去脈,得出一個相對靠譜的故事。
故事的起源是與毛春隔著一整張大海的遙遠的陌生大陸。在那片大陸上,生活著許許多多綠貓鵲,而碧煙和碧霧只是其中普通的一對兒。碧煙和碧霧原本是鄰居,青梅竹馬,共同分享著森林裡最大最粗壯的那棵紅橡樹。
碧煙是森林裡最聰明的綠貓鵲,如果讓碧霧來做裁判,說不定她還是林子里最最聰明的鳥類。她是那樣擅長模仿,每當他們的表兄嘲鶇來訪,帶來林子邊緣最流行的歌曲時,碧煙只要聽上一遍,便能流利地完整唱下來。畫眉,喜鵲,烏鴉,無所不能。
當然,碧煙最擅長模仿的是貓叫。雖然貓叫對於所有貓鵲而言,像是呼吸一樣自然。但碧霧總說,碧煙的貓叫聲爐火純青,足以以假亂真——儘管從未涉世的碧霧和其他森林鳥類一樣見識淺薄,並不多認識貓科動物,但他言之鑿鑿,說得那樣篤定,連碧煙自己都相信了。
對啊,世界上肯定沒有像她這樣聰明的綠貓鵲,也沒有那隻鳥可以像她一樣模擬精準而多變的貓叫聲。
碧煙在碧霧盲目崇拜的目光中羽翼漸豐。他們成年後的第一個秋天,天氣是那樣暖和,飽滿的陽光浸透了整座森林,點燃了屬於兩隻綠貓鵲的紅橡樹。紅橡樹的樹冠似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將他們環繞。碧煙和碧霧定下誓言,等到來年春天,草長鶯飛的時節,他們將要共築愛巢,迎接鳥生的新起點。
然而那一年的繁殖季節尚未到來,變故悄然降臨。鮮有人跡的叢林深處忽然迎來陌生的客人——人類。這群人類三五成群,手裡握著奇怪的工具,嘴裡發出怪聲。起先,有些膽大的鳥兒,會湊上去好奇地觀察,漸漸地,林子里的居民們發現,這些人類並不友善,他們帶來森林裡最大的噩夢。
一些樹木倒下了,燃燒的草地上翻滾著經久不散的令鳥窒息的濃煙。原本喧鬧的林子變得死寂。鳥羽夾雜著鮮血混入潮濕泥濘的地面,幾經雨水沖刷,變成黑色的污泥。在這場噩夢之中,鳥群中有很多鳥都失去親友和同伴。而碧煙就是其中一隻。她和無數同伴一起,被鎖入冰冷而堅固的牢籠里,被送上搖晃的大船,乘著洶湧的海波,駛向未知的陌生大陸。
「你先等一下……」羅饗打斷道。他的瞌睡蟲終於被聒噪的小海獺嚇跑了。他打了一個哈欠,問道:「後面的故事我都能猜出來。那隻鳥的伴侶是不是克服重重阻礙,以常鳥不及之力,飛躍大洋,衝破枷鎖,救出了愛侶?然後他倆就在新的大陸生根落戶,共同生活著,後來因為不知名的不可抗力,最終戀情無疾而終,各自飛了?」
「對呀對呀,你怎麼知道的?」他諾詫異道。
羅饗嘆了一口氣,道:「我不明白的是,這麼俗套的一個故事,你怎麼覺得它驚天地泣鬼神的?」
他諾更加詫異,「咦,你都沒有發現嗎?」
儘管羅饗潛意識覺得他諾後頭必然沒有什麼好話,但他還是沒忍住順著對方的意思問道:「發現什麼?」
「你沒有發現……」他諾壓低聲音,又湊過去幾分,神秘兮兮地說道,「這個故事的主角是一隻雄鳥和一隻雌鳥。」
羅饗配合著,非常努力地思索片刻,還是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他諾莫名驕傲起來。看,他也有常人沒有敏銳之處呢。他喜滋滋地揭開謎底,道:「一雄一雌,彼此相愛,這多難得呀!」
……
羅饗盯著那團毛球看了半天,不得不承認自己主動搭話就是個錯誤。也許往海獺身上撒孜然真的是個不錯的注意。他呼了一口氣,重新躺回竹椅,半閉著眼睛,懶散地回道:「這有什麼稀奇的,陰陽雌雄,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諾搓了搓臉頰,心道,這很正常嗎?為什麼他碰見過的極少?雖然他從未離開過毛春城,但是他聽的故事多呀。小時候水獺大哥總是會給他說各種各樣的故事。長大后,他諾自認為自己的閱歷又增進不少。就他短暫但精彩的多年成精生涯看來,成精后仍舊維持異□□侶關係的極為罕見吶,要不然為何精怪的出生率一年不如一年了呢?
小老闆果然是只見識短淺的人類。他諾同情地瞥了羅饗一眼,但為了最大限度地降低對小老闆自信心的打擊,他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口吻,道:「哦?是嘛。」
羅饗實在忍無可忍,出手揪了一把海獺的小耳朵,如願以償地聽見啾唔的清脆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