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一條哈士奇的故事
他諾捂著臉, 緊緊閉上眼睛。想象中沉重的拳頭並沒有落下來。他諾聽見周圍嘈雜的聲響,似乎有很多人類圍了過來。最後是一聲凄慘的嚎叫聲。
刺蝟頭先生哭了。
他諾偷偷睜開眼睛。只見灰狗先生擋在他身前, 刺蝟頭先生正抱著他嚎啕大哭。他哭起來真是丑啊,鼻子和眼睛擠成一團, 不斷冒出的鼻涕把灰狗先生的毛毛都打濕了。
他諾想象著如果自己的毛毛被鼻涕打濕了該怎麼辦。他被這個念頭嚇到了, 忍不住搓了搓光滑的手臂。
汪哦……
灰狗先生的尾巴表現得相當冷靜。他抬起左前爪,搭在刺蝟頭先生的肩膀,用力,試圖想掙脫對方的懷抱——他失敗了。
刺蝟頭先生越抱越緊,哭聲越來越慘。周圍不斷有人類聚攏過來, 指指點點, 小聲議論著。
——這是怎麼了?
——聽說是媳婦兒出軌了,正在鬧呢。
——這麼可憐啊。媳婦兒出軌怎麼抱著條狗啊?
——凈身出戶, 就剩下條狗呢。
真是慘啊。群眾們發出同情的噓聲。
他諾撓撓頭, 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灰狗先生用眼白示意他做點什麼。他諾緊張地揉了揉臉, 最後鼓起勇氣,上前一步, 勸道:「你別哭了, 毛毛濕了很難受的,洗澡又很麻煩。」
聞言, 刺蝟頭先生的哀嚎戛然而止。空氣忽然靜止了。他諾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
刺蝟頭先生抬起頭, 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諾, 咬牙切齒道:「你這個偷狗賊!哈哈是我的狗!你偷我的狗!」
他的眼梢吊起來, 看著居然有幾分像灰狗先生。他諾甩了甩頭, 將這些不合時宜的想法從腦海中趕出去,認真地回道:「我沒有偷你的狗,灰狗先……他是我的客……他是我的朋友。」
灰狗先生似乎翻了一個白眼。
周圍人類的好奇心被完全吸引,瞪圓眼睛,視線在兩人一狗中來迴轉溜,似乎想咂摸出點八卦的滋味來。
「偷狗就不對了,小夥子,看你人模狗樣的,不能做這種缺德事。」有人躲在人群里,高聲喝道。有不少人在應和他。
他諾皺著眉,心裡覺得委屈。他今天什麼也沒做,已經兩次被人類指責缺德了。他擦了擦眼睛,看向刺蝟頭先生,道:「我沒有偷你的狗。他叫他吉鍋燜雞,是我的狗。」他諾讀懂了灰狗先生的眼神,決定撒一個謊。不管如何,保護客人也是他的服務職責之一。
「你放屁!」刺蝟頭先生蹭的一下站起來,大聲呵斥,「你還說自己不是偷狗賊!誰會給自己的狗取這麼隨便的名字啊!你當我傻?」
塔吉鍋燜雞?周圍人類一片沉默。這名字聽起來確實不怎麼像正經的狗名字。輿論的天平漸漸往刺蝟頭上傾斜。
他諾憋紅了一張臉,暗自在心裡鼓勵自己。他提高聲調,辯解道:「是我自己的狗狗,為什麼不可以取名叫他吉鍋燜雞呢?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我的朋友也覺得它很好聽。你說燜雞是你的狗,你又沒有證明。你喊他他答應你嗎?」他一口氣說完,發覺手心裡全是汗。萬一灰狗先生真的是刺蝟頭先生的狗狗,一不小心答應了怎麼辦。他並不太會打架,要是二哥在就好了。他諾緊張得渾身顫抖。
刺蝟頭先生聞言,擦了一把鼻涕,露出嘲弄的笑來,一排雪白的牙齒很吸引眼球。他大聲喊道:「就等你這句話。我告訴你,他就是我的狗,他的名字叫馬哈哈!」
……
這名字聽起來也不像是正經名字啊。圍觀群眾的天平有些不穩。
「哈哈,快來,哈哈快來找爸爸——哈哈——哈哈——」刺蝟頭先生迭聲喊道,沖著灰狗先生張開懷抱,一臉欣喜,眼神透著熱烈的光芒。
灰狗先生撇開頭,表情很凝重。
儘管不是很願意,他諾仍舊頂著巨大的壓力,板著臉,沖灰狗先生喊道:「燜雞,過來。」他的嘴唇抖得厲害,不得不用力抿上。
灰狗先生的臉色更難看了,內心似乎在經歷難言的思想鬥爭。他抬起爪子,掙扎良久,最終還是朝著他諾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喲,這隻哈士奇還挺聽話的啊,看起來確實是叫燜雞啊。
圍觀的人類發出善意的笑聲,事件似乎已經明朗,不再需要偵探。
然而,就在此時,刺蝟頭先生爆發出一聲嚇人的吼叫。「哈哈——」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聲啜泣起來。
人群再次沉默。這種傷心的表現雖然很醜,但絕非是裝得出來的。外頭的動靜終於引來炸雞店的老闆。他擠開圍觀的人群,探出半個身子來,掃了一眼引發轟動的兩人,驚訝地喊道:「你不是馬大哈嗎?」他沖著刺蝟頭先生揮揮手,顯然是認出人來了。
刺蝟頭先生瞬間止住了哭聲,他抬頭,像是哀兵遇上救援,瞬間重振鬥志。他撲上去抓住炸雞店老闆,將他從人群里拔了出來。炸雞店老闆張這個鼓鼓的圓肚皮,艱難地抽身,臉上掛滿了豆大的汗珠。
「輕點輕點,我的肚子!」炸雞店老闆喊道。
「快快快——」馬大哈嚷著,「老闆你快和他們說說,馬哈哈是不是我的狗。你知道的,以前哈哈最喜歡吃你的雞了!」
「什麼我的雞!」炸雞店老闆跳腳,「不要亂講話好不好!」鬧歸鬧,炸雞店老闆還是艱難地蹲下身體,認真地打量起灰狗先生來。
灰狗先生沉默地挪開視線,兩眼無神地望天。
炸雞店老闆嘶了一聲,皺起眉頭,疑惑地說道:「像誒,這眼睛,簡直一模一樣。哈哈是雙色異曈哈士奇,很少見,我記得很清楚。」
馬大哈用力點頭,脖子都要斷了。
「可是……」炸雞店老闆正要多說幾句,被馬大哈打斷了。
「這就是我的狗!」馬大哈指著他諾,激動地說道,「炸雞店老闆可以證明,它是我的哈哈。我的哈哈丟了,肯定就是這個人偷了。」
忽然出現的證人讓場面急轉直下。天平瞬間傾斜。圍觀的人類紛紛側目,嚴厲地看向他諾。
被這麼多人類盯著,他諾手腳發軟,他下意識地想往旁邊躲,猛地撞上一個結實的胸膛。他諾吃驚,緊接著就被人拎到一旁。
「真是可笑,世界上難道只能有一隻這種毛色這種眼鏡的哈士奇?你是誰啊。」
語氣冰冷又挑釁,是小老闆!
他諾第一次見到在羅家院子之外的小老闆。他站在陽光底下,身量高大挺直,就像一棵桉樹。他諾一時之間看呆了。他下意識地抓住羅饗的衣擺,躲在小老闆身後。
羅饗嫌棄地掙了掙,沒甩開他諾,只好作罷。他沖著馬大哈一抬下巴,繼續說道:「這個老闆是你的朋友,誰知道他會不會順著你說話?你說是你的狗,你的證據呢?別忘了,剛剛你可沒把燜雞喊過去。我沒瞎,除非你們瞎了。」
圍觀群眾噤聲,不敢冒頭。這個新來的年輕人看起來身強力壯的,並不好惹。圍觀這種事情,講究的就是群體的力量,只要無人敢出頭,大家都會一致地選擇沉默。
馬大哈被嗆,著急得團團轉。炸雞店老闆也沒做聲。馬大哈又想去拉灰狗先生,沒拉動。最後他一拍腦袋,忽然想了起來。「我有證據的!」他喊道,「我有!我有照片!哈哈丟之前我拍的!」
他從褲兜里掏手機,因為激動,掏了好幾次才成功。手機是老款式,機殼磨損得厲害,看得出主人並非細心之人。馬大哈垂著頭翻了半天,終於調出一張模糊的照片來。他將手機往羅饗眼前一湊,抖著聲音道:「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樣!」
他諾用力收緊手心,將羅饗的衣擺揪成一朵小花。
羅饗只瞥了一眼,輕笑一聲,道:「我再說一遍,我沒瞎。」
馬大哈著急地抖了抖手機,道:「你看啊,明明就是哈哈,一樣的毛色,還有眼睛。」
他諾偷偷踮起腳,從羅饗肩頭望過去,看向馬大哈的手機屏幕。他詫異地睜大眼睛,看了一眼馬大哈。
「我可不覺得。」羅饗慢慢地說道,「你的這條狗,年紀至少有十幾歲,鬍子都白了。地上這條,身體強壯,目光清澈,應該還不到五歲。你說兩條狗是一樣的?」
馬大哈忽然沉默了。
這時,炸雞店老闆也開口了。他嘆了一聲氣,道:「我剛剛就想說來著,哈哈是三年前丟的,那時候它已經十三歲了。雖然長得幾乎是一模一樣,但年紀對不上啊。說你馬大哈,你別真犯傻。」
群眾們恍然大悟。原來都是一場誤會啊。
他諾依舊皺著眉,雖然被洗清嫌疑,他卻並不覺得輕鬆。他看了一眼灰狗先生。灰狗先生耷拉著大腦袋,看起來一點也不精神。
見無熱鬧可看,圍觀的人類很快就散去。這時候,一條大狗狗從一旁冒了出來。它是一隻很典型的哈士奇,黑白毛色,淺藍色眼睛,腦袋上飄著一抹標誌性的三火。它嘴裡叼著自己的牽引繩,慢慢踱步,來到馬大哈跟前,坐了下來,輕輕舔了舔人類的臉頰。馬大哈抱著它的腦袋,輕輕揉了揉。
灰狗先生站起身,沖著那隻哈士奇點了點頭,像是鞠躬致意一般。對方也回以一個點頭。
羅饗聽見身後的動靜,擰著眉頭,冷聲道:「你要是敢把鼻涕抹到我背後,我就揍你。」
他諾擦了擦眼睛,狡辯道:「我沒有。」
羅饗伸手從身後把人拎出來。「去買炸雞,別偷懶。」
等他諾買完炸雞出來,馬大哈先生正站在路口,似乎在等他。他的臉上還掛著淚痕,看起來又狼狽又疲憊,連衝天的刺蝟頭都耷拉下來了,全然不見之前兇巴巴叫囂的模樣。
他看見他諾,似乎有些窘迫,猶豫好幾次,終於開了口。「能讓我摸摸你的狗嗎?」他這樣說道,眼眶通紅。
他諾看了一眼灰狗先生,點了點頭,道:「好的哦。」
灰狗先生慢慢地走近馬大哈先生,乖巧地坐了下來,將腦袋靠上人類的手心,溫柔地蹭了蹭。
馬大哈先生噗嗤笑出來,吹了一個鼻涕泡。「你對你的狗狗應該很好,」他說道,「因為這條狗繩很漂亮。」
羅饗看向馬大哈,宛若看著一個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