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最後的舞
項羽一愣，從未對她笑過？這是個什麽要求。
仔細想來，他好像許久沒有真心笑過了，太多的疲憊與無奈，令喜悅這樣簡單的情緒都變得艱難。
他望著虞姬，嘴角往上彎了彎，麵部僵硬的不得了，硬擠出的笑容簡直比哭還難看。帳外楚歌聲聲，麵對此情此景，他實在是笑不出來，索性放棄了嚐試。
“我教你跳個舞吧。”項羽站起身來說道。
“跳舞？”虞姬疑惑，他若是說舞劍她不會覺奇怪，但是聽楚霸王說起跳舞二字簡直是太詭異了。
項羽不理會他質詢的目光，幾步走到虞姬的跟前，他這一生隻會跳一種舞——林虞教他的簡易華爾茲。
楚軍已被漢軍重重包圍，人心惶惶朝不保夕，這樣的逼仄的氣氛下，項羽反倒是有幾分釋然，事已至此，他不必在顧慮其他，隻需要最終一搏輸得漂亮一些。
對於虞姬，他到底心懷愧疚，在所有的事情結束之前，想要彌補這些年對於她的虧欠。
“搭著我的手。”他伸手到她麵前，做了邀請的姿勢。
虞姬眼中閃過一絲亮光，雖然不解他是何用意，仍然毫不猶疑的將自己削蔥般的柔荑搭在了他厚實的掌心裏。
這是她的最後一支舞，有他相伴，已經心滿意足。
項羽又向前一大步，手攬上了她的腰，他能感覺出對方在不自己的顫抖，低下頭看見那張同思念中一模一樣的臉，心頭蕩過淡淡的苦澀，可是半分心動的感覺都沒有。
有情人跳交誼舞才醉人，不然隻是形式上的親近。
“跟著我的腳步走。”他輕聲道。
擁著的是一身紅裙的虞姬，心中想的卻全都是那日繾綣月光下的林虞。
她教他跳舞時說的每一個字都烙在他心裏，想要以同樣的方式教虞姬，卻發現自己根本開不了口，這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美好回憶，是無法無旁人分享的甜蜜。
虞姬的悟性極高，項羽沒怎麽教，她隻是跟著他的步子就已經跳的很好。
這樣的舞，兩個人靠的這樣近，屏住氣能聽到他呼吸的聲音，在她耳畔無限的擴大，壓過了營帳外悲涼的楚樂。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她一生中最值得的珍藏的時刻，即使沒有嫁衣，沒有希望，可有一個讓她從仇視到仰慕的男子。
她希望他不是天下人的項王，隻是她一人的項羽。
可惜，他的眼裏從來沒有她的身影。
“項王，我是不是長得很像你的……意中人。”
終於問出了這個疑惑很久了的問題，虞姬凝視著項羽的眼睛，他幽深如墨的眸子映著她的影子，她卻知道，自己從未走進他的心裏。
跟著他身邊四年了，她有時候會在不經意間見到項羽溫柔的一麵，可是他隻將這溫柔禁錮在自己的世界裏，旁人一經察覺，就立刻收回去。
虞姬認定，項羽心裏有一個人，活在他的心裏，這些年一直支撐著他走下去。
什麽人連西楚霸王都求而不得，思來想去隻有一個答案，那個人已經不在人世了。
她一直不敢問，怕觸到他的傷心事，最後一次，終於問出了口。
“是，你長得很像她，但性格卻完全是兩個人。”
這麽些年了，項羽第一次跟這個世界的人開口說道林虞。
他的手還搭在虞姬的腰上，而虞姬的手搭著他的肩膀，她看著他瞬間柔和的表情心狠狠沉了一下。
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說起心上人的時候竟是這般柔和的表情，虞姬心裏想著，若是他看自己的時候能有半分這樣的神情，即使拚上命也值得了。
“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是大家閨秀還是巾幗紅顏？”她實在是好奇，項羽心裏的那個她是個怎樣的人，能讓他心心念念這麽些年，即使相貌相似如她，也不能被當成是替代品。
從開始交談開始，舞步便停住了，他鬆開她的手，退後了一步，伴著虞姬的提問陷入沉思。
林虞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大家閨秀？不是。巾幗紅顏？更算不上。
她斤斤計較、摳門的不得了，有時候倔強的要命，有時候卻又喜歡跟他耍無賴。可善良樸實、率真果敢同樣也是她，這樣一個矛盾的綜合體，在他的眼中卻一顰一笑都可愛。
項羽笑著搖搖頭，一句兩句的話，根本無法描述出心中的林虞，他隻跟虞姬說：“她呀，比這都好。”
虞姬心中的酸澀蔓延開來，比這都好，也難怪會讓他念念不忘。不恨項羽他人癡情對自己絕情，隻恨生不逢時，未能提前遇見他。
眼中有星星點點的光：“項王，若有來生，願我們之間不再隔著鮮血，願我能早一日與你相見。”
淒婉而決絕的話，夾雜著她心中所有苦澀與無奈，項羽一下子就聽出了這話中的端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會兒我讓行舟送你走，戰亂就快結束了，好好的活著。”
“四年前踏進楚軍軍營那一刻，我就是半隻腳進了棺材的人了，你不殺我，他日因你而生，今日也願為你而死。”
虞姬說完，緊咬著唇直直地看著項羽，一臉的堅定。
她眼中的那個人，長歎了一口氣，就是趁著他惆悵的片刻功夫，她抽出來他腰間的佩劍，讓劍上染上她的血，這也是他們最後的緣分了。
鋒利的刃順著她雪白的頸劃過去，一道紅絲線，溢出止不住的血。
“虞姬！”項羽衝上去攬住她將要倒下的身子已為時太晚。
不止一次看著她從自己麵前倒下去，但這一次真的是訣別了。
她什麽話都沒有說，衣裳是鮮紅的，看不出上麵染了血，空氣裏蔓延著腥甜之氣，項羽抱著她坐在地上，任由她的血染在自己身上。
這個女人縱然不在他的心裏，也是他生命裏無法抹去的烙印。
虞姬的身子慢慢冷去，天快要亮起來了，帳外唱了一夜的楚歌聲音轉小，他將虞姬的冰冷的屍骸抱起來放在榻上，轉身走出營帳。
最後的戰役終要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