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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番外之韜子和秦磊

  (二)

  很多很多時候, 小韜是羨慕秦磊的。


  他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他不像拳皇里,總是被人KO, 因為個子比同齡人高, 長得又壯,一般都是他KO別人。


  架越打越多, 人就認識的越來越多,漸漸秦磊就真的變成了磊哥, 身邊總是圍繞著一群一看就是壞學生的小子。


  當然,磊哥也有落魄的時候。


  打遍了同齡人,甚至本校生, 漸漸就有高校生來找他的麻煩。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對手,但秦磊比想象中更有韌性,他不會像拳皇里一樣, 被KO了就砸按鍵, 他只會找到機會打回去。


  但不管磊哥是風光還是落魄,他身邊總有一個位置是小韜的。


  一個看起來就是好學生, 不該跟壞學生混在一起的乖乖牌。


  穿著乾淨的白色襯衫, 背著書包,有一頭劉海略微有些長, 總會遮住眉眼的短髮。當他站在那裡時,是那麼的安靜, 與周遭格格不入, 卻看不清面目。


  只有他坐在那低頭抽煙, 偶爾的一仰頭,黑色髮絲掉落,才能讓人驚鴻一瞥乖乖牌的另一幅面容。


  哦,還有打架的時候。


  小韜有一個洗得很乾凈的書包,書包很重。


  所有人都以為書包里是書,曾經秦磊也這麼以為。因為小韜奶奶,包括他媽,都曾拿過那個書包,有時候在店裡吃飯,那個書包就放在旁邊椅子上。


  那麼的普通平常。


  後來有一次,他被幾個壞小子堵上了,雙拳難敵四手,小韜從書包里摸出一塊磚頭。


  ……


  很多年過去了,每每讓秦磊回憶起往事,他總覺得是自己帶壞了韜子。


  因為韜子打群架是他帶的,抽煙是他帶的,甚至輟學也是他的原因。


  可韜子一直沒跟秦磊說,因為他奶奶沒精力管他,他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會給自己當家做主。


  如果他不想,沒人能『帶』他。


  ……


  真正改變兩人命運,讓他們從一個壞學生,變成社會閑散人員,還要說到那次拆遷。


  似乎一夕之間,縣城裡就掀起了一股拆遷熱潮。


  那時候拆遷不像現在,各項條例法規都有束縛,很多新興的房地產開發公司,前身都有點黑的意味。都是當地的,臉面大的,混得開的人,因善於鑽營,早早就給自己換了層殼,利用人脈關係瘋狂吸金。


  也有外來的地產公司,不過外來公司想入駐本地做生意,為了項目進行的順利,都會找當地臉面大的大哥幫忙幹活。


  他們所謂的幹活分很多種,除了保駕護航買平安外,一些公司不方便出面的,都由他們做。


  例如一些拆遷戶不願意搬離的時候,出面恐嚇。


  一般普通人經不起嚇,都會老老實實拿錢走人,但也有些人不願意走,秦淑芬就是其中之一。


  當初秦建設開了這家餐館,店面是租的。


  後來有一年房東急著用錢,就把這個門面以四千塊的價錢,賣給了秦家。那個時候,工人工資不過一兩百塊,四千塊算是高價了,砸進了秦家老兩口所有棺材本和近些年的積蓄。


  但事實證明,他們這麼做很有眼光。隨著改革經濟大浪潮的沖刷,又逢下崗大浪潮,越來越多的人下海做生意,引起的質變就是門面房的房租一年比一年貴。


  以前開店,隨便找個門面就能做了,現在想開店,不一定能找到位置,好位置的門面通常附帶價格不菲的轉讓費,還供不應求。


  秦家算是這個小縣城第一批做生意的,店的位置很好,在市中心。看中秦家門臉個體戶不少,但秦淑芬從沒有動過想盤出去的念頭,做的時間久了,附近的人都認識,很多人都知道這裡有家餐館,菜的味道還不錯。


  這次聽說要拆遷,這條街的很多商戶都不太情願。


  那時候拆遷還是個罕見的名詞,雖從一些大城市裡也能聽說拆遷能發財的話題,但與拆遷發財相比,那時候還老實的人們,並不太懂什麼叫獅子大開口,只知道賴以為生的地方要被拆了,以後一家老小的日子怎麼過。


  所以一開始,都很抵觸拆遷。


  很顯然對方早有準備,先是以利誘之,有些目光短淺的歡天喜地拿了錢走人,但這樣的人還是少數。如果拆遷是勢在必行的事情,他們更希望原地賠房。


  但他們的想法明顯和地產公司的策略不同,於是開始有一些小混混打扮的人出沒每家店。先好言好語說,不過這些人通常沒什麼耐心,說著說著就露出猙獰的爪牙。


  一家又一家,拿著少少的拆遷款搬走了,但還有一些人沒有搬,每個人都有必須要堅持的東西,當這件事觸及到生存的底線,一些平時很老實溫和的人也會反抗。


  這條街開始有店被人搗亂,或是吵架扯皮,或是打架鬥毆。再之後就是有人被砸店,客人被趕走。


  砸已經是最後一步,那時候人們都怕惹事,看見店裡站著一群小混混,誰也不敢進店消費。


  秦記餐館因為是其特殊性質,是這條街上唯一做餐飲的,老闆又頑固不化,成了小混混們重點照顧的對象。


  也不打你罵你,就是到點來吃飯。


  吃完喝完嘴一抹,拍拍屁股就走人。一次兩次也就罷,時間長了,誰也受不了,那陣子秦淑芬的頭髮一把一把的掉,卻不敢把這事跟秦磊說。


  這段時間秦磊也很忙,最近附近一個職高的一群人總找他麻煩,他很久沒去學校了,就動著心思想怎麼把人給整爬下。


  這事他也沒跟韜子說,韜子見秦磊有一陣沒來找他了,明明高中正在學習關鍵時候,專門請假來了店裡一趟。


  剛踏進門,就看見正是中午上客的點兒,店裡卻沒有幾個客人。


  只有一桌客,正惡形惡狀的在那兒划拳喝酒。


  韜子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這桌客人的影響,換誰來吃飯見到這一群人,也被嚇得不敢進來了。


  不過他沒當成回事,開門做生意難免碰到一言難盡的客人,總不能把人都趕走。


  秦淑芬從后廚端著菜走出來,看見韜子有點詫異:「小韜,你怎麼來了?是不是你奶奶又不舒服了?」


  最近韜子奶奶有點不舒服,人老年紀也大了,總是三病四痛的,秦淑芬就讓她在家裡休息,反正最近店裡沒生意。


  「不是,我奶奶還好,我是來找磊哥的。」


  「小磊啊?最近這孩子總不回家,我還正想找你問問,他最近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事了?」


  「應該不會,磊哥很久沒跟人打架了。」韜子面不改色說謊。


  這就是秦磊愛跟他玩的原因,他說謊都不如韜子說好使,他媽就信韜子的。


  「等他晚上回來我問問。對了,你吃飯沒?沒吃我讓小張給你炒個菜,你吃點再走。」


  「不吃了,秦姨,我奶還在家,要回去給她做飯。」


  「什麼時候小磊要是有你這麼聽話,你秦姨要高興死了。」


  「那秦姨,我先走了。」


  「嗯。」


  秦淑芬點點頭,端著菜去給那桌客人上菜。


  「老闆娘,那是你兒子?」


  「老闆娘這麼年輕,就有那麼大的兒子了?」


  「不是我說,老闆娘,你也識趣點兒,不然我們總來找你也不好。你說你長得這麼漂亮,隨便找個大款給人當情婦,都比你干這個強。要不,改天我給你介紹個?再不中,你看我行嗎?雖然你年紀比我大點,但我還就喜歡年紀比我大的,床上放得開,不像那些小姑娘……」


  這人穿著個夾克,長得也不醜,看面相有三十多歲的樣子,是這群人的頭兒,人稱濤哥。


  從秦淑芬走過來,他眼睛珠子就貼在她身上,說著說著,還動手動腳起來,旁邊一群小混混亂起鬨的嚷著。


  正嚷的起勁兒,一個酒瓶子在濤哥頭上炸開了。


  「你上學的時候,你老師沒教過你,說話就說話,別亂動手動腳?」


  「嘿,你個小/逼/崽子!」


  濤哥捂著頭,怒瞪穿校服的韜子:「你不好好上學,學人打架,給我乾死這小/逼/崽子!」


  ……


  秦磊前幾天跟人打了一架,因為臉上有傷,這幾天沒敢回家。


  好不容易感覺臉好了許多,能瞞過他媽了,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回餐館。還沒走近,就看見餐館門前圍了不少人,還有人說裡面打架了。


  他顧不得多想,沖了進去。


  就見他媽正哭著喊人幫忙,有三四個社會小青年正圍著打韜子。


  韜子也是個硬骨頭,就記著秦磊跟他說過的一句話,敵眾我寡被人堵,就記得盯著一個人干,干爬一個算一個。


  韜子誰也不打,就盯著濤哥弄。


  凳子酒瓶齊飛,韜子也不知道挨了多少下。不過濤哥比他更慘,因為他按著濤哥打,另外幾個人七手八腳幫忙,害濤哥被掃了好多次颱風尾,一邊痛呼,一邊痛罵。


  等秦磊加入進來,就是一面倒的局面。


  誰也沒想到兩個半大的高中生,能把一群社會小青年給打了。最後等濤哥帶著人狼狽離開,所有人都知道這事沒完。


  ……


  如果是秦磊率先出手把人給打了,秦淑芬肯定要罵他一頓。


  但動手的是韜子,是在她心目中一直很乖很聽話的韜子,又想起那些人欺負人的樣兒,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可事情該怎麼辦?

  都知道那些混混們可惡,可這些人可惡的就是你拿他們沒辦法,你可以報警,但人家沒觸犯法律,充其量就是拘留幾天的事,等出來後會報復得更厲害,誰也跟他們耗不起。


  之前就有一家店主,沒忍住報警了,現在不光店被弄得開不下去了,家裡的玻璃換新就被人砸爛,老人小孩都被嚇著了,只能忍氣吞聲把店搬走。


  「算了,惹不起咱們躲得起,搬吧搬吧。」


  可搬走了去哪兒找合適的門面?給的拆遷款太少,根本不夠再置辦一個門面。秦磊才上高中,自己沒工作,身體也不太好,就指著這個小餐館養活母子倆個。


  秦淑芬也很茫然,但她實在怕再出事。


  「媽,現在不是搬不搬的問題,得罪了那些人,就算搬走了,這事也沒完。」


  「那怎麼辦?」


  「你別管,你跟張叔說,給他放假,店最近不開了,剩下的事我來辦。」


  「你來辦什麼?你個小孩子家家的,能辦什麼?」


  「我說我辦就我辦!」


  至此,秦淑芬才發現兒子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還在牙牙學語的嬰兒。


  ……


  秦磊把秦淑芬送回家,又回到店裡。


  這裡,向來給人的感覺是燈火明亮,突然把所有燈都熄了,只開一盞燈管,格外顯得安靜空曠。


  「你打算怎麼辦?」韜子問。


  「這事你別管,好好上你學去。」秦磊掏了根煙點上,吞雲吐霧,稜角分明的臉上還帶著青澀,但個子已有成年人的雛形。


  「你呢?你的學不上了?」


  「知道你還問?那個劉老師說我是灘爛泥,天天跟人打架,說我肯定考不上大學,讓我也別上了,等到畢業時給我發個畢業證完事。我也懶得去學校,天天被人堵。」秦磊臉上帶著不以為然的笑,似乎這並不是什麼大事。


  韜子抿著嘴不說話,去了他對面坐下。


  秦磊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怎麼不回去,還想讓我管你飯?張叔回去了,你別指望我能管你飯。」


  「你不走,我也不走。」


  「行了,這事你真的管不著,好好上你學去,爭取考個最好的大學。我是放棄了,我天生就不是學習的料。」


  「你能騙過秦姨,還能騙過我?濤哥那些人不會放過你的。」


  「他不放過我,我咬也要咬他一塊兒肉下來。」


  空氣靜謐。


  韜子突然說:「其實我也不想上了,我奶的身體很不好,她以為能瞞過我,其實我都知道。她這麼大的歲數,還要掙錢養我,就算我考中大學又怎麼樣,大學的學費那麼貴,家裡根本沒錢供我去上。」


  「到時候我管我媽借點。反正我不上了,到時候找個掙錢的路子供你。」秦磊說得很自然,就好像一碗飯,咱倆一人一半那種。其實這幾年下來,兩人差不多也是穿一條褲子。


  韜子笑了下,他是那種很少笑的人,一笑起來如撥雲見日,反正秦磊長這麼大,就見過韜子一個這麼漂亮的男生。


  不是那種讓人驚艷的漂亮,而是很耐看,看起來很舒服。


  幸虧秦磊現在也大了,平時沒少去錄像廳看小錄像,知道自己性取向正常,不然還真以為自己是個同。


  「就算我有錢去上學,但我奶怎麼辦?她現在身體很差,根本出去做不了事,我要照顧她。」


  「照你這麼說,還真沒辦法了。」秦磊有點苦惱地撓撓頭。


  「先不說上學的事,這事你打算怎麼辦?」


  「跟他們拚命!」


  ……


  「那後來呢?你們真跟那些人拼了嗎?」朱寧娜好奇問。


  韜子笑了笑,點點頭。


  「不會吧?」她滿臉不敢置信。


  那個年代公檢法還沒有現在這麼健全,惹上一群混混,就相當於惹上一群附骨之蟻。


  秦淑芬是個女人,秦磊也就十七,韜子才十六,兩個半大的孩子能怎麼辦?

  其實秦磊早就打算跟那群人拚命,只是他沒算上韜子,沒想到韜子自己摻和了進來,怎麼趕都趕不走。


  回想那時候,真是衝動且無知。


  兩人也不跑,就坐在店裡等那些人上門。


  可他們擺出這副架勢,對方倒不敢上門了,也讓幾個小混混過來試探過,雙方打了一架,鬧去了派出所。


  派出所關了幾個人,等人出來,一切如舊。


  後來又來過兩次人,每次都是以打起來為結束,秦磊表現的很明白,有本事就乾死我,沒本事就滾蛋。


  誰也不想鬧出人命,事情就這麼僵了下來。


  這期間濤哥一直沒出面,後來秦磊拿著一把刀找上他,把刀往他面前一拍。


  濤哥沒拿起那把刀,事情就這麼結束了。


  秦記餐館是那條街上唯一拿到原地安置的業主,多少面積就賠多少面積,一平都不少。


  等這一片都拆了,大家才知道,原來這裡要撤縣改市,這些人就是趕在消息被大家知道之前,把這一片的地給拿下了。


  ……


  經過這件事,秦磊在當地也算有了點名頭。


  那個時候人們邏輯很奇怪,能不能混出來,只看你在外面有沒有面子。


  什麼是面子?


  就是你把比你有面子的人踩下來,你就有面兒了,在外面就是個人物。人家一提起你來,某某某把某某哥都踩了,這就是面子。


  也就是經過這件事,兩個懵懂的大男孩才洞悉社會這個東西,正式地進入社會。


  一路行過來,兜兜轉轉,有起有伏,誰也沒想到會混到現在這個成就。


  「那你後悔嗎?」


  韜子想了下,搖了搖頭:「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根本不會給你別的選擇的餘地,所以怎麼後悔?」


  就好比當初秦磊拿著那把刀去找濤哥,他難道就不怕死嗎,不過是人被逼到絕路。


  這話太深刻,直接把朱寧娜說懵了。


  韜子看了一眼她傻傻的樣子,去了隔壁房間。


  「爸爸,你來的正好,哥哥不給我講故事。」


  韜子進來的時候,床上站著個小女孩,扎著包包頭,正使勁在床墊上蹦著。一見爸爸來了,就從小惡魔變成小甜心。


  周讓看了戲精妹妹一眼,說:「爸,你來的正好,給她講故事。」


  然後就跑了,苗苗叫都沒叫住。


  「好了,別叫你哥,他要做作業,爸爸給你講。」


  苗苗糾結了會,乖乖去床上躺好:「那好吧。」


  韜子翻看故事書,接著昨晚講的地方繼續講。


  燈光溫馨,男人的嗓音富有磁性。


  過了一會兒,門從外面輕輕被推開。


  「故事大王,給你女兒講完故事沒?我們回去繼續講。」


  韜子看了眼已經睡著的小天使,把床頭燈關了。


  兩人悄悄走出去,關了門,韜子才問:「你還想聽什麼故事?」


  朱寧娜笑吟吟的,大眼卻眯了起來:「給你女兒講,就不給你女兒媽講?」


  「我沒說不講。」


  「還講你以前的事,我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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