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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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 林玉梅就向醫院打了辭職申請。
她有些忐忑, 李同志剛跟她談過話她就甩手走人了,還真是過意不去。
可她和老余要像普通人一樣離開,組織上對他們不做任何特殊安排, 也唯有這樣才經得起核查,他們才更加安全。老余說春城這邊除了呂科長之外,沒有人知道他們肩負著使命,甚至包括江先生在內。這種情況下,他們的離開只能是悄悄的,盡量不引起外界注意。
為此她還特意編了一個理由, 跟李同志說:「老家那邊我爺爺生病了, 要我回去呆一段時間……」
李國志有些驚訝,可孝道面前也不好阻攔只好批准了。他還跟林玉梅說:「林醫生,那你就干到月底吧,如果老家那邊的事情都辦妥了, 歡迎你再回來……」
林玉梅點頭答應了。距離月底還有十來天,她和老余要把家裡的事安頓一下。另外,組織上還要給她做培訓。
事情定下來之後, 余茂生也做起了準備工作。
他給家裡回了一封信,說他和玉梅打算去香江,請父親幫他們提交入籍申請, 順便再聯繫一下學校。呂科長跟他說學生身份也是一種掩護, 建議他半工半讀。玉梅也說了一定要把大學讀完絕不能放棄, 還說有機會了她也要去讀書。
余茂生也是這麼考慮的。下午, 就去學校找到江先生談了轉學之事。
江先生很詫異,不過並未多說什麼。他是余茂生的入黨介紹人,也了解他所從事的工作,很多事情不便多問,於是握著茂生的手說道:「茂生,無論在哪裡都要小心謹慎,只有自己安全了,才能更好地為革命工作……」
余茂生重重地回握了一下。
看到江先生,就想起了那段崢嶸歲月。如今和平了可對抗並未結束,只是換了一種方式而已。香江對他而言是陌生的也是複雜的,更是一種挑戰,他一定要全力以赴。
這天黃昏時分,余茂生和林玉梅回到家裡。
二人相互依偎著,談了許多。
林玉梅算了一筆賬,到了香江第一個要面臨的問題就是錢。
她和老余沒什麼積蓄,僅有的一點財產就是壓箱底的那筆嫁妝。可相比起那邊的物價,那點錢哪裡夠用?現在的香江只是一個小小的商埠,資源貧乏什麼都不生產,無論是吃的還是用的都很貴。到了那邊他們可以住在家裡,可行事上難免會受到拘束,也絕非長久之計。
她想,等安定下來之後就出去做事,最好是能做她的老本行。記得那邊中醫還是很吃香的,像她這種中西醫相結合的「人才」,一定能找到存活下來的路子。
余茂生見玉梅為生計發愁,就寬慰道:「玉梅,你不用擔心,到了那邊我先去找一份兼職做著……」
對此,余茂生很自信。
三號首長和他通過電話,對他的工作做了安排,說:「你過去之後,先到XX外貿公司去找柳女士,她就是你的上級……」
這些他都記在了腦子裡,不過暫時還不能跟玉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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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忙碌中過去了。
關於玉梅的培訓工作,呂科長交給了余茂生。他說:「茂生同志,為了保密盡量不要擴大範圍,這個培訓工作就交給你來完成吧……」
余茂生欣然答應下來。
於是,為玉梅制定了一套訓練計劃,利用晚上的時間在屋裡撲騰著。林玉梅學得很快,當然老余交給她的都是一些基本技能,有一部分老早地就演練過了。
到了月底,林玉梅收拾好了東西打算離開科室。
就在這時,齊醫生突然從南方回來了,同行的還有幾位同事。李國志是又驚又喜,對他們表示熱烈歡迎。齊醫生很慚愧,對李同志道出了實情。
「唉,我們一過去,就發現上當受騙了……」
原來,當齊醫生帶著家眷趕到花城時,父母那邊已經給他們辦好了通關手續。可過了閘口,感覺就像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是一個等級森嚴的殖民地社會,從內陸過去的「北方佬」就像三等公民一樣毫無尊嚴可言。這裡的人只說英文和粵語,他是懂英文的,可即便如此依然倍感屈辱。
最可恨的是,那家「聖約翰」醫院根本就沒有發出過職位邀請,也不需要人手。他們是被人惡意騙過來的,而那筆路費也不是醫院出的,而是由XX貿易公司墊付的。他們還未安頓下來,那邊就派人上門來要錢了。
香江,跟他想象得完全不同。
與內陸相比,治安很差到處都是地痞流氓,生活水準也下降了很多。
看看父親和母親昔日養尊處優的,可現在跟大哥一家住在一起,七八口人擠在一套狹窄的公寓里,擁擠不堪,跟信里寫的完全不同。
他問父親為何要一再催促他離開春城?父親說有移民安置機構的公務人員上門動員,說只要從內陸過來就給介紹工作、安排食宿,什麼都不用操心。還說,內陸已經是「泥腿子」的天下,哪有知識分子的活路?
他這才明白了,有人拿到了他的相關資料,設下了這個騙局。唯一的目的就是從內陸「裹挾人才」、破壞經濟發展,在知識分子階層中引起恐慌。
他帶著太太和女兒,在香江呆了不到一個月就受不了了。
與解放后的春城不同,這裡的氣氛是沉悶的,沒有任何朝氣,更看不到那種欣欣向榮的精神風貌,一切都是頹廢的,帶著一種醉生夢死的沒落感。在這樣的環境下,除了壓抑之外沒有一絲快樂可言
而生存壓力也擺在了眼前。
這些天來,他一個堂堂醫師卻找不到任何工作,想開診所也很難。
這裡的社會風氣呈兩極分化,頂層的洋人和官僚買辦階層信奉的是西醫,而底層的市民卻對中醫趨之若鶩。像他這樣的「北方佬」,如果不能在醫院裡找到一份正式工作,想要生存下去很難。
還有語言也是一大關,市面上說的都是「鳥語」他一句也聽不懂,只能跟像他這樣的北方人打交道。他感到自己無法適應,也不想再繼續浪費時間了,就打算回來。
他聯繫到了其他幾名醫生,大家也抱有同樣的想法,於是就結伴回來了。
春城是他們的家,無論是住房還是生活條件要比香江那邊好很多。再說,這邊治安好,工作穩定精神愉快,與那邊簡直是天壤之別。回到春城后,他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事後,林玉梅聽到這段離奇的經歷也是感慨頗多。
她猜測,是不是那位「陸醫師」把這幾位醫生的資料給帶了出去?這才搞出這樁事來?
不過,現在的香江是在一個小漁村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貧瘠落後就像文化沙漠一般。正是一群北方知識分子聚集在這裡,才影響了當地的文化生活。後來,香江在七八十年代迅速崛起,與它的地理位置有關。作為進入內陸的跳板,它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當然,也與從北方移居過來的高素質人才有關。
現在,她和老余去香江,看到了只是一個尚待開發的殖民地而已。而他們又將如何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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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進入了一九五零年。
「元旦」節來到了,林玉梅和老余專門回了一趟老家。
他們先去了青元巷,探望了爺爺奶奶和大伯一家。
私下裡,林玉梅跟大伯說:「大伯,咱家有海外關係的事莫要對任何人提起,也不要去做任何登記,就當沒這回事。如果有人問起,您就說跟我爹一家早就斷了來往,也沒聯繫過,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日後若遇到什麼困難,就去找黎書記……」
林玉梅沒跟大伯道別,她想日後總有相見的那一天吧?
接著,又去縣委大院拜訪了黎先生。余茂生隻字未提離開之事,只想再看看先生。黎先生還是老樣子,精力充沛,神采奕奕。
見了他倆樂呵呵的,還跟他說:「茂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前幾天跟徐先生聯繫上了,當年他從城裡撤出來之後先去了根據地,後來又轉戰到了大西北,直到邊疆解放了才有了音訊……」
余茂生也很高興。在白色恐怖時期能活下來的同志都是幸運的,也是值得敬仰的。臨走前,他和玉梅拜託黎先生幫著照看林大伯一家。
黎景原有些詫異,可還是答應了下來。
聽到茂生的話里似有離別之意,雖然不清楚為何要這樣?可隱隱猜到了什麼。出於組織上的紀律他並未多問,只是鄭重地點點了點頭。
返程之前,余茂生和林玉梅去余家大院里轉了一圈。
他和玉梅看著那古舊的院落,心有不舍。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可對家鄉的思念卻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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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春城之後,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了。
臨行前,林玉梅拉著老余在屋子裡轉來轉去。
說走容易,可真要離開了卻又捨不得。她看著這所院子依依不捨,在這裡生活了一年多了,她和老余早就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了,可突然離開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任先生在十一月中旬就已經走了,還把宅子託付給他們,說:「這宅子你們就放心住著吧,只要幫著看好了就成……」
可現在她和老余也要離開了,這宅子咋辦?
余茂生找到呂科長,讓他幫著照看一下。呂科長說:「為了你們的安全,這宅子先保持原樣,等風聲過去了再說……」
元月三號這天,余茂生和林玉梅踏上了征程。
這是一年裡最寒冷的時節,二人把能穿的都穿在了身上,好減輕行李負擔。他們乘坐火車抵達花城時,那邊卻很暖和。
出了火車站,只見人來人往,什麼打扮的都有。像他們這樣裹得嚴嚴實實的「北方人」還真不少。
這個時候的花城剛剛解放,水很深也很亂。
據後來公布的資料顯示,解放初期在花城潛伏下來的敵特人員就有八萬多人。另外,還有一些社會上的黑惡勢力也是蠢蠢欲動。這樣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有多危險?可想而知。
余茂生帶著玉梅找了一間旅館住了下來。
跟父親電話聯繫上之後,就準備兩天後出關。一連兩天二人窩在旅館里,哪也沒敢去。
到了出關這日,下起了小雨,又濕又冷。
林玉梅和余茂生拖著行李,跟著長長的隊伍出了閘口。
見父親和公爹正等在那邊,眼淚不由得冒了出來。而林文宣看到女兒和女婿,也是激動不已。一年多未見,感覺就隔了數十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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