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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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林玉梅像往常那樣去上班。
她雖然心有顧慮, 可面對家人卻未露出絲毫。她想,這恐怕是當前最好的解決辦法,其他的就等到以後再說吧?反正前世多大的困難都經歷過了, 現在還有啥不能面對的?再說不是還有老余嗎?只要能跟老余在一起,就沒啥可害怕的。
林玉梅提著手袋,走在林蔭道上。
秋風吹起了她的秀髮,顯得格外靈動。
她今天穿著一件青布旗袍,外面罩著一件白色短衫,穿著一雙過膝白襪和黑色布鞋, 看著就像一位女學生。這是她最喜歡的打扮, 老余也說剪了短髮顯得更精神一些。想著今天是星期六,下班時老余就能到家了,心情頓時舒暢起來。
進了醫院大門,見樓前停著幾輛黑色小轎車, 也未在意。可上了二樓,卻覺得氣氛有些異常。只見樓梯口站著兩位身穿短褂、頭戴鴨舌帽的年輕男子,有人經過就拿眼瞄瞄。她昂著頭, 目不斜視地進了科室,感覺背後被人盯著很不舒服。心說,這是來了便衣特務?
她穿上白大褂剛在桌前坐下, 齊醫生也提著公文包進來了。
她站起來打了聲招呼, 就給齊醫生沏了一杯熱茶, 擺在了桌上。齊醫生道了聲謝, 剛端起來喝了兩口,趙院長就打來了電話,說「十分鐘後到二樓貴賓室給一位病人會診。」
齊醫生放下電話,說道:「林助理,你也準備一下,去聽聽吧?」
「好的,我這就去準備……」林玉梅點頭應道。二樓貴賓室是醫院裡最好的房間,是專門給特殊病人預留的。心說,今天來了什麼人?
她手腳麻利地收拾好了物件,就隨著齊醫生來到了貴賓室門口。見那裡又有兩位便衣把守著,還伸手攔住他們,檢查了證件之後才放他們進去。
一進門,見趙院長和四位醫生已經到了,還有兩位陌生男子也穿著白大褂坐在一旁,一聲不響的。她跟齊醫生也坐了下來。心說,這排場可真夠大的,這位病人絕非等閑之輩啊。
醫生們都到齊了,會診也開始了。
那位「特殊病人」被倆年輕男子攙扶著從裡間出來,倚在了沙發上。林玉梅抬眼瞅了瞅,見那人四十來歲,穿著條紋病號服,看著一副虛弱的樣子,可渾身上下卻透著一股肅殺之氣。
她心中一凜。心說,這是一位軍人?估計還是一位大官吧?
趙院長取出了一沓化驗報告,親自主持了會診。幾位醫生都做了分析,把那病症說得十分嚴重,好像再不診治就要掛了?
林玉梅坐在後面聽著,心有疑慮。可見大家都眾口一詞,也不好說啥。
會診結束后,林玉梅回到了科室。
心說,這位病號好像也沒啥大毛病啊?咋搞出那麼大的動靜?等齊醫生回來了,就忍不住問了一句。
齊醫生瞅了瞅門外,見無人過來,才壓低了嗓門說道:「這事啊,不要亂打聽,上面咋說咱就咋辦……」
林玉梅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齊醫生一向以嚴謹著稱,也能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來?她心知這事定有蹊蹺,也就不敢再多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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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下午沒課,余茂生便跟舍監打了聲招呼準備離校。
日前他向學校報備過,說周末要回家。舍監核對了一下記錄,就給他發了一張臨時出入證,說:「余同學,星期天晚上六點之前,一定要把證件交還回來。」
他答應了一聲,回宿舍換了一身灰褂子,就離開了。
學校里搞的這種防範措施,是從本周開始的。說是為了加強管理,要求學生們在晚上六點之前必須返校。晚十點舍監要對宿舍進行檢查,一旦發現哪位學生不在,要向學校說明原因和去向,否則將報給督學予以訓導。
他知道這是上面對學校的要求,而學校出於安全考慮,也不得不接受下來。可這麼一來,校內的學生組織與校外的聯絡就受到了影響。
余茂生在校園裡兜了一圈,見身後沒啥動靜,便出了校門。
他剛走到大街上,就發現後面有人跟著。他頓下腳步,站在玻璃櫥窗前掃了一眼,見那個戴禮帽的也停了下來。於是,就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穿過馬路到了街對面。果然,那人也跟了過來。
他心裡一驚,這是隨機跟蹤?還是被人盯上了?今天是跟江先生見面的日子,得把尾巴甩掉。於是,一頭扎進了旁邊的書屋裡。
借著書架的遮掩,他穿過一條走廊進了後院,從一扇小門裡出來,就是一條窄巷。在巷子里七拐八拐,便從另一個方向轉了出去。
這條路線是他提前設計好的,還是第一次使用。
不過效果很好,那條尾巴果然被甩掉了。
余茂生趕到春城公園時,正好到了約定時間。遠遠地見江先生拿著一份報紙,正坐在湖邊樹蔭下的長椅上,聚精會神地看著。他掃了一下周圍,便走了過去。
江先生壓低了嗓門,給他布置了一項任務。
他說:「據可靠消息,剿總司令部的一位高官稱病住進了春城醫院,我地下組織想與他有進一步的接觸……經過初步打探,他可能住在二樓病區。可周圍防範甚嚴,外人很難靠近…… 經過組織上的研究,打算從醫院內部尋找途徑……」
對春城醫院,余茂生多少有些了解。
他就把所掌握的情況,詳詳細細地介紹了一番。江先生心裡一動,便冒出了一個點子。他讓余茂生再去打探一下,最好能摸清楚具體房間號和查房時間。如果探明了消息,今晚七點就在春城電影院門口碰面。
余茂生接下了任務,一陣興奮。
他想了想,還是把來時遇到的情況向江先生彙報了一下。
江先生思忖了片刻,說道:「這事,得慎重考慮……」
原來,陳教授暴露之後,就被敵人秘密監視起來。估計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才沒有立即動手。就在陳教授撤離的那天,有兩位便衣特務就在教學樓外面守著。為了迷惑敵人,組織上還安排了十幾名學生在那邊打打鬧鬧,擋住了便衣的視線,陳教授這才得以脫身。
事後,特務組織一定會進行秘密核查,把所有與陳教授接觸過的人都篩查一遍,可能會注意到曾有人上台求教。
也就是說,他有暴露的危險。如果他暴露了,沿著這條線可能會追查到江先生。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沒有暴露,敵人正在瞎碰亂撞。如果他就此撤離,反而會引起敵人的警覺。
按照組織紀律,一旦暴露了就要轉移到地下或撤出城去。可他是作為一枚暗棋存在的,從未參加過組織活動,與其他同志也沒有任何接觸。即便有人找他問話,也沒有任何證據能表明他是地下組織成員。
余茂生分析了一番,覺得自己暴露的幾率非常小。而江先生卻告誡他不可存在僥倖心理,一定要把安全放在首位。
余茂生說:「先生,我會小心的……目前這項任務十分緊急,等完成了再說……」
江先生只好答應下來。
還跟他約好了暗號,一旦發現情況不對,要立即轉移到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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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林玉梅剛出醫院,就看到老余在大門外等著。
她抿著嘴笑了笑,這是來接她下班的?可一看到他那身打扮,就覺得不對。她對老余換裝一向很敏感,都快成條件反射了。想著醫院周圍還有便衣蹲守著,就加快了步伐。
回到家裡,不等老余問起,她就把今天病區的異常情況講述了一通。還說那個大官不知為啥要裝病?見老余對這個很感興趣,就提筆畫了一張草圖,還把特務蹲守的地點用黑三角符號標了出來。
不過,她跟老余說:「哎,這幾天可不要去醫院了,到處都是特務,危險得很……」
余茂生笑著點了點頭。玉梅的腦子轉得可真快啊!他從未說破過,可她每次都猜到了。
林玉梅卻有些緊張。那位高官莫名住院,難道是想借著這個機會跟「外界」有所接觸?而老余突然問起查房時間,只怕跟這個也有關係。
說話間,余茂生用米湯把草圖重新畫了一遍,隨後便把原圖毀掉了。等那張「白紙」晾乾后,便把它搓成一團裝進了火柴盒裡。
他瞅了一眼座鐘,看時間快到了。連飯都顧不上吃,就換了一身長衫準備出門。玉梅不放心,說要陪著他。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頭。
他想,他在做什麼?玉梅心裡是明白的。可她從不說破,只是默默地幫著他。今晚去電影院有她陪著也好,這樣才像個看電影的樣子。
林玉梅拉著老余,跟爹娘打了聲招呼,就要出門。
林太太喊都喊不住,只好把飯菜留出來一份。林先生站在門口,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不禁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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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后,林玉梅挎著老余的胳膊回來了。
她十分興奮,雖然未看到老余和什麼人有過接觸,可能為老余把風打掩護就已經足夠了。而余茂生攥著玉梅的手,只想把她擁入懷中。他不想把她牽扯進來,可到頭來還是帶著她淌了水。
到了家,林太太招呼了一聲:「茂生,玉梅,趕緊吃飯吧!」二人這才洗了洗手,笑嘻嘻地端起了碗筷。
林先生在書房裡,考慮良久。
等玉梅吃了飯,就把她單獨叫了進來,還把兩個電話號碼留給了她。
他說:「玉梅,爹後天就要啟程了,你在這邊如果遇到了什麼難事,可以去找你林大伯……這個是他書房和辦公室的電話,你可得收好了……」
林玉梅點了點頭。
她知道父親猜出了什麼?卻從未責備過她,只是小心地護著她。這一世,有父母這般疼愛著她,可真好啊。
晚上,她躺在老余懷裡。
問道:「哎,我爹後天就要走了,希望一切都順順利利的。老家那邊有消息嗎?現在情況咋樣了?」
余茂生攏著玉梅的頭髮,柔聲說道:「前天,我爹託人捎了封信過來,說是派了大哥和二哥先過去了……」
林玉梅點了點頭。
前世,余家走得很匆忙,這一世會相對穩當一些吧?他們都是老余的家人,希望能平平安安地過好下半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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