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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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五月之後, 省城看似一副歌舞昇平之態, 可暗裡的氣氛卻緊張起來。
城門口戒備森嚴,無通行證者不得隨意出入。城裡的特務們也在加緊活動,到處抓人, 一時間風聲鶴唳,搞得人人自危。校園裡也是如此,關於時局各種說法都有,小道消息更是滿天飛。
隨著我方戰略反攻的開始,解放區面積在不斷擴大,逐漸形成了農村包圍城市的格局。雖然國統區嚴密封鎖著消息, 無論是報紙上還是電台里都說「國軍節節勝利, 剿匪指日可待」。可老百姓們大多嗤之以鼻,說那些新聞反著看就成了。
一九四八年,對廣大的北方地區而言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自五月開始,對陣雙方就在暗中集結, 一場對決即將拉開帷幕。
這天上午,余茂生正在圖書館里看書,江先生突然找到了他。他掃了一眼四周, 就不聲不響地跟在江先生的身後,去了小樹林。
江先生說:「城裡有一批進步人士暴露了,正處於危險之中, 需要立即轉移出城。可是城門口盤查甚嚴, 昨天有幾位先生剛一露面就被特務發現了, 不但未能出去, 還被秘密監視起來……」
「目前,組織上正在想辦法,可情況十分緊急,敵人隨時都有可能動手……余同學,我記得你提到過林先生,他在交通局工作,看看能不能走走那邊的路子?」
余茂生點了點頭。
他想,或許能借著交通局那邊的便利條件,隨著運送軍需物品的車輛,把那批人員送出去。於是,立馬趕到了交通局。
林先生正在辦公室里,見茂生突然來找他,心知有事。他跟同事說家裡來了位親戚,就把人帶到外面的茶館里,一邊喝著茶,一邊壓低嗓門說起話來。
聽茂生說要送幾個人出城,他有些猶豫。
心說,這送出去的怕是一些危險分子吧?茂生咋又和那些人扯上了?他想說他幾句,可考慮到茶館里環境複雜,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在茂生的一再懇求下,他還是答應了下來。雖然這要冒一定的風險,可他實在是不忍回絕。他想,茂生來找他總比找別人要安全一些吧?萬一茂生出去瞎跑亂撞地出事了,玉梅可咋辦?
他讓茂生去附近的飯鋪里要兩碗面等著,便回了辦公室。
他關上門,從保險箱里取出了五份空白通行證。這是運輸軍需物品的專用通行證,已經扣過鋼印了,只要貼上照片、寫上名字即可使用。這是給徐林兩家在生意上備用的,想不到竟然派上了用場?
他把東西用報紙包好,塞進了口袋裡,便出了門。
余茂生正在飯鋪里,舉著一張報紙看著,見林先生進來了不禁鬆了口氣。林先生坐下來,一邊吃著面,一邊把口袋裡的東西壓在報紙下面,遞了過去。
「明天一早,車隊就要出發了,你們那邊拿著通行證直接去城南貨場,找運輸隊的王隊長,就說是徐家那邊派來的,注意最好是扮作商人的模樣,那邊備有現成的工裝,到時候套上就行……」
余茂生點了點頭,十分感激。
林先生這是第二次冒險了,這思想還挺進步的嘛?可未等他在心裡讚歎一聲,就見林先生嚴肅地說道:「茂生,你回去後跟那邊說下不為例,以後再做這些事的時候,先想想玉梅……」
余茂生趕緊點頭稱是。
心說,原來是看在玉梅的份上啊?想著給林先生帶來了麻煩,也有些愧疚。
在林先生的幫助下,這項任務順利完成了。事後,江先生問余茂生:「那位林先生是不是能爭取一下?」
余茂生趕緊搖了搖頭。
心說,林先生是個好人,思想也算進步,可他不想再把他牽扯進來。雖然春城快要解放了,可黎明前的黑暗卻是最危險的。那交通局內部估計也安插著便衣特務,一旦發現異常可能會給林先生帶來麻煩。
再說,林家上下全指望著林先生呢!他不能再給林家增加負擔了。還有日後玉梅來了省城,也準備住在家裡,他可不能把危險帶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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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轉眼進入了六月。
隨著東北戰事的吃緊,時局也發生了悄然變化。城裡的一些大戶人家開始悄悄轉移資產,往南方遷移。林先生從林參議員那裡也聽到了不少消息,對省城的安全有了顧慮。
本來,他打算一辦完婚事,就把家眷接過來,甚至還考慮著讓玉梅也跟著一起住。可現在,這個計劃怕是要推延了。
他寫信給家裡,讓太太多存點東西備著。還讓大哥去城裡賃一套宅子,把家人都搬過去。原想著,他這邊搬到省城了,青元巷的宅子就讓大哥給看著,可現在卻不得不做出改變。
林先生做著種種打算,對未來有些迷茫。
當然,不光是他,就連自信滿滿的林文尋也考慮起了後路。他跟徐家一起在往南方轉移資產。還跟老家通了氣,說把錢莊里的銀票都換成現大洋和金條,家中的細軟該打包的打包,做好南遷準備。
四老爺聽到這個,心裡咯噔一下。
看縣裡的景況不是挺好的嘛?那保安大隊不是有兩千多號人馬駐紮著的?而游擊隊都是零零散散的,大多在鄉間出沒,就憑那幾桿鐵傢伙還能來攻打縣城?可大哥在省里,消息靈通不說,那眼光更是非同一般,於是也相信了幾分。
他把這話跟太太一說,四太太也是一驚。
她瞅著家裡的宅子,心說,人走了宅子可搬不走,如果是真的,豈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幫窮棒子?一時間,心疼難忍。
這天下午,見林太太過來跟她說話,就忍不住把這個講了。還說:「弟妹啊,你那邊也要趁早做個準備,以免到時候慌裡慌張的……」
林太太也是一驚,雖然先生跟她提過時局不好,去省城的計劃要往後推延了。玉梅也跟她說過「秋天就要打仗了,家裡得多存一點東西」,可從沒想過要離開家鄉?
她有些惶恐,回到家裡就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玉梅下班回來,就跟她說了。
林玉梅也有些驚訝。
上一世,戰事一起,四老爺一家的確逃到了南方。那時很匆忙,慌慌張張地丟下了不少物件。不過,她記得應該是冬天吧?可沒想到這一世,這麼早就開始著手準備了?是因為林參議員升了官的緣故嗎?
對這場戰爭,她是稀里糊塗的。當年,她不過十六歲,終日埋在深宅大院里,對外界的事情知道得甚少。
在她的印象里,清河縣靠著南邊,解放得比較晚,怕是全省最後一個地方吧?
那時,城裡的保安大隊跟潰敗而來的反對派軍隊盤踞在縣城內外,橫行了好幾個月,後來見大勢已去才往南方繼續逃竄。
在那前後,城裡的大戶人家都跑了。
余家也跟著跑了,她為了等老余執意不肯走,余太太就讓她留下來看家。她去大宅那邊把玉斌和玉銘接回了青元巷,就在家裡招呼著兩個弟弟。
部隊進城時,已是元旦過後。
過了幾天,老余也回來了,卻被人用擔架抬著。她這才知道,老余在鄉下開展工作時受了傷,因為醫療條件很差,腿上的傷口感染了,結果疼了一輩子。
林玉梅一邊寬慰著娘親,一邊回顧著往事。
這一世,事情有了不同,爹娘都還健在,她的婚期也快到了。婚後她想去省城,除了想拿醫師資格之外,還想跟老余在一起。她想老余呆在省里,這受傷之事是不是就能避開了?
至於娘提到的南逃之事,怕不是那麼容易。她家不能跟大宅那邊比,沒有底子到了那邊靠啥生活?再說,她是不可能過去的,她還要跟老餘一起保衛新政權、建設我們的國家呢。
可爹呢,爹這個身份留下來只怕日子不會好過了。如果爹帶著娘和弟弟走了,她獨獨留下來只怕也有問題。
一時間,林玉梅也糾結起來。
她看著屋子裡擺放的那些嫁妝,心說現在想那麼多也沒用,還是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吧?
婚期定在了七月十二號,也就是農曆六月初六,她得風風光光地當一回新娘子,再也不能像前世那樣憋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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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林太太打起精神把嫁妝都備齊了。
這時候,婚期也快到了。
在省城那邊,學校里放了暑假。
校長怕學生們留在校內惹事,就辦了一場遊學活動,說凡是不願意參加的,一律回家不得在校舍里逗留,這麼一來校園裡就空了。
余茂生跟江先生告了假,就興沖沖地趕回了家。他回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玉梅。可太太跟他說:「茂茂,結婚前可不興見面啊……」
他忍了又忍,只好忍住了。
按照舊日習俗,在婚前新人們是不能見面的,否則不吉利。他只好在新房裡打了幾個轉轉,想著再過幾天就能見到玉梅了,不禁激動起來。
七月十號這天,林先生跟局裡請了假。林參議員倒是熱心,封了個紅包不說,還特地安排了一輛小汽車把他送回縣裡,說在家裡多呆幾天。
林太太見先生回來了,喜極而泣。
這幾個月,可把她給忙壞了。林先生也十分愧疚,覺得自己真是對不住妻兒老小,也下了決心不管省城那邊情況如何,也要把家人接過去。他想,日子再難,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不覺得了。
一切都已準備就緒,就等著操辦喜事了。
轉眼到了六月初六。
這天一大早,在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余家的迎親隊伍吹吹打打地來了。
余茂生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袍馬褂,帶著禮帽,身披紅綢,胸前還戴著一朵紅綢花,別提有多神氣了。不過,趕在暑天里著實很熱,不一會兒汗水就濕透了衣裳。
到了林家門前,他下了駿馬。
按照禮儀,他手持婚書親自交給了岳父大人,這才算走完了「三書六禮」。
在廂房裡,林玉梅穿著一襲紅裙,盤著髮髻戴著頭花,端坐在梳妝台前。她已經準備好了,這會兒手裡還攥著一個小荷包,裡面放了兩個煮雞蛋。
這是娘一大早就備好的,煮了一鍋讓她吃。說這個頂餓能扛一整天,還不用去方便,是新娘子出嫁時必備的。對娘的體貼周到,她覺得心裡暖暖的。想想前世替嫁時,可沒人管這個,她基本上一整天都沒吃東西,餓得頭暈眼花的,直到第二天才吃了一點。
說話間,吉時已到。
在喜娘的牽引下,林玉梅頭上蒙著紅綢,踩著紅毯上了花轎,被吹吹打打地抬往余家。
一路上,圍觀的人群很多。
林玉梅坐在轎子里,熱得差點生出了痱子。這倒是跟前世有幾分相似,都趕在暑天里成親,真是夠熱啊!不過,這一回這八抬大轎坐著卻格外舒暢。
想著馬上就要跟老余拜天地了,不禁滿心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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