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
林先生剛出巷子口, 就看到一位蒙面青年騎著自行車朝這邊而來。
他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不禁頓住了腳步。接著,又看到一個戴著護耳棉帽子的小腦袋從那人身後探了出來。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玉梅,不禁皺了皺眉頭。
余茂生也看到了林先生。他心裡一慌, 車已到了近前,只覺得後座上一輕,林小姐已經「出溜一下」跳了下來。
「爹!」聽到林小姐喊了一聲,他頓時反應過來,也趕緊從車上下來。他雙手持把,沖著林先生微微頷首, 恭敬地打了聲招呼:「林先生!」
林先生瞅著這位高個子青年, 半天未認出人來。余茂生趕緊拉下圍巾露出臉來,恭恭敬敬地說道:「林先生,我是余茂生啊!」
「余同學?」林先生恍然大悟。
他瞅了瞅玉梅,見她紅著臉縮著腦袋一言不發, 頓時明白了。他有些氣惱,就瞪了她一眼。
余茂生也察覺到了,就鼓起勇氣說道:「林先生, 我有話想跟您和太太說……」林先生聽了一愣,隨後便點了頭。
三個人進了巷子,往家走去。
林玉梅跟在後面, 瞅著父親和老余的背影, 心說老余想跟爹說啥?難道這就要挑明了?她心裡又是一陣緊張。
昨兒娘跟她說過, 大宅那邊來了一位姓徐的少爺, 四太太可高興了,玉婉的病也好了。這是不是就意味著玉婉姐姐的婚事已經解決了?那余家這邊也就沒啥顧慮了?
她心裡七上八下的,雖然老余在信里都說了,可事到臨頭還是有些發慌。
*
到了家,林太太正在廚屋裡包餃子。
見來了一位年輕客人十分驚訝,趕緊把人讓進了堂屋裡。安坐下來之後,聽到的消息更是讓她驚得合不攏嘴。
這位客人是余家三少爺?他喜歡上了玉梅,要上門提親?
她腦子一下轉不過來,余家和大宅那邊不是才退婚不久嗎?咋就跟玉梅扯上了關係?一時間,她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可見玉梅一臉歡喜的樣子,又不知說啥才好。
倒是林先生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他早就知道玉梅跟余同學有些來往,以前是怕玉梅被牽扯到地下組織中去,可沒想到竟然還有這層意思?
對余同學他是認可的。在他的印象里,余同學有膽識、有學識、品行也好,如果不是他暗裡從事著那些秘密工作,只怕是一百個放心。可現在余同學去省城讀書了,還會做那些危險的事情嗎?
想到此,就讓太太和玉梅先去廚屋裡忙乎,他把余茂生叫進了書房裡,和他單獨談了談。
對組織上的事,余茂生自然不肯承認。
他望著林先生,誠懇地說道:「林先生,您就放心好了,我現在一門心思都在學業上,跟外界沒有任何聯繫……」說著,還鼓起勇氣懇請林先生答應他們。
林先生看著余茂生有些矛盾,如果不是因為這一點,他對余同學是一百個滿意。他想了想,就把太太請進來商量了一下。
這會兒,林太太也回過神來了。
想著玉梅出診之後,跟余家上下接觸不少,只怕是因為這個關係而熟悉起來了?她早就聽說過余少爺,今兒見了真人,看他說話和氣又有禮貌,真是越瞧越喜歡,於是痛痛快快地點了頭。
玉梅的終身大事就這麼解決了?想想就跟做夢一樣。不過細細一忖,這事還得緩一緩。否則,四太太心裡不會舒坦了。
她把這個意思跟先生一說,林先生自然點頭稱是。不過在定親之前,二人不能再接觸了,以免惹來了閑話。
林先生把玉梅也叫了進來,跟她和茂生約法三章。二人聽了相視一笑,都開開心心地點了頭。
送走了余茂生,林先生又和太太商量起來。
他本打算麥收前後,在省城找一套公寓,把一家人都接過去。現在,得先考慮一下玉梅的婚事。
說話間,外面響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
在一片硝煙中,余茂生騎著車趕回了家。
他一進門,就跑到太太屋裡,一臉興奮地說道:「娘,我今兒見到林先生和林太太了……」余太太一聽,捂著嘴直笑,就去書房裡跟老爺說了。
余炳坤心說,茂生咋這麼心急啊?既然是這樣,那就趁著林先生在家,先打聲招呼吧?於是,就跟太太說:「等過了初五,就把林先生約出來說說話兒。」
余太太點頭稱是。
心想,男方家裡總得主動一些吧?這事早點定下來也好。
*
除夕一過,就是大年初一。
這天一大早,林先生還是冒險出了城。
昨兒老家那邊特地派了一駕馬車過來,想接他回去看看。他也實在是挂念家裡,於是便上了路。
臨出門前,玉梅跟他說:「爹,無論如何也要勸說爺爺和大伯把田產變賣一些……」想著玉梅說的那些道理,心裡沉甸甸的。
到了林家灣,見爹娘身體還好,總算放下心來。
吃了飯,就跟老爺子和大哥坐在堂屋裡說起話來。
大哥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唉,這鄉里的日子實在是難過啊!土匪橫行,到處都是攔路搶劫的,年前村東頭的林大爺家就被人綁了票,花了好幾百塊現大洋才把人給贖了回來。那保安大隊啊,只顧著」清剿「游擊隊,根本就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林先生一聽,也跟著嘆氣。
他又何嘗不知道鄉里治安混亂?也正是因為這個,才沒敢帶太太和孩子們出城,生怕遇上了劫匪。於是就借著這個話題,勸老爺子和大哥變賣田產,還說:「秋天戰事一起,只怕日子更難。」
聽了這話,大哥沉吟了好一會兒,終於點了頭。
老爺子雖然心疼,也下了決心,還憤憤地說道:「文棟啊,把田產變成現銀也好,等收了這茬麥子咱就搬到城裡去住……」
大哥答應了一聲,說家裡已經做了安排。
他跟兄弟說道:「文宣啊,年前已經把老宅子分了,你大侄兒雖然不大高興,可我說老爺子要分,他也只能乖乖地聽從。其他幾個倒是歡天喜地的,就是一大家子都擠在一起,不免有些磕磕碰碰的,尤其是小孩子們,平日里打打鬧鬧的,拌嘴也在所難免……」
林先生聽著,忍不住笑了。
這是玉梅出的點子,說不這麼做,這宅子早晚會被人分了去。到時候,可是哭都來不及了。
在家裡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林先生便回了城。
林玉梅聽說老家那邊都安排妥了,才放下心來。
接下來就是余家了,也得幫著謀劃一下。
她記得余家主要是廠子和鋪子,田產倒是不多。當然,這個不多只是相對而言,跟她家比起來還是多多了。這個得跟老余說說,動員他爹把地給賣了。那個余老爺不是最善於裝窮嗎?賣地只怕是最好的掩護吧?
*
轉眼到了初六。
這天上午,余炳坤派人去了林家。把林先生接到了茶館里,見了個面。
以前,他跟林文宣沒打過交道,這頭一回見面彼此印象還不錯。他覺得林文宣跟他堂哥不同,人很樸實,沒那麼多花花腸子,書生氣十足的也非常儒雅,感到十分投緣。
一番暢談之後,就把「上門」、「換帖」、「下定禮」等等都放在了四月里。那時,那退婚之事已經被人淡忘了,也不會再有人說閑話了。婚事就定在七月里,那時茂生放暑假了,玉梅也滿十六周歲了,正好成親。
兩位當家人點了頭,這事也就基本上成了。
那余家打去年開始就忙著籌備婚禮,好些物件都是現成的,一點也不用著急。倒是林家這邊比較突然,光是辦嫁妝就夠忙乎的了。一時間,林太太有些犯愁,恨不得多長出兩隻手來。
林玉梅見娘這樣,就笑著勸道:「娘,那衣裳多一件少一件的不礙啥,傢具就買現成的吧?」
可林太太卻不這麼想,本來兩家之間的門第就差了一大截子,她可不想讓玉梅受任何委屈。
林先生也有些愧疚,他在家裡呆不了幾天就要走了。這一攤子家事,都壓在了太太身上,想想就覺得心疼。
*
初九這天,林參議員帶著家眷返城了。
林先生自然得陪同,林玉婉和徐少爺也一起回了省城。
送走了父親,林玉梅覺得家裡冷清了不少。
好在藥房也開張了,她又跟著忙乎了起來。過年這幾天,未跟老余照過面。直到下班的路上,才見到老余正推著自行車等著她。
她瞅著無人注意,就跳上了車子。
進了巷子,找了個背靜的地方,說了會兒話。她先問了問老爺子的情況,得知還算穩定,方安下心來。看來,老爺子熬過了這個冬天,日後就可以交給那兩名丫鬟了,她一個星期過去檢查一下就成。
關於土地的事情,給老餘一說。
余茂生聽了也慎重起來。這種說法,他在小冊子里也見過,雖然不清楚玉梅是從哪裡了解到的?可還是非常重視。
於是,回到家就跟父親認真地談了談。
余炳坤吃了一驚,現在可是保安大隊的天下,那游擊隊充其量在鄉間活動一下,哪就翻了天了?可未雨綢繆,早作打算也好。自從開了廠子,田裡的那點出息早就不放在眼裡了。於是,大手一揮,準備把大部分田地都賣掉,只剩下十來畝夠自家吃的就成。
可茂生說:「爹,如果咱家裡沒人耕種,最好一畝都不留……」
玉梅跟他說過,日後劃分地主不光是按照田畝多少,還要看是不是僱人耕種?他家跟玉梅家不同,玉梅老家的那些堂哥堂弟們都是下地幹活的,家裡也不打算僱人了。可他家呢,養尊處優慣了,都是不事稼穡的主兒,日後劃地主那是妥妥的。所以,得把地通通處理掉,也不要再想著田裡的那點出息了。
余炳坤捨不得,可聽兒子一再勸說,終於下了決心。他一向是個有魄力的,知道有舍才有得。捨棄了這些,才能有更大的謀划不是?
*
轉眼到了開學時間。
余茂生跟玉梅道別之後,便依依不捨地去了省城。
臨走那天,他找到玉梅,跟她說:「玉梅,等著我……」林玉梅點了點頭。她等了那麼久,終於等到了一個結果。這是她想要的,也是她盼望已久的。
余茂生到了學校,同學們已經陸陸續續地抵達了,校舍里一片熱鬧。
學校內外,政治氣氛也空前濃厚。
自去年秋天開始,省城高校相應京城號召也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反飢餓反內戰運動」,校園裡的氣氛空前高漲起來。可他記得先生的囑託,不要關鍵此刻不要輕易冒頭,說他是一枚暗棋,應發揮著他應有的作用。於是,他很少參加學校集會,把大部分時間都埋在了圖書館里。
開學一周后,有一位身穿灰色長袍的年輕先生在圖書館里找到了他。
他說,他姓江,說著就把一對腰牌遞給了他。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正是他送給黎先生的那對。他心裡一動,難道江先生是黎先生介紹來的?
他放下書本,就遠遠地跟在江先生身後去了小樹林。
到了那裡,江先生做了簡單地介紹。
隨便,便交給他一項任務。
江先生說:「自從去年運動掀起之後,執政當局就加大了對高校的監管工作。春城大學作為我省最大的學府之一,自然是重點監控對象。據內線送出的消息,有一批便衣特務混入了校園,冒充學生打探消息,還準備秘密逮捕進步人士,我們得儘快把這些便衣識別出來……」
這個甄別任務,就交給了余茂生。他從未在學校冒過頭,也未引起外界的注意,由他隱身在學生中間是再合適不過的。
余茂生接下了這個任務,一陣激動。
這幾個月來,與組織上失去了聯繫,感覺就像個沒娘的孤兒。現在好了,他又回到了組織中間,可以繼續從事革命工作了。
——
(本文-晉-江-獨-家-發-表,謝-絕-任-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