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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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林玉梅滿懷糾結的時候,作為當事人的余茂生也不大痛快。


  對他來說,這一切實在是太突然了。


  那位林二小姐只是一個陌生人,就這麼跟她綁在了一起?

  這些年來,他在公立學堂里念書,接觸到的都是新文化、新思想。尤其是讀了高中之後,眼界開闊了不少,更是下了決心要從縣裡走出去。他希望自己能去省城讀大學,日後就像黎先生那樣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在感情方面,雖然他尚未開竅,可多少有了一點朦朦朧朧的意識,對未來的婚姻家庭也充滿了幻想。可身在一個大家族,要想婚姻自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像他大哥、二哥的婚事,都是家裡給安排的。婚後的日子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就那麼安安穩穩地生兒育女,波瀾不驚。


  對自己的人生伴侶,他還未來得及考慮。總覺得自己年紀尚小,不用著急。可忽然之間,就定下了?

  他聽到消息時,兩家都已經說好了。老太太高興得不得了,說家裡給他挑了一房好媳婦,過兩年就給他們完婚。


  他被動地接受著這一切,可心裡卻堵得慌。他想反抗,卻沒人搭理他。爹也好、娘也好、爺爺奶奶也好,都是一臉喜氣,準備日後給他操辦一場。而他作為小輩,還輪不到他來發話。


  他不敢去找父親理論,就跑到太太那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可余太太說:「茂茂啊,要相信娘的眼光,娘給你尋的定是個好的。瞧瞧那林家二小姐,無論是樣貌還是品行都是百里挑一,十分難得。你呀,不要學省城裡的那些少爺小姐,要什麼婚姻自主?那儘是瞎折騰,瞅瞅那些搞自由戀愛的,有幾個好下場?」


  「茂茂,還是老話說得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等你到了娘這個歲數,就明白了……」


  娘的話,讓他無從反駁。最後只好跟娘說:「娘,現在說這個還太早,怎麼也得等我滿十八了再考慮吧?」


  余太太笑嘻嘻地說道:「行,那就等你到十八歲了再給你辦事,到時候可是家裡說了算,不要拗著……」


  雖然家裡答應他十八歲時再完婚,可余茂生還是感到鬱悶。這天放學后,他找到黎先生,向他請教關於人生、事業、感情、婚姻方面的問題。


  黎先生撣了撣長衫,笑著說道:「余同學,這些問題因人而異,與時代和社會環境息息相關……」說著,就把自己的婚姻狀況簡單說了說。


  「黎先生,您也是包辦婚姻?」余茂生很驚訝。


  「是啊,那年我才十六歲,正在學校里念書,就被家人喊回去拜堂成親,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娶了你師母……」


  「唔……」余茂生想不到思想如此進步的黎先生,也像大多數青年男子那樣按照「老禮」成了親?在他心目中,先生是睿智的,也是有膽識的,怎麼就認下了這樁婚事?


  黎先生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笑著說道:


  「說起來,這婚姻生活就是一種習慣。一開始,我和你師母就像兩個陌生人,一年裡只趕在寒假和暑假見兩回面,話也說不了幾句……後來,卻漸漸習慣了,覺得這種不爭不吵的日子也能過下去……再說,你師母性子好,人很善良,她也是封建包辦婚姻的受害者,作為她的丈夫又怎麼能拿這種制度上的錯誤,去加害於她?.……」


  「唔,那師母現在何處?」


  「你師母現在省城,撫育著兩個孩子……早年,跟我成親后,她在家鄉和我爹娘住在一起,孝敬著公婆長輩。後來我大學畢業了,在城裡找到了事做,就把你師母連同孩子接到了省城……等過段日子,就把你師母也接過來……」


  這番談話,對余茂生頗有啟發。


  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反對「封建包辦婚姻」應該去努力打破這種舊的制度,而不是去傷害同樣無辜的人,先生就是這麼做的,他的婚姻生活也因此變得和睦起來。


  這天晚上,余茂生翻看著黎先生借給他的油印小冊子,滿是振奮。


  一個舊制度的打破,需要勇者去奮力吶喊。他隱隱覺得,黎先生就是這樣的一個吶喊者,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去喚醒國人。他希望自己也能加入進去,成為先行者的一份子。這也為他日後參加革命工作,奠定了基礎。


  *

  對這門親事,林玉婉也感到很鬱悶。


  一開始家裡一直瞞著她,直到事成之後才了透了消息出來。


  那天下午,她放學回來,聽說了此事。於是很不高興,就噘著嘴找到娘,說道:「娘,我還小,怎麼就給人家訂親了?」


  四太太哄著她,說道:「哎呦,我的二小姐啊,你知道找個門當戶對的有多難啊?如果咱這邊下手晚了,好姑爺就被別人給搶走了……」


  林玉婉不好說什麼,可心裡著實氣惱。她想去省城讀書,可這麼早就定了婚,那書還讀得成嗎?

  於是,就跟娘講起了價錢,說定親可以,但一定要跟余家講清楚了,晚一點才能成親。等她中學畢業了,要去省城讀女校,就像她大姐那樣。


  四太太聽了,就點了點頭。


  她聽余太太說了,三少爺也想去省城讀書,那就晚兩年再辦事吧?反正孩子們年齡尚小,不急這一時半會的。趕著定親,不過是想給玉婉提前選個好的而已。


  在她看來,林家和余家結了親,可謂皆大歡喜,孩子們的反應都是次要的。日後關起門來過日子,習慣了就好了。


  *

  經過幾日的調整,林玉梅也從糾結中走了出來。


  她想,現在想得再多也沒用,當務之急還是要把醫術恢復起來。有了立身之本,才能無所畏懼。再說,現在是一九四五年的深秋,距離那場婚事還有三年左右的時間。這三年裡,會發生多少事?誰也說不準。以不變應萬變,方是正道。


  這心態一好,做事的效率就高。


  見天氣涼了,父親又咳嗽了,就給出了一個土方子。


  這天吃了晚飯,她讓娘把春天腌制的香椿從罐子里取出來一把,用熱水清洗了一下,就切成碎沫擱在一隻茶杯里,然後用滾燙的開水一沏,蓋著蓋子燜一會兒,一杯香椿茶就成了。稍微涼一涼,就端進書房裡,讓父親趁熱喝下去。


  「爹,您喝了茶,就回屋躺著,不要見涼氣兒,這個可護嗓子了……」林玉梅脆生生地說道。林先生見玉梅這麼懂事,就笑著應下了。


  一連喝了數日,這嗓子果然見好了。


  林先生十分歡喜。他教了多年書,平日里說話多外加上吃粉筆末兒,咳嗽都快成職業病了。現在有女兒護著,就再也不用擔這個心了。


  林太太也是喜笑顏開,這玉梅真得要做大夫了?為了表示支持,她還答應女兒要去給她買一套銀針,好在布偶上練習扎針。


  可對林玉梅來說,這僅僅是個開始。


  天氣一冷,她就督促著父親、母親打八段錦,鍛煉身體。還讓玉斌和玉銘每天跟著她在院子里跑步。玉斌像著小大人似的,悶著頭跑著。而玉銘卻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


  為了鍛煉肺活量,她還找了一根麻繩,把兩頭用絨布纏好了,做了個手柄。天天拉著兩個弟弟,在空地上跳繩。還說要堅持下去,這樣個子就能長得高高的。


  *

  日子就這麼過去了,轉眼進入了十二月。


  天氣也越發冷了。


  這天,行署那邊來了一位張督學,要求清河縣所有的公立學校都要設學監一職,並委派督學進駐校園。


  這學監和督學是做什麼的?學監是專門管理學生的,而督學卻是負責監督學校教職員工的。學校自然不樂意,可上面壓著,也不得不應下。這麼一來,從小學到中學都有了學監,縣裡還特別委派了幾名督學前來坐鎮。


  林先生所在的國立清河中學,也迎來了一名督學。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昔日的同事馮有禮,也就是馮稽查委員。


  本來,他去了縣稽查大隊謀了個差,與教育界也脫離了干係。可他聽到委派督學的消息后,就暗裡活動了一番,於是又弄了個兼職。


  他心裡明白,這督學可是威風啊,監視著學校里的思想動態,還可以直接向縣黨部彙報。換句話說,想拿捏誰,還是不是他一句話?


  馮督學一上任,就抖足了威風。教職員工們見了他,大都躲得遠遠的,就連韓校長、張教導主任也心裡發憷。


  林先生對這位前同事本來沒啥,心裡也很坦然。可見他來了沒兩天,就把兩名年輕教師給舉報了,說是思想激進,有「赤化」嫌疑。


  那兩名教師一個姓張一個姓王,都是直脾氣,和他也挺熟。他心知,這是給穿小鞋了?那倆人都是正派人士,雖然心直口快,可跟「赤化」卻沾不上一點邊。不過是以前在教學上跟馮先生意見不同起了爭執,這就懷恨在心?


  消息傳出,校內一片震驚。


  縣黨部也來了幾個人,要把兩名教師帶走問話。


  韓校長和張教導也慌了神,這是往他們臉上抹黑啊?學校里一向注重教學質量,跟外界那些思潮根本就不沾邊,這硬給扣上了這頂帽子可咋辦?鬧不好還會影響到他們二人的前程。


  於是,親自跟來人說了一籮筐好話,給兩位教師拍著胸脯做了擔保,這才把人給留下了。


  可這「殺雞駭猴」的手段,卻搞得人人自危。林先生心知遇到了小人,一想到前一陣婉拒了那門親事,不禁犯起了嘀咕。


  他回到家,跟太太說了說。


  林太太也嘆了口氣,說道:「看這情景,這馮先生真是小人得志啊!虧得當初沒結親,要真跟他家結了親,怕是要被街坊鄰居們在背後戳斷脊梁骨了!說起來,還是玉梅看人准啊……」


  「不過,先生,你也要小心一點,遇到他避開一點,實在避不過了,也犯不著去得罪他……」


  「嗯,太太你就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林先生推了推眼鏡,說道。


  林太太雖然寬慰著丈夫,可心裡到底放不下。


  第二天,她把這事跟玉梅叨叨了兩句。


  林玉梅一聽,心說虧得前世警醒,這一世跟這馮家再無瓜葛,不過父親在他手下,還是要謹慎一點。記得前世,那馮稽查沒有插手教育界,光是在城裡抓捕「進步人士」就弄得烏煙瘴氣。而這一世突然出現,不知會帶來什麼麻煩?——

  (本文-晉-江-獨-家-發-表,謝-絕-任-何-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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